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蜷縮在發(fā)霉的被褥里，指尖掐進(jìn)掌心的繭子。窗外的雨絲斜斜切進(jìn)來，
在墻皮剝落的地方洇出深褐色的漬痕，像某種正在蔓延的潰爛。
他盯著天花板上蛛網(wǎng)般的裂紋，那些紋路在昏黃的燈泡下明明滅滅，
時而化作大學(xué)圖書館里整齊的書脊，時而扭曲成盤結(jié)的血管。"第七天了。
"他對著空蕩的房間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桌上的搪瓷碗還剩著半碗粥，
凝固的米漿上浮著層灰綠色的霉斑，像極了夢里那尊神像眼角的分泌物。
手機在枕頭底下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時映出張偉眼下的青黑。是輔導(dǎo)員李老師的視頻電話，
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總是在上午十點準(zhǔn)時出現(xiàn)，
背景永遠(yuǎn)是辦公室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張偉啊，今天感覺怎么樣？
"李老師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電流特有的雜音，"你的休學(xué)申請學(xué)校已經(jīng)批了，
手續(xù)我讓同學(xué)幫你辦......"張偉突然注意到李老師身后的文件柜，
第三層抽屜的縫隙里似乎塞著什么東西，暗紅色的，像一截被切斷的舌頭。他猛地眨了眨眼，
再看時那里只有一疊牛皮紙檔案袋。"我沒事。"他低下頭，避開屏幕里李老師擔(dān)憂的目光，
"就是還在做夢。""醫(yī)生不是說了嗎，你這是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引起的睡眠障礙。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等情緒穩(wěn)定些就好了，要不我再幫你約個心理醫(yī)生？"張偉沒說話，
只是盯著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左手虎口處有道淺淺的疤痕，是上個月打碎啤酒瓶時劃的，
但此刻那道疤正在蠕動，像條快要破繭的蟲子。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肉里。
掛了電話后，房間里又恢復(fù)了死寂，只有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張偉掀開被子下床，
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地板縫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他低頭看去，
只見無數(shù)細(xì)小的黑色蠕蟲正從磚縫里鉆出來，順著他的腳踝往上爬。"又是幻覺。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蠕蟲已經(jīng)消失了，只留下地板上幾處發(fā)黑的霉點。
這種情況從七天前開始出現(xiàn)，那天他從一場漫長的噩夢里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出租屋的床上，
而不是大學(xué)宿舍的高低鋪。他走到桌邊拿起那半碗發(fā)霉的粥，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夢里的食物從來都是腐臭的，那些煮得軟爛的肉塊里總藏著白色的蛆蟲，可他必須吃下去，
否則就會被祠堂里的"長老"用竹簽刺穿舌頭。"醒醒，該去上早課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張偉嚇得手里的搪瓷碗摔在地上，粥和碎瓷片濺了一地。
他猛地回頭，只見室友趙磊正站在門口，穿著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書包帶子斜挎在肩上。
"你發(fā)什么呆呢？"趙磊皺著眉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這都什么啊，都發(fā)霉了還不扔？
"張偉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看到趙磊身后的景象正在變化，
斑駁的墻壁變成了貼著籃球明星海報的白墻，發(fā)霉的被褥變成了藍(lán)色的宿舍床品，
空氣中彌漫著洗衣粉和泡面混合的味道。"快點，今天是馬哲課，老王點名賊嚴(yán)。
"趙磊轉(zhuǎn)身往外走，白球鞋踩在干凈的地板上發(fā)出"咚咚"聲。張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虎口的疤痕消失了，皮膚白皙得不像個常年在外奔波的人。他摸了摸口袋，
掏出的是一部嶄新的智能手機，屏幕上顯示著2021年9月17日，星期三。"我回來了？
"他喃喃自語，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這七天的經(jīng)歷難道只是一場夢？
出租屋、發(fā)霉的粥、會蠕動的疤痕......"發(fā)什么愣啊，再不去真遲到了！
"趙磊的聲音從走廊傳來。張偉深吸一口氣，快步跟了出去。
宿舍樓道里擠滿了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喧鬧聲和腳步聲交織在一起，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
映出浮動的塵埃。這一切都真實得可怕，和那個昏暗潮濕的出租屋形成鮮明對比。
可當(dāng)他走到樓梯口時，卻發(fā)現(xiàn)原本應(yīng)該通往操場的出口變成了一道黝黑的拱門，
門楣上雕刻著扭曲的花紋，像無數(shù)纏繞在一起的蛇。拱門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誦經(jīng)聲，
那聲音尖利刺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趙磊，
你看......"張偉拉了拉室友的胳膊，可轉(zhuǎn)過頭時卻發(fā)現(xiàn)身邊空無一人。
原本喧鬧的樓道變得寂靜無聲，所有的房門都緊閉著，門縫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誦經(jīng)聲越來越響，他看到拱門下站著一個人影，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對襟褂子，
手里拄著根雕滿符咒的拐杖。那人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正汩汩地往外流著濃稠的黑血。"阿偉，該回去了。
"那人的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長老們在等你供奉呢。"張偉猛地后退，
腳下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
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發(fā)黑，指甲變得又長又彎，像鷹隼的利爪。
"不......這不是真的......"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身體變得異常沉重，
地板像沼澤一樣開始吞噬他的四肢。拱門下的人影越來越近，嘴里的誦經(jīng)聲變成了尖利的笑，
那些纏繞在門楣上的蛇形花紋活了過來，順著地面向他爬來。"?。?/p>
"張偉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渾身冷汗淋漓。窗外依舊在下雨，出租屋的墻壁上霉斑點點，
桌上的搪瓷碗摔在地上，碎瓷片散落一地。他喘著粗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虎口的疤痕還在，
皮膚雖然蒼白但還算正常。"又是夢......"他抹了把臉上的冷汗，
心臟還在砰砰直跳。剛才的夢境太過真實，
大學(xué)宿舍的陽光、趙磊的聲音、樓梯口的拱門......一切都清晰得仿佛親身經(jīng)歷。
七天前，他也是這樣從夢里醒來，只是那時的夢更加漫長。他記得自己穿著粗布麻衣，
跪在陰冷潮濕的祠堂里，面前是一尊用黑泥雕塑的神像，神像的臉模糊不清，
只有七只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幽綠的光芒。祠堂里擠滿了和他一樣穿著粗布麻衣的人，
他們都低著頭，嘴里念著晦澀難懂的咒語?？諝庵袕浡任逗透癄€的氣息，
放著各種祭品——斷手、眼珠、剝了皮的嬰兒......每當(dāng)"長老"用拐杖敲擊地面時，
所有人都會俯伏在地，任由那些黑色的蠕蟲爬滿全身。張偉記得自己拼命想站起來，
卻被身邊的人死死按住，一只肥碩的蠕蟲鉆進(jìn)他的耳朵，在顱腔里鉆來鉆去，
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供奉開始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張偉渾身一僵，
緩緩轉(zhuǎn)過頭。只見一個穿著對襟褂子的老頭站在門口，手里拄著根雕滿符咒的拐杖，
臉上布滿皺紋，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正流著濃稠的黑血。
和夢里那個拱門下的人影一模一樣。"你是誰？"張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想后退，
卻發(fā)現(xiàn)后背抵住了墻壁，冰冷的觸感順著脊椎蔓延到全身。老頭沒有回答，
只是緩緩抬起拐杖指向張偉的臉。拐杖頂端鑲嵌著一顆黑色的珠子，
珠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當(dāng)拐杖抬起的瞬間，張偉聽到了熟悉的誦經(jīng)聲，
和祠堂里的咒語一模一樣。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墻壁上的霉斑在眼前晃動，
漸漸匯聚成祠堂里那尊神像的輪廓。老頭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的黑血在地板上蔓延，
形成一條蜿蜒的小溪，溪水里漂浮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白色蟲子。"該回去了，阿偉。
"老頭咧開嘴笑了，露出嘴里參差不齊的黑牙，"你的供奉還沒完成呢。
"張偉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身體像被扔進(jìn)了滾筒洗衣機，四周的景象開始扭曲、重疊。
出租屋的墻壁變成了祠堂的石墻，發(fā)霉的被褥變成了冰冷的地面，
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血腥味。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跪在地上，穿著粗布麻衣，
周圍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所有人都低著頭，嘴里念著咒語，供桌上的祭品散發(fā)著惡臭。
那尊七眼神像就立在他面前，幽綠的眼睛仿佛在注視著他的靈魂。"很好，你終于回來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張偉抬起頭，看到那個眼睛流著黑血的長老正站在供桌前，
手里捧著一個青銅托盤，托盤里放著一把鋒利的石刀。"輪到你了，阿偉。"長老舉起石刀，
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寒光，"用你的心頭血來供奉神主，祂會賜予你永恒的安寧。
"周圍的誦經(jīng)聲變得狂熱起來，所有人都抬起頭，露出一張張麻木的臉，
他們的眼睛里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渾濁的白色。張偉拼命想站起來，
卻發(fā)現(xiàn)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像是被釘在了地上。長老一步步向他走來，
石刀上的寒光越來越亮。張偉看到自己的胸口正在起伏，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
仿佛要掙脫束縛。他聞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溫?zé)岫忍稹?不——"他猛地睜開眼睛，
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大學(xué)宿舍的床上，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臉上，暖洋洋的。
趙磊坐在對面的書桌前打游戲，鍵盤敲擊聲噼里啪啦地響著。"你醒啦？做噩夢了？
"趙磊轉(zhuǎn)過頭，嚼著口香糖說，"剛才看你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還大喊大叫。"張偉愣了愣，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臟還在砰砰直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干凈，沒有疤痕。
宿舍里的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樣，
墻上的海報、桌上的課本、空氣中的泡面味......"我沒事。"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能是最近沒休息好。""你都睡了一下午了，
"趙磊指了指墻上的時鐘，"快六點了，晚上有社團(tuán)招新，去不去看看？"張偉點點頭，
掀開被子下床。當(dāng)他站起來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晃動。
他扶著桌子站穩(wěn)，看到趙磊的臉在眼前扭曲變形，
游戲屏幕上的人物變成了祠堂里那些白色眼睛的人影。"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趙磊走過來扶住他，手上傳來的溫度很真實。"沒事，可能有點低血糖。"張偉搖搖頭，
眩暈感漸漸消失了，眼前的景象也恢復(fù)了正常。晚上的社團(tuán)招新在體育館舉行，人聲鼎沸，
各個社團(tuán)的攤位前都圍滿了人。張偉跟著趙磊在人群中穿梭，耳邊是各種叫賣聲和音樂聲。
這一切都顯得那么生機勃勃，和那個陰冷壓抑的祠堂形成鮮明對比。"去看看文學(xué)社吧，
聽說今年招新有活動。"趙磊拉著張偉往一個掛著"文學(xué)社"牌子的攤位走去。
攤位后的桌子旁坐著一個女生，穿著白色連衣裙，長發(fā)披肩，正在低頭寫著什么。
當(dāng)她抬起頭時，張偉的呼吸突然停滯了——那是一張極其美麗的臉，皮膚白皙，
眼睛像秋水一樣清澈。"同學(xué)，對文學(xué)社感興趣嗎？"女生微笑著問，聲音像風(fēng)鈴一樣悅耳。
張偉點點頭，又搖搖頭，臉頰有些發(fā)燙。他注意到女生胸前別著個徽章，
上面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一只眼睛被蛇纏繞著。"這個符號是什么意思？
"他指著徽章問。女生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變得有些怪異："沒什么特別的，
只是社團(tuán)的標(biāo)志而已。"就在這時，體育館的燈光突然閃爍了幾下，
周圍的喧鬧聲瞬間消失了。張偉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身邊的人都不見了，
只有那個穿白裙的女生還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變得詭異起來。"你終于找到這里了，阿偉。
"女生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不再是剛才的悅耳動聽，"神主一直在等你。
"她的臉開始扭曲，皮膚像融化的蠟一樣往下滴落，露出底下蠕動的肌肉組織。
那雙清澈的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和祠堂里的長老一樣，汩汩地流著黑血。
胸前的徽章活了過來，那只眼睛眨了眨，蛇形的花紋順著她的脖頸往上爬。張偉轉(zhuǎn)身想跑，
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陰冷的祠堂。周圍的人影都抬起頭，白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供桌上的祭品開始腐爛、蠕動，那顆剝了皮的嬰兒頭顱突然睜開眼睛，發(fā)出尖利的啼哭。
"供奉不能停。"長老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張偉猛地回頭，看到石刀正刺向自己的胸口。
劇痛傳來，他低頭看去，石刀已經(jīng)沒入胸口，鮮血汩汩地涌出來，染紅了粗布麻衣。
長老那張沒有眼睛的臉湊近他，黑洞洞的眼眶里滲出黑血，滴落在他的臉上。
"神主會保佑你的。"張偉感到意識正在模糊，身體變得越來越輕。
他看到那尊七眼神像的眼睛變得越來越亮，幽綠的光芒照亮了整個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