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管顧氏如何腥風血雨,我在故鄉(xiāng)的生活卻是十分愜意舒適。
我坐在老宅的藤椅上,捧著一杯余聞凱剛泡好的明前龍井。
茶湯清亮,裊裊熱氣在晨光中升騰。
院里的梧桐樹沙沙作響,余聞凱正在樹下修葺那張老舊的秋千——那是我們小時候常玩的,木板已經(jīng)斑駁,繩子也磨得發(fā)毛,他卻執(zhí)意要把它修好。
明明余聞凱也是公司的總裁了,卻還是對我的事親力親為樂此不疲。
"槿月,"他回頭沖我笑,頭發(fā)上還沾著木屑,"試試看穩(wěn)不穩(wěn)?"
我放下茶杯走過去,秋千輕輕搖晃,發(fā)出吱呀的聲響。
余聞凱的手很穩(wěn),扶著我坐上去,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珍寶。
"你小心點,"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別像小時候那樣摔下來哭鼻子。"
我踢了下腳尖,秋千蕩起來,風拂過臉頰,帶著特有的溫暖。
又是一個細雨天,余聞凱撐著一把泛傘,在老宅門口等我。
他手里拿著三色糕點——是母親生前最愛吃的。
今天要去祭拜我的父母。
"路滑。"他自然地接過我手中的包,指節(jié)碰到我冰涼的腕子時頓了頓,從懷里掏出個暖手爐塞給我,"祠堂后的山道長了青苔。"
"到了。"他扶著我停在一處修葺整齊的墳塋前。
我怔住了——青石墓碑纖塵不染,墳頭沒有半根雜草,供臺上的白瓷瓶里,新鮮的山茶花還帶著晨露。
碑前擺著的銅香爐,正是當年父親書房里那個。
"你..."
"每月初一十五。"余聞凱蹲下身擺糕點,"我都帶點蘇叔愛喝的云霧過來?!?/p>
他聲音很輕,卻像驚雷炸在我耳邊。
二十年了,我漂泊在外錦衣玉食時,是這個男人在替我盡孝。
我跪在濕冷的青石板上,沉默不語。
"阿楠的衣冠冢在右邊。"他指向不遠處一個墓碑,"用的,是你寄回來的那件校服。"
我再也忍不住,額頭抵在冰冷的碑石上,雨聲掩蓋了嗚咽,只有余聞凱溫熱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背,如小時候一般安撫著我的情緒。
"不怪你。"他摘了片茶葉放在父母碑前,"那年你剛生完阿楠,顧修又說公司上市。"
原來他都記得,記得我每次失約的借口,記得我在電話里說"明年一定回來"。
余聞凱忽然從籃底取出個布包,里面是套小巧的茶具:"蘇叔走前的幾天,還念叨要和你一起喝杯茶。"
他舀來山泉水,就著墳前的石臺沏茶。
熱氣蒸騰中,我恍惚看見父親喝茶的光景,只不過早已物是人非,我真的不是一個稱職的女兒。
"嘗嘗。"他捧來茶盞,茶湯清亮,不知道為什么我入口卻苦得發(fā)顫。
我喝著茶,余光瞥見余聞凱悄悄抹了把臉,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在青石板上,和我的淚混在一起。
梨樹下的衣冠冢前,還擺著輛小小的鐵皮汽車——那是阿楠周歲時,余聞凱親手焊的禮物。
如今銹跡斑斑的車身上,竟一點灰塵都沒有。
雨停了,余聞凱收起傘,他彎腰拔去墳邊一株剛冒頭的野草,動作熟稔得像是重復過千百次。
"回吧。"他扶起我,"我回去給你煮點粥,你從前哭狠了總要胃疼的。"
我笑了笑,和余聞凱回到了老宅。
剛到老宅,手機就震動了一下,是王律師發(fā)來的消息:
"顧氏集團屬于您的部分正在一點點收回,顧氏在資金鏈已經(jīng)出現(xiàn)斷裂。顧修本人三個月沒回別墅,他動用了好幾家私家偵探在找沒您,估計很快就會找到您了。"
我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鎖上屏幕,把手機塞回口袋。
余聞凱注意到了我的動作,他的眼神黯了黯,但很快又揚起笑容。
"余聞凱,"我側(cè)過頭看著身邊黯然的余聞凱,輕聲說,"就算顧修找來,我也不會回去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我無名指上——那里曾經(jīng)有枚戒指,如今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痕跡。
"我知道他遲早會找到這里,"他的聲音很低,"我只是怕......"
"怕什么?"我盯盯地看著余聞凱,"怕我還會選擇他?"
余聞凱苦笑了一下:"他畢竟是你愛了四十年的人。"
我搖搖頭,"那不是愛,"我冷靜地開口,"是習慣,是執(zhí)念,是一場自欺欺人的夢。"
聽到我如此形容自己過往的四十年,余聞凱的眼眶微微發(fā)紅,我知道他是在心疼我經(jīng)歷的一切,恨不得替我承擔。
余聞凱從來都把我的一切放在最優(yōu)先的位置,哪怕他苦苦等我40年,都未曾說過一句后悔,有的只是逢年過節(jié)小心翼翼的問候。
我伸手撫平他眉心的皺紋,就像他無數(shù)次安慰我時做的那樣。
"你知道嗎,"我笑著說,"這三個月,是我這四十年來睡得最安穩(wěn)的日子。"
“我只想呆著......”
“蘇瑾月,你竟然躲到了這里!”一聲呼喚猛然間打碎了一室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