一上午,摩卡的存在感并不低。它很安靜,大部分時間都在孟方醒腳邊睡覺,或者玩自己的玩具。
但它那毛茸茸的可愛樣子,總是能吸引工作室里其他人的目光和偶爾的“擼狗”行為。
每當有人靠近想摸它,它都會機警地抬頭,除非是孟方醒示意,否則它都會躲開或者只是矜持地接受一下,絕不親熱。
孟方醒在畫圖間隙,偶爾會無意識地用腳尖輕輕碰碰摩卡軟乎乎的肚子,或者低頭看看它睡得四仰八叉的樣子,緊繃的神經(jīng)會不自覺地放松一些。
只是每當這時,他腦海里總會不合時宜地閃過林壑霄那張英俊卻帶著深沉算計的臉,還有沈星移那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警告。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電腦屏幕上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圖上,試圖屏蔽掉腳邊的毛團子和它背后那個心思難測的主人帶來的煩擾。
然而,工作臺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一條新信息彈了出來:
[林壑霄(重點客戶,云棲苑頂層復(fù)式)]:孟先生,摩卡沒搗亂吧?會議預(yù)計還有一小時結(jié)束。方便的話,中午能否賞光一起吃個便飯?算是正式感謝。地點你定。
孟方醒盯著那條信息,又低頭看了看正用濕漉漉眼神望著他的摩卡,感覺那股熟悉的、被“溫水煮青蛙”的無力感又涌了上來。
這狗,怕是一時半會兒送不回去了。
直到下午四點,林壑霄才姍姍來遲。
摩卡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辛辛苦苦把自己養(yǎng)這么大的人類,對林壑霄的到來視若無睹,一心一意地啃著從何予安桌上薅來的擺件。
傍晚的陽光斜斜切過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在淺色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邊緣銳利的光斑,空氣里浮動著鉛筆屑和打印紙的干燥氣味。
孟方醒正俯身在一張鋪開的概念草圖前,指尖點著某處結(jié)構(gòu)線,低聲跟旁邊一個年輕設(shè)計師解釋著什么。
摩卡趴在他腳邊的地毯上,陽光正好曬著它毛茸茸的屁股,小家伙睡得四仰八叉,時不時蹬一下腿,喉嚨里發(fā)出滿足的咕嚕聲。
門被輕輕叩響時,孟方醒剛直起身。他回頭,心臟沒來由地漏跳了半拍。
長得是真好啊。
林壑霄就站在門口,溫柔的暖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形,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一絲不茍,連袖口的鉑金袖扣都折射著冷冽的光。
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微笑,目光精準地越過空間,第一時間落在孟方醒身上,隨后才滑向他腳邊那只睡得人事不知的毛團子。
“孟哥,”林壑霄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工作后的輕微沙啞,又極自然地換了稱呼,“實在抱歉,會議拖得比預(yù)想久。沒耽誤你正事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容地走進來,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音。
他徑直走向孟方醒,視線卻像不經(jīng)意般掃過桌上攤開的概念草圖,只停留了極短暫的一瞬,快得讓人抓不住痕跡。
隨即,他非常自然地蹲下身,動作流暢地揉了揉被驚動、正玩的高興的摩卡。
“小麻煩精,”林壑霄的語氣帶著一種主人特有的親昵和無奈,指尖輕輕撓著摩卡的下巴,“一上午沒闖禍吧?” 摩卡立刻翻過身,露出軟乎乎的肚皮,喉嚨里發(fā)出撒嬌的呼嚕聲,尾巴搖得飛快,全然忘了自己剛剛對鏟屎官的熟視無睹。
孟方醒看著林壑霄無比自然地與摩卡互動,那份“來接狗”的理所當然,讓那句“林總您太客氣了”卡在喉嚨里,有點不上不下。他只能搖搖頭:“沒有,摩卡很乖?!?/p>
林壑霄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回孟方醒身上,帶著點工作場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銳利,卻又巧妙地融在一層溫和的歉意之下:“孟哥,還有個不情之請。我下午剛好有點時間,想著既然過來了,能不能順便看看云棲苑頂層復(fù)式的最新方案?有幾處細節(jié),想當面跟你碰一下想法?!?/p>
他語氣極其自然,仿佛這真的是一個“順路”的、臨時起意的請求,而非處心積慮的第二步棋。
“方案討論”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像一張完美無瑕的邀請函,堵住了孟方醒任何基于私人情緒的婉拒空間。
孟方醒的指尖在圖紙邊緣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他抬眼,對上林壑霄那雙深邃的眼睛。
那里面坦蕩得幾乎看不到任何算計的痕跡,只有對工作的認真和對“麻煩他”的真誠歉意。
半點看不出今早的拙劣演技。
“……好?!?孟方醒最終應(yīng)下,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波瀾。
客戶的要求,尤其還是林壑霄這種分量客戶的要求,就是工作的指令。他轉(zhuǎn)身走向自己靠窗的辦公區(qū)域,“方案在電腦里,林總這邊請?!?/p>
林壑霄嘴角那抹極淡的笑意加深了一瞬,快得如同錯覺,他邁步跟上,步履沉穩(wěn)。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空氣里只剩下鍵盤敲擊、鼠標點擊以及兩人圍繞方案展開的、專業(yè)而冷靜的討論聲。
林壑霄的問題精準、刁鉆,直指核心,每一個意見都切中要害,孟方醒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yīng)對,指尖在鍵盤和觸控板上飛速移動,調(diào)取不同的圖紙、效果圖、材料清單。陽光在屏幕上移動,光影在兩人專注的側(cè)臉上切割流轉(zhuǎn)。
摩卡在他們腳邊轉(zhuǎn)了兩圈,大概覺得無趣,又趴回自己的地毯上打盹去了。
時間在密集的思維碰撞中流逝得飛快。當孟方醒點開最后一個局部節(jié)點大樣圖,解答完林壑霄最后一個關(guān)于隱蔽工程節(jié)點的問題時,窗外夕陽的金輝已經(jīng)將整個工作室染成了溫暖的橘色。
林壑霄身體微微后靠,放松了繃緊的肩背線條,發(fā)出一聲低低的、似乎卸下重擔的喟嘆。
他抬手,修長的手指揉了揉眉心,眼下的青痕在暖光下顯得更加清晰。
“非常精彩,孟哥。”他的聲音帶著高強度思考后的疲憊沙啞,卻充滿了真誠的贊賞,“聽你一講,很多模糊的地方都豁然開朗了。這方案,比我想象中還要好?!?/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孟方醒同樣顯出倦色的臉上,“耽誤你這么久,實在過意不去。孟哥還沒吃晚飯吧?我知道附近有家私房菜館,味道很地道,環(huán)境也清凈,不如給我個機會,讓我正式表達一下謝意?一來感謝你對摩卡的照顧,二來也感謝你為我這個項目花費的心血?!?/p>
他再次拋出了“感謝”的理由,邏輯嚴密,態(tài)度懇切,甚至帶著點不容拒絕的疲憊感——仿佛拒絕他,就是拒絕一個身心俱疲、只想好好吃頓飯的人的合理請求。
孟方醒看著屏幕上復(fù)雜的圖紙線條,又看了看林壑霄那張寫滿真誠和倦意的臉,胃里適時地傳來一陣輕微的抽搐,提醒他早已過了飯點。
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滾,最終還是被更強大的“客戶關(guān)系維護”和“生理需求”壓了下去。
“……也好?!彼仙瞎P記本電腦,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林總帶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