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帶著一紙調令，踏入了粵東省東山市公安局的大門。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樓外墻上那幾個已經有些斑駁的藍色大字，空氣中彌漫的潮濕和咸腥味，比火車站更加濃郁。
這里，就是他逆天改命的第一戰(zhàn)。
市局局長羅旭的接待，驗證了他所有的預想。
在一間寬敞但陳設簡單的辦公室里，羅旭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眼皮，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
“祁同偉同志是吧？”
“從漢東來的緝毒英雄，歡迎?！?/p>
“東山的情況比較復雜，你要盡快適應?！?/p>
說完，他便低下頭繼續(xù)看自己的文件，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時間。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沒有起身，沒有握手，甚至沒有一句關心他傷勢的客套話。
這已經不是敷衍了，這是一種刻意到骨子里的無視。
祁同偉心里跟明鏡似的。
一個從外省空降而來，頂著“英雄”光環(huán)的副支隊長，對東山這個已經鐵板一塊的利益集團來說，本身就是一種威脅。
他們不需要英雄，尤其是不屬于他們的英雄。
很快，一個四十多歲、名叫周華的辦公室主任走了進來，臉上掛著職業(yè)化的假笑，將他領出了局長辦公室。
“祁副支隊，我?guī)ソ局ш爤蟮??！?/p>
一路上，周華熱情地介紹著市局的各個部門，但祁同偉敏銳地察覺到，走廊里遇到的警察，在看到他這個陌生面孔時，眼神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那不是好奇，而是一種夾雜著審視、排斥，甚至還有一絲憐憫的躲閃。
禁毒支隊的辦公室在三樓。
周華將他引到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前。
“蔡隊，省廳調來的祁副支隊長到了?！?/p>
門開了，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他就是蔡永強。
“歡迎，祁副支隊?！?/p>
蔡永強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但那笑意完全沒有到達眼底。
他伸出手，和祁同偉的手一觸即分。
那只手很冷，也很穩(wěn)。
“漢東來的大英雄，我們東山廟小，條件艱苦，怕是委屈您了?！?/p>
他的話聽起來像是自謙，但每一個字里都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祁同偉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沒說話。
從這一刻起，真正的交鋒已經開始了。
蔡永強把他讓進辦公室，那所謂的“副支隊長辦公室”，更像是一間雜物間。
一張破舊的辦公桌，一把椅子，還有一個掉了漆的鐵皮文件柜，上面落滿了灰塵。
窗戶的玻璃都裂了一道縫。
“條件簡陋了點，祁副隊多擔待，回頭我讓他們收拾一下。”
蔡永強嘴上這么說，卻沒有半點要叫人來的意思。
這就是下馬威。
無聲無息，卻又無處不在。
他們用這種方式告訴祁同偉：你在這里，什么都不是。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人“砰”的一聲猛地推開。
一個穿著警服，渾身散發(fā)著暴躁氣息的年輕人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他甚至沒看祁同偉一眼，直接對著蔡永強吼道。
“蔡隊！為什么不讓查了？我們已經查到那批貨跟塔寨有關系了！為什么又要停下！”
這年輕人正是李飛。
他眼中布滿血絲，臉上寫滿了不甘和憤怒。
蔡永強的臉色沉了下去，聲音也冷了幾分。
“李飛，注意你的態(tài)度！我說過多少次，沒有證據，不要整天把塔寨掛在嘴邊！”
“證據？每次查到關鍵時候線索就斷了，人不是跑了就是死了，這他媽還要什么證據！”
李飛越說越激動，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也就在這時，他才終于注意到了辦公室里還有第三個人。
他上下打量著祁同偉，眼神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審視和敵意。
“他誰?。俊?/p>
蔡永強揉了揉眉心，介紹道：“這是新調來的副支隊長，祁同偉?！?/p>
“哦？”
李飛拖長了音調，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
“這就是報紙上那個靠筆桿子吹出來的英雄？從漢東來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祁同偉，那股挑釁的意味幾乎要溢出來。
“看著不像能抓毒販的，倒像是來搶功勞的?！?/p>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祁同偉身上，等著看他如何反應。
一個血氣方剛的戰(zhàn)斗英雄，面對這種當面的羞辱，恐怕會當場爆發(fā)吧？
然而，祁同偉的反應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甚至沒有動怒，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像炸了毛的公雞一樣的年輕人，眼神古井無波，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能不能抓，不是靠嘴說，是靠槍和手銬。”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李飛漲紅的臉，語氣依舊平淡。
“我的辦公室還缺個垃圾桶，你吼完了，可以出去了。”
一句話，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李飛所有的怒火。
李飛整個人都噎住了。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方沒有罵他，沒有吼他，甚至沒有一點情緒波動，但那種徹底的無視和輕蔑，比任何羞辱都更讓他難堪。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用盡全力揮出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的小丑。
李飛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半句反駁的話。
他死死地瞪了祁同偉一眼。
然后，他猛地一轉身，帶著滿腔的憋屈和不爽，摔門而出。
“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墻上的灰塵都簌簌地往下掉。
此時，辦公室里的氣氛有些凝重。
蔡永強深深地看了祁同偉一眼，眼神復雜，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對外面喊了一聲。
“都干活！看什么熱鬧！”
外面那些伸長了脖子看戲的警員們，立刻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紛紛縮回了腦袋。
蔡永強這才轉回頭，對祁同偉說：“李飛就這脾氣，人沒壞心，祁副隊別往心里去?！?/p>
這話聽著是解釋，實際上還是在劃清界限。
祁同偉心里跟明鏡似的，他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敏銳地察覺到，當李飛提到“塔寨”那兩個字時，不光是蔡永強，就連外面那些警員的表情，都變得極不自然。
那種感覺，就像是觸碰到了某種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