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辦公室里,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搞懵了。
劉國棟和王建國趕緊沖上去,死死地拉住情緒激動的祁天賜。
“祁同偉父親!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
“這是在學校!領導還在這兒呢!你別亂來!”
祁天賜哪里聽得進去,他指著祁同偉的鼻子,氣得渾身發(fā)抖。
“領導在正好!讓領導們都看看!我怎么就生了這么個不孝的玩意兒!”
“華清大學?。∧鞘嵌啻蟮母7?!祖墳上冒青煙的好事!他說不去就不去了?”
“他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周銘在一旁看著,眉頭微皺,但沒有立刻插手。
他想看看,祁同偉要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
一個連家庭壓力都無法擺平的人,也不值得國家如此重視。
祁同偉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任由父親揪著自己的衣領。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仿佛被罵的人不是他。
等祁天賜罵累了,喘著粗氣,他才緩緩開口。
“爸,說完了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
祁天賜一愣。
“說完了,就跟我回家吧。這里是學校,別讓外人看了笑話?!?/p>
說完,他整理了一下被父親抓皺的衣領,轉身就往外走。
那份從容和鎮(zhèn)定,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這哪里是兒子怕老子,分明是老子拿兒子沒辦法。
祁天賜看著兒子的背影,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最終還是撿起地上的鋤頭,黑著一張臉,跟了出去。
周銘看著他們父子倆離開,對劉國棟說道:“劉校長,看來今天我們是談不出結果了。這樣,我們先在縣里的招待所住下。你幫忙做做家屬的工作,希望祁同偉同學能再考慮一下。”
“是是是,我一定盡力!一定盡力!”劉國棟點頭哈腰地把幾位大神送走,感覺自己像是剛打完一場仗,渾身都被汗?jié)裢噶恕?/p>
他們直接回到了祁家村。
一回到家,祁天賜就關上了大門,把祁同偉推進了堂屋。
堂屋正中,擺著祁家祖宗的牌位。
“跪下!”祁天賜指著牌位前的蒲團,怒吼道。
祁同偉的母親聞聲從里屋跑出來,看到這陣仗,嚇得臉都白了,連忙上前護住兒子。
“他爸,你這是干什么?。『⒆佣及雮€月沒回來了,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你給我讓開!”
祁天賜一把推開妻子,“今天我就要在這,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好好問問這個孽子!我們祁家到底是哪輩子造了孽,讓他這么作賤自己!”
祁同偉沒有讓他母親為難。
他輕輕推開母親,一言不發(fā)地在蒲團上跪了下去,腰桿挺得筆直。
祁天賜看著他這副“死不悔改”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抄起門邊的掃帚,就要往祁同偉身上抽。
“爸?!?/p>
祁同偉抬起頭,直視著父親的眼睛,“您打我可以,但打完之后,您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祁天賜舉著掃帚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著兒子的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平靜,深邃,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
反而帶著一種讓他這個當?shù)亩几械叫募碌拇┩噶Α?/p>
他仿佛不是在看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是在面對一個比自己還要成熟、還要強大的靈魂。
最終,他還是把掃帚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好!我今天就聽聽,你到底能說出個什么花來!”
“你要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我今天就打斷你的腿,綁著你,也得把你綁到華清去!”
祁同偉的母親在一旁焦急地抹著眼淚。
祁同偉卻笑了。
“爸,我問您,您是希望您的兒子,將來當一個科學家,還是當一個官?”
祁天賜愣住了:“這……這有什么關系?”
“關系大了?!?/p>
祁同偉的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去華清,讀那些高深的物理化學,最好的出路,就是當一個科學家,在實驗室里待一輩子。”
“我承認,科學家很偉大,為國家做貢獻。但是,我不是那塊料?!?/p>
“我的腦子,或許比別人聰明一點,能考高分。但我的天賦,不在于搞研究?!?/p>
“讓我去跟那些真正的天才比,我最多也就是個二流、三流的水平,一輩子都出不了頭?!?/p>
“您是希望我當一個默默無聞的三流科學家,還是希望我換一條路,走得更高,更遠?”
祁天賜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那……那你想干什么?去那個什么大學,能有什么出息?”
“有大出息?!逼钔瑐蒯斀罔F地說道。
“爸,您在村里待了一輩子,您還不知道嗎?這個世界,到底是誰說了算?”
“是村長,是鄉(xiāng)長,是縣長!”
“他們靠的是什么?不是懂多少科學知識,是懂人,懂規(guī)矩,是手里有權!”
“漢東大學政法系出來的人,都是要去當警察,當檢察官,當法官,當政府官員的!那里,才是真正能光宗耀祖的地方!”
“我的天賦,就在這里!”
“與其去華清當一個鳳尾,我為什么不去漢大,當一個雞頭?”
“爸,您再想想,是村里出個科學家有面子,還是出個縣長有面子?”
祁同偉的每一句話,都說得極其直白,甚至可以說是功利。
但他知道,只有這樣的話,他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父親,才能聽得懂,才能被說服。
他沒有談什么理想,什么抱負,他只談最現(xiàn)實的東西——權力和面子。
祁天賜徹底沉默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的煙燒到了盡頭,燙了手都不知道。
兒子的話,像是一扇窗,讓他看到了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世界。
是啊。
當官。
光宗耀祖。
這不就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指望嗎?
他一直以為,考上好大學,就是唯一的出路。
可現(xiàn)在兒子告訴他,考大學,只是第一步,關鍵是,考上大學之后,要走哪條路。
他看著跪在地上,卻仿佛比自己站得還要高的兒子,心里忽然涌起一陣莫名的情緒。
有陌生,有感慨,還有一絲……驕傲。
他的兒子,長大了。
成長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快,還要可怕。
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天地。
良久,祁天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仿佛泄去了全身的力氣。
他走到祁同偉面前,親自把他扶了起來。
“起來吧?!?/p>
他撿起地上的掃帚,扔到墻角,聲音沙啞地說道。
“這是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選。”
“但是你給我記住了,今天你在祖宗面前說的話,要是將來做不到……”
祁天賜頓了頓,眼神變得無比嚴厲。
“那你就別回來見我,也別進我們祁家的祖墳!”
祁同偉看著父親,重重地點了點頭。
“爸,您放心?!?/p>
這一場家庭風暴,終于平息。
祁同偉知道,他已經說服了父親。
而門外,一個瘦小的身影,也悄悄地離開了。
是王建國。
他被劉校長派來“做工作”,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里面父子倆的對話。
他站在門外,聽完了全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這個少年……
他不是想當雞頭。
他想養(yǎng)雞。
整個漢東,都是他的養(yǎng)雞場!
王建國不敢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再聽下去,會嚇得心臟病發(fā)作。
他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在心里狂喊。
瘋子!
這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是,自己竟然心甘情愿地,上了這條瘋子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