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是一張無形的電網(wǎng)。
當陸可按下“發(fā)布”鍵時，一股強大的電流瞬間竄了出去。
文章《我們距離“程序正義”，還有多遠？——評最高檢空降小組“漢東行”》像一枚深水炸彈，在漢東省的輿論海洋里轟然引爆。
漢東大學的深夜宿舍里，一個法律系的學生最先在論壇看到了這篇帖子。
他只看了個開頭，眼睛就亮了，立刻轉(zhuǎn)發(fā)到了班級群。
“快看！有人把最高檢給掛了！”
幾分鐘后，這篇文章出現(xiàn)在省內(nèi)各大門戶網(wǎng)站的評論區(qū)，被置頂，被加精。
標題里的“欽差”、“空降”、“程序正義”等詞匯，像磁鐵一樣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閱讀量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攀升。
評論區(qū)徹底沸騰。
“我靠！真的假的？最高檢辦案繞過省檢？”
“這文章寫得太專業(yè)了，引經(jīng)據(jù)典，完全不像空穴來風！”
“程序違法獲得的證據(jù)，就是非法證據(jù)！這是要給嫌疑人送脫罪大禮包嗎？”
“支持！不管查誰，都得按規(guī)矩來！權(quán)力不能沒有籠子！”
輿論，徹底被點燃了。
這股火焰，正以光速，燒向那幾輛在夜色中潛行的黑色奧迪。
解放路上，三輛車組成的抓捕小組正死死咬住前方那輛屬于趙德漢的輝騰。
帶隊的隊長坐在中間的車里，耳機里一片靜默，只等著最佳的動手時機。
他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
是京州市檢察院副檢察長親自打來的。
他不敢怠慢，立刻接通。
“行動取消！”
電話那頭，副檢察長的聲音又急又怒，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什么？”隊長愣住了。
“我叫你立刻取消行動！馬上！現(xiàn)在！所有人都撤回來！”
“可是副檢察長，目標就在前面，我們馬上就能……”
“馬上個屁！”副檢察長幾乎是在咆哮，“你們的行動方案，現(xiàn)在掛在網(wǎng)上，全省人民都在看著！還抓什么抓！想讓我們京州檢察院上頭條嗎！”
隊長的大腦一片空白。
掛在網(wǎng)上？
怎么可能！
這是最高級別的保密行動！
“原地停車，所有人待命！等通知！”
電話被狠狠掛斷。
隊長握著手機，手心全是冷汗，他拿起對講機，聲音干澀。
“所有車輛，靠邊停車。行動……中止。”
幾輛蓄勢待發(fā)的獵豹，就這樣在路邊熄了火，爪牙盡收，變成了幾只趴窩的鐵盒子。
指揮部里，侯亮平正盯著地圖，等待著抓捕成功的消息。
他身后的周祥，臉上也帶著一絲即將大功告成的興奮。
突然，副檢察長的手機響了。
他走到角落接起，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快步走到侯亮平身邊，聲音發(fā)顫。
“侯處長……出事了?！?/p>
“什么事？”侯亮平的眉頭皺了起來。
“您……您自己看吧?！?/p>
副檢察長把手機遞了過去，屏幕上正是那篇已經(jīng)刷爆了漢東網(wǎng)絡的文章。
侯亮平接過手機。
目光落在那個刺眼的標題上。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向下劃動屏幕，一行行犀利的文字像子彈一樣射進他的眼睛。
“……依據(jù)《檢察院組織法》，上級對下級的領(lǐng)導應為逐級領(lǐng)導，最高檢直接指揮市檢，涉嫌越級指揮……”
“……任何違反法定程序收集的證據(jù)，都將面臨被法庭作為非法證據(jù)排除的風險……”
“……我們追求的不僅是實體正義，更是程序正義。以違法的方式追求正義，本身就是對法治最大的踐踏……”
文章不長，卻字字如刀。
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句煽動性的言語。
有的只是冷靜的法條分析和嚴密的邏輯推演。
它沒有質(zhì)疑他反腐的決心，卻從根基上否定了他行動的合法性。
侯亮平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這不是一篇普通的新聞報道。
這是一封為他量身定做的戰(zhàn)書！
對方精準地預判了他的每一步，然后在他最自信的地方，挖了一個最深的陷阱。
“是誰！”
侯亮平的聲音里透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指揮部里鴉雀無聲，京州的檢察官們一個個低著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周祥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他想不通，這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就在這時，侯亮平的加密手機響了起來。
是最高檢的領(lǐng)導。
他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
“亮平！你在漢東到底是怎么回事！”
電話那頭的聲音，嚴厲得像一塊冰。
“一篇網(wǎng)絡文章，把我們最高檢的工作推到了風口浪尖！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影響有多壞！”
“領(lǐng)導，這是個圈套！”侯亮平試圖爭辯，“有人故意泄密，想破壞我們的行動！給我一個小時，我一定把趙德漢抓回來，用事實粉碎這些謠言！”
“住口！”
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拔高。
“你還嫌不夠亂嗎！現(xiàn)在省委的電話已經(jīng)打到我這里來了！命令你，立刻停止一切行動，原地待命！”
“在事情沒有調(diào)查清楚之前，你不準再有任何動作！”
“這是命令！”
啪。
電話被掛斷了。
侯亮平握著手機，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那張總是掛著自信笑容的臉，此刻鐵青一片。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拳擊手，用盡了全身力氣，卻只換來一陣空虛和荒唐。
尚方寶劍，還未出鞘，就被人用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給死死纏住了。
省委大院，燈火通明。
兩份一模一樣的緊急輿情報告，幾乎同時擺在了市委書記李達康和省委副書記高育良的桌上。
李達康看完報告，又迅速瀏覽了一遍那篇文章。
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在桌面上敲擊的頻率越來越快。
他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直接撥給了省委書記沙瑞金的秘書。
“我是李達康，有緊急情況要向沙書記匯報。”
電話很快接通。
“沙書記，晚上好。”李達康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關(guān)于最高檢專案組在京州辦案引發(fā)輿論風波的事情，我想談談我們市委的看法?！?/p>
“我不是對最高檢的同志有意見，反腐的決心我們舉雙手擁護?！?/p>
“但是，這種辦案方式，是不是太不尊重我們地方了？”
“連個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在我們京州的地盤上搞秘密抓捕。程序上合不合規(guī)矩先不說，這要是行動中出了什么意外，這個責任誰來負？”
“現(xiàn)在輿論已經(jīng)起來了，我們京州市委，很被動！”
另一間辦公室里。
高育良戴著老花鏡，將那篇文章仔仔細細地看了三遍。
他沒有像李達康那樣急著表態(tài)。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的夜色，眼神深邃。
這篇文章，寫得太有水平了。
它攻擊的不是侯亮平個人，也不是最高檢這個機構(gòu)。
它攻擊的是一種行為——一種無視規(guī)則的行為。
它把一個具體的刑事案件，上升到了“程序正義”的法治高度。
這一下，就把侯亮平釘死在了被告席上。
讓他所有的反駁，都顯得像是在為“特權(quán)”和“違規(guī)”辯護。
漢東這潭水，什么時候藏了這么一個高手？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祁同偉的電話。
“同偉，睡了嗎？”
“還沒，老師，您有什么指示？”
“網(wǎng)上那篇文章，你看了吧？”
“看了。”祁同偉的聲音有些陰沉，“一群不懂事的記者，瞎起哄?！?/p>
“是嗎？”高育良淡淡一笑，“我倒覺得，這篇文章的作者，很懂事，而且非常懂我們?！?/p>
“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算準了侯亮平會怎么落子，然后提前一步，把棋盤給掀了。”
“同偉啊，我們可能……小看漢東了?！?/p>
高育良掛斷電話，沒有再做任何事。
他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著。
他知道，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風暴的中心，正在快速形成。
不到半小時，省委辦公廳的電話，打到了京州市檢察院、市委、以及侯亮平下榻的招待所。
通知的內(nèi)容只有一個。
一小時后，在省委大樓三號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
要求所有相關(guān)人員，必須到場。
就此次網(wǎng)絡輿情事件，做出說明。
夜色下的漢東，暗流洶涌。
一場由一篇匿名文章引發(fā)的風暴，正將所有關(guān)鍵人物，卷向同一個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