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副書記,辦公室。
紅木辦公桌上那部紅色的保密電話,剛剛被放下。
高育良沒有立刻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靠在寬大的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夜色籠罩的城市。
電話里,陳東那壓抑著激動和緊張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絕密軍情!”
“李達康……大風廠……金月飯店……”
高育良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fā)出沉悶而有節(jié)奏的聲響。
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眼神卻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作為在漢東政壇沉浮多年的老手,他從不相信任何偶然。
侯亮平剛剛被一波突如其來的輿論攻擊打得灰頭土臉,險些翻車。
現(xiàn)在,又冒出來一個所謂李達康的“黑料”。
這兩件事,看似毫無關聯(lián),卻像兩塊拼圖,在高育良的腦海中,迅速拼接成了一副完整的畫卷。
一套組合拳。
一套由李達康親自打出的,意在徹底掀翻棋盤的組合拳!
先用輿論搞臭最高檢派來的侯亮平,斷掉沙瑞金書記的一條臂膀。
然后,再拋出珍藏已久的大風廠股權(quán)證據(jù),這顆真正的炸彈,目標直指山水集團。
山水集團背后是誰?
是趙瑞龍,是趙立春!
一旦山水集團倒了,趙家這條線就會被連根拔起。
他高育larg,作為漢大幫的領袖,作為趙立春一手提拔起來的門生,還能安然無恙嗎?
一棵樹倒了,整片林子都要跟著遭殃!
好狠的手段。
好一個李達康!
高育良的眼中,終于閃過一絲冰冷的寒意。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卻沒有喝。
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動怒的時候。
是迎戰(zhàn)的時候。
就在這時,另一部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祁同偉。
高育良接通了電話,語氣平淡。
“喂。”
電話那頭,傳來祁同偉帶著一絲功成在即的興奮聲音。
“老師,看守所那邊,一切都安排好了?!?/p>
“張彪已經(jīng)動手了,最多五分鐘,那個林默就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p>
“事情會處理得非常干凈,定義為犯人斗毆,不會留下任何手尾?!?/p>
高育良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五分鐘前,他或許會為這個消息感到滿意。
可現(xiàn)在,他只覺得祁同偉的這番話,刺耳無比。
“就緒?”高育良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祁同偉在那頭愣了一下。
“是……是的,老師,有什么問題嗎?”
“糊涂!”
高育良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低沉的呵斥聲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祁同偉的耳朵里。
“你的眼睛里,就只有一個小小的林默嗎!”
祁同偉被罵得有些發(fā)懵。
“老師,我……”
“李達康已經(jīng)動手了!”高育良打斷了他,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火。
“他要把大風廠那份原始會議紀要捅出來!地點就在山水集團的金月飯店!”
“你明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他要的不是林默的命,他要的是我們所有人的命!”
轟!
祁同偉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瞬間明白了。
和扳倒整個漢大幫的驚天圖謀相比,弄死一個看守所里的小科員,簡直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
他之前所有的得意和自信,在這一刻,都顯得那么可笑和幼稚。
冷汗,瞬間從他的額頭滲了出來。
“老師……我,我不知道……”
“現(xiàn)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高育良的聲音恢復了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個林默,死了,活了,無關大局?!?/p>
“可那份證據(jù),一旦落到李達康或者沙瑞金的手里,我們所有人都得玩完!”
“孰輕孰重,你還分不清嗎?”
祁同偉握著電話的手,指節(jié)已經(jīng)發(fā)白。
他當然分得清。
只是,就這么放過那個三番兩次挑釁自己權(quán)威的小子,他不甘心!
“可是老師,那個林默……”
“一個卒子而已!”高育良的聲音里充滿了不耐煩,“必要的時候,隨時可以再吃掉!”
“現(xiàn)在,立刻,馬上!”
“停止看守所的一切行動!把所有人都給我撤回來!”
“動用你全部的力量,封鎖消息,控制知情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搶在李達達康前面,把金月飯店里的那份東西,給我拿到手!”
“聽明白了嗎!”
祁同偉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知道,老師是真的動了雷霆之怒。
“是!我明白了!”
他不敢再有任何一絲猶豫,斬釘截鐵地回答。
掛斷電話,祁同偉頹然地靠在車座上,胸口劇烈起伏。
他看著車窗外的黑暗,眼中滿是不甘和陰鷙。
但最終,他還是拿起了另一部加密電話,撥通了高飛的號碼。
電話接通。
他只說了兩個字。
“撤銷?!?/p>
……
看守所,操場。
“啊——!”
王建國發(fā)出一聲慘叫,他握著警棍的手腕被刀疤張彪狠狠一擰,整個人被一股巨力甩了出去,重重撞在鐵絲網(wǎng)上。
剩下的幾個獄警也被這頭發(fā)瘋的野獸逼得連連后退,根本無法近身。
混亂中,那根閃著白光的牙刷柄,再次對準了角落里的林默。
刀疤張彪的雙眼已經(jīng)赤紅。
他不在乎這些獄警,他只知道,自己必須完成任務。
姐姐還在病床上等著救命的錢。
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腳步聲,像是死神的倒計時。
林默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著粗氣。
他看著那張猙獰的面孔,看著那雙死寂的眼睛,臉上卻沒有絲毫恐懼。
他甚至,對著這個即將殺死自己的人,扯動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來吧。
殺了我。
魚餌已經(jīng)拋下,棋局已經(jīng)啟動。
我死之后,整個漢東,都將為我奏響挽歌。
祁同偉,你……
就在刀疤張彪舉起兇器,準備刺出致命一擊的瞬間——
嗶——嗶——嗶——!
一陣比之前凄厲數(shù)倍的警報聲,猛地響徹整個看守所!
那不是普通的斗毆警報。
那是最高級別的緊急事態(tài)警報!
操場盡頭的鐵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撞開。
一大隊頭戴鋼盔、手持防爆盾和長警棍的獄警,如潮水般涌了進來。
他們的目標無比明確,直奔騷亂的中心。
“全部放下武器!蹲下!”
“控制目標!控制目標!”
帶隊的,正是剛剛接到命令,嚇得魂飛魄散的副所長趙東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狀若瘋魔的刀疤張彪。
“攔住他!快!”趙東來聲嘶力竭地吼道。
防爆警察們訓練有素,迅速組成一個盾墻,像一堵移動的鋼鐵壁壘,狠狠地撞向刀疤張彪。
“砰!”
一聲悶響。
刀疤張彪被防爆盾撞得一個踉蹌,手中的牙刷柄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白色的弧線,叮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還想反抗,幾根長警棍已經(jīng)從盾牌的縫隙中狠狠戳出,精準地壓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頸。
“放開我!放開!”
刀疤張彪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瘋狂地嘶吼著,掙扎著。
可迎接他的,是更多的警棍和電擊器的藍色電弧。
他最終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嘴里發(fā)出不甘的嗚咽。
整個操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犯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傻了,抱著頭蹲在原地,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趙東來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雙腿還在發(fā)軟。
他快步走到林默面前,眼神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有后怕,有驚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懼。
他揮了揮手。
“把他……帶回監(jiān)室,單獨關押,嚴加看管!”
兩名獄警上前,架起幾乎虛脫的林默。
林默沒有反抗。
他只是在被架走的時候,抬起頭,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看向高墻之外那片灰色的天空。
他知道。
魚,上鉤了。
自己,又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