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來一世,夕顏再開一、海棠開時,似是故人來選秀那日的風是暖的,
吹得御花園的海棠落了滿地,像鋪了層粉白的雪。甄嬛站在儲秀宮的廊下,
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帕角繡著的并蒂蓮被捏得發(fā)皺——這帕子,
她分明記得前世是入了碎玉軒才繡的,怎么此刻就攥在手里了?殿內(nèi)傳來太監(jiān)尖細的唱名,
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心上。她記得前世就是在這里,皇帝問她“可曾讀書”,
她答“只識得《女誡》”,才僥幸留了牌子??纱丝陶菩牡暮菇窳伺磷?,
那些深埋的記憶正破土而出:凌云峰的雪,桐花臺的毒酒,還有果郡王臨終前望著她的眼,
像盛著一整個寒冬的碎冰?!按罄硭律偾湔邕h道之女,甄嬛?!彼钗豢跉?,邁進殿門時,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丹陛之側的陰影里,站著個穿石青色常服的男子。玉冠束發(fā),
腰間懸著枚銀質(zhì)的香囊,香囊上墜著的珊瑚珠在陰影里閃著微光——那是她親手為允禮串的,
前世他戴了整整十年,直到死在她面前,那珠子還沾著他的血。甄嬛的腳步猛地頓住,
幾乎要跪倒在地。是他,果郡王允禮,此刻正望著她,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
像藏著千言萬語,卻只化作一聲極輕的呼吸,散在暖風中。她知道了,不是夢。
他們都回來了,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疤痤^來。”皇帝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帶著慣有的威嚴。甄嬛定了定神,緩緩抬眼。御座上的雍正還是記憶中壯年的模樣,
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下閃著金光。她正要依照前世的說辭應答,
卻聽見允禮在陰影里極輕地咳嗽了一聲——那是他們前世在圓明園約定的暗號,
意為“當心”。心頭猛地一震。她想起前世正是這句“只識得《女誡》”,
讓皇帝覺得她安分,卻也讓他日后忘了她的才情。若重來一世,還要重蹈覆轍嗎?“回皇上,
臣女曾隨家父讀過些詩詞?!闭鐙值穆曇艉茌p,卻清晰地傳遍大殿,
“最愛李易安的‘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钡顑?nèi)一片寂靜。皇帝挑了挑眉,
似是意外:“哦?你也愛桂花?”“是,”她垂著眼,掩去眼底的波瀾,“臣女覺得,
花若有魂,當如桂之清烈,不爭春色,自有風骨?!痹识Y在陰影里松了口氣,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香囊。他比甄嬛醒得早,在養(yǎng)心殿的偏殿,
手里還攥著那枚被毒藥浸透的珊瑚手釧。他記得自己是飲了毒酒死的,死時甄嬛就站在面前,
紅著眼卻不敢掉淚,他想抬手替她拭淚,卻再也動不了。再次睜眼,竟是選秀這日,
他因替太后請安,恰好路過儲秀宮。他看見她穿著鵝黃的宮裝,站在海棠樹下,
鬢邊簪著朵新鮮的白玉蘭,和記憶里初見時一模一樣。那一刻,他幾乎要沖上去抓住她的手,
告訴她這一世別再入宮,別再遇見他,找個尋常人家,安穩(wěn)過一生。可他不能。
他是皇帝的弟弟,是手握兵權的果郡王,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眼線之下。“甄氏甄嬛,留牌子,
賜香囊?!碧O(jiān)的唱名打斷了他的思緒。甄嬛接過那枚繡著龍紋的香囊,
指尖觸到錦緞的瞬間,突然想起前世允禮送她的那枚,繡著夕顏花,
背面用金線繡著個極小的“禮”字。她抬眼望向陰影處,允禮已經(jīng)不在了,
只有廊下的海棠還在簌簌落著,像誰無聲的嘆息。二、碎玉軒里,舊物惹心驚入了宮,
甄嬛被分到了碎玉軒。推開那扇朱漆門時,她幾乎要落下淚來——墻角的石榴樹才剛抽芽,
廊下的秋千還纏著新綠的藤蔓,一切都和記憶里最初的模樣一樣,干凈得沒有一絲血腥氣。
流朱和浣碧正在收拾東西,流朱拿起個素面的白瓷瓶:“小主,這瓶子空著,
不如用來插些新花?”甄嬛的目光落在瓶身上,突然想起前世就是這個瓶子,
裝過華妃送來的“歡宜香”,也盛過皇后賞的毒酒。她伸手接過,
指尖觸到瓶底的一道細紋——那是前世她失手摔的,怎么這一世也有?“不必了。
”她把瓶子放回妝奩深處,“收起來吧,別磕著碰著?!币估铮诖扒胺杜]》,
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桌上的燭火明明滅滅,映得窗紙上的竹影忽長忽短,
像極了凌云峰的竹濤。她知道這一世要避開許多坑:別去倚梅園許愿,
別讓眉莊為了她得罪華妃,更別……再和果郡王有任何牽扯。可思緒剛落,
就聽見院墻外傳來笛聲。那調(diào)子是《長相思》,音色清越,帶著種說不出的悵惘,
正是允禮最擅長的曲子。甄嬛猛地站起身,沖到窗邊。月光下,墻頭上立著個修長的身影,
白衣勝雪,手里握著支玉笛,正是允禮。他也看見了她,笛聲驟然停住,四目相對的瞬間,
仿佛跨越了生死?!巴鯛斏钜怪链耍慌乱朔亲h?”甄嬛的聲音發(fā)顫,
她看見他腰間的珊瑚手釧,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晃動。允禮翻身躍入院中,
落地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晃了晃?!拔抑皇锹愤^?!彼穆曇艉艿?,帶著種壓抑的痛,
“看見碎玉軒亮著燈,便想起……一位故人。”“王爺認錯人了。”甄嬛后退一步,
避開他的目光,“臣妾只是個無名份的常在,不敢當王爺?shù)摹嗜恕??!痹识Y卻上前一步,
從袖中取出個東西,輕輕放在石桌上。是朵風干的夕顏花,壓得平平整整,
花瓣邊緣已經(jīng)泛黃,卻還能看出當初的潔白?!斑@個,你還記得嗎?
”甄嬛的心臟像被狠狠攥住。這是前世她在圓明園隨手丟在路邊的,他卻撿了去,
夾在詩集里,直到他死,她才在他的遺物中發(fā)現(xiàn)。原來他早就留著,連帶著這花的記憶,
一起帶到了這一世?!安徽J得?!彼齽e過臉,聲音硬得像石頭,“王爺請回吧,再待下去,
對誰都不好?!痹识Y望著她緊繃的側臉,眼底的光一點點暗下去。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怕重蹈覆轍,怕再次連累彼此??伤滩蛔?,忍不住想看看她,想確認她是真的回來了,
真的好好地站在這里?!昂??!彼麖澭捌鹉嵌湎︻?,轉(zhuǎn)身躍出墻頭,笛聲再次響起,
卻換了個調(diào)子,是《長相守》,哀怨纏綿,聽得人肝腸寸斷。甄嬛站在原地,直到笛聲遠去,
才緩緩蹲下身,捂住臉無聲地落淚。流朱端著安神湯進來,看見她肩頭顫抖,
嚇了一跳:“小主,您怎么了?”“沒事?!彼粮蓽I,接過湯碗,“只是風大,迷了眼。
”湯碗是白瓷的,碗沿印著圈纏枝蓮紋,和前世眉莊送她的那只一模一樣。她突然想起眉莊,
這一世,定要護她周全。三、太液池邊,暗流藏機鋒初夏的太液池綠得像塊翡翠,
岸邊的夕顏爬滿了朱紅的欄桿,開得正好。甄嬛陪著皇后賞荷,
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不遠處的畫舫上,允禮正和果親王下棋,他執(zhí)黑子,落子極快,
像是心事重重?!罢绯T谒坪跣氖轮刂??”皇后的聲音帶著笑意,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
“是覺得這荷花開得不好?”甄嬛忙收回目光,屈膝行禮:“皇后娘娘說笑了,
這荷花開得正好,只是臣妾想起家中母親,有些掛念。”皇后笑了笑,沒再追問,
轉(zhuǎn)而和身邊的華妃說話。華妃穿著身緋紅的宮裝,鬢邊簪著支金步搖,搖搖晃晃的,
像極了前世她盛氣凌人的模樣。甄嬛垂下眼,
看見華妃的護甲上鑲著顆碩大的東珠——那是皇帝賞的,前世她就是戴著這副護甲,
劃傷了眉莊的臉?!敖憬憧茨钱嬼成系墓ね?,”華妃突然朝允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語氣帶著幾分輕佻,“倒是比皇上還俊朗些。”皇后的臉色微變,
隨即又恢復了溫和:“華妃說笑了,王爺是皇上的弟弟,身份尊貴,可不能亂說。
”甄嬛的心跳得飛快,她看見畫舫上的允禮突然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朝她射來,
帶著種警告的意味。她猛地想起前世,就是因為華妃這句話,皇帝對允禮多了幾分猜忌,
日后才會有那么多波折?!叭A妃娘娘慎言?!闭鐙滞蝗婚_口,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王爺是皇室宗親,為國征戰(zhàn)多年,勞苦功高,怎可拿來玩笑?
”華妃愣了愣,隨即冷笑:“怎么?甄常在這是想替果郡王出頭?”“臣妾不敢,
”甄嬛屈膝行禮,“只是覺得,王爺?shù)墓儾辉摫粦蜓浴;噬铣Uf,手足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