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板車早早停在了院子里,車身被擦得干干凈凈。
沈秀梅特意烙了幾張摻了白面的油餅,又煮了幾個雞蛋,用干凈的布包好塞進一個竹籃子里,轉身把籃子交到了謝槿歡手里。
她仔細看了看謝槿歡的臉色,又幫他理了理身上那件許硯的舊衣裳。
“回了家,跟你外婆好好說。要是……要是住得不舒服,就回來說一聲,嬸子家的門開著呢?!?/p>
謝槿歡攥著籃子的把手用力點點頭,鼻尖發(fā)酸:“謝謝嬸子。”
他又看向許老爹:“謝謝許叔這些日子的照顧。”
許敬山連忙擺擺手:“可別說那么多客氣話,趁現在太陽還沒出來,你們走吧,路上慢點,別磕著腿。”
許硯把板車推了出來,在車板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干凈稻草,又放上一塊舊麻布。他看了謝槿歡一眼,沒說話,只是示意他坐上去。
謝槿歡拄著木棍,小心地挪到板車邊,許硯見狀伸出手臂虛扶了一下他的胳膊,等他坐穩(wěn)了才松開手。
那觸碰很短暫,隔著布料,幾乎感覺不到溫度,謝槿歡卻覺得被碰到的地方有些發(fā)燙。
“坐穩(wěn)了?!痹S硯低沉地說了一句,拉起板車的車轅。
許玉戀戀不舍的說道:“歡哥哥,有了空回來和我玩兒???”
謝槿歡猶豫了下,不太確定的嗯了一聲。
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或許以后都沒有機會再來了。
車輪攆在泥土路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清晨的風帶著涼意和草木的氣息輕輕吹拂而來。
謝槿歡抱著籃子坐在馬車上,旁邊還放著一個小的布包裹,里面裝著他來時穿的那套舊衣。
他安靜地坐在鋪著稻草的板車上,看著許硯寬闊沉默的背影,看著他因用力而微微弓起的脊背,看著汗水漸漸浸濕了他肩頭的粗布衣裳,神情有些迷惘。
路不算平坦,顛簸時謝槿歡會下意識地抓緊車沿。
許硯像是背后長了眼睛,遇到坑洼處,會刻意放慢腳步,讓顛簸減輕一些。
兩人一路沒怎么說話,只有風吹過路邊的莊稼,沙沙作響。
穿過蓮花村時,有早起下地的村民好奇地打量著他們。謝槿歡把頭埋得更低了些,許硯目不斜視,拉著車沉默地穿過村子。
快到清柳村時,太陽已經東升,許硯這一路都走的極慢,直到來到清柳村的岔路口,才道:“清柳村就在這,路口有塊大石頭?!?/p>
謝槿歡順著那條土路望去,路口的大石頭有半個成年人那么高,半截埋在土里,石頭縫里鉆出幾叢野蒿。
遠處是綿延的房屋,錯落在田野和樹林之間,裊裊炊煙從各戶屋頂升起,十分的寧靜與溫馨。
看見這一幕,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期待瞬間涌上心頭。
許硯低聲問:“知道你外婆家在哪兒嗎?”
謝槿歡搖頭:“我不知道,我從小就沒見過外婆,也沒來過這里,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瞿紅蓮,我外公叫于大祥?!?/p>
許硯嗯了一聲,沒有再問,拉著他往村里走,正巧在村口遇見一位老大爺。
許硯開口問:“老伯,請問于大祥家怎么去?”
老伯年紀挺大,眼神卻挺好,瞧著眼前這個俊漢子,笑著說:“你是外村人吧?”接著把人打量了一番,指著一個方向說道:“于大祥家不遠,往那邊走一段,第三戶就是了。”
許硯推著車拐老伯說的那條岔路上,土路上的車轍印很深,板車轱轆碾過,發(fā)出“咯噔咯噔”的響。
第三戶院門口晾著幾件打補丁的衣裳,竹竿斜斜地支在墻上。
一個穿灰布衫的老太太正蹲在院角喂雞,竹簸箕里的糠撒得勻勻的。
謝槿歡的心跳突然快了,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發(fā)飄:“請問……這里是于大祥家嗎?”
瞿紅蓮回過頭看來,花白的頭發(fā)在挽成一個松松的髻,身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面容慈祥,只是眼角的皺紋很深。
她疑惑地看著門口高大的陌生漢子,又看看板車上坐著的那個清瘦少年。
“是于大祥家,你是……?”
“我叫謝槿歡,”他的手緊張的抓著衣角,“我娘是于清月。”
瞿紅蓮手里的簸箕“哐當”掉在地上,糠撒了一地,雞群涌上來啄食。
她慢慢站起身,手在圍裙上反復擦著,一步步走過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謝槿歡的臉。
“月丫頭的……歡哥兒?”她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有些干啞,語氣中帶了幾分哽咽。
謝槿歡點點頭,喉嚨像被堵住似的說不出話。瞿紅蓮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你娘……你娘她還好嗎?”
謝槿歡感覺到手臂上的力道,眼眶也跟著紅了,搖了搖頭。
他娘于清月長得美,年輕時很得他爹謝崇的喜愛,在謝府是過過幾年好日子的。
后來身懷六甲時不幸落了水,導致胎死腹中,身體就一直不好,得常年用藥養(yǎng)著。
再后來二夫人進門,于清月和謝槿歡就再也沒有過過安生日子。
要不是他爹非要把他送到縣太爺府上去,他是不可能離開謝府的,他不放心娘的身體。
瞿紅蓮的手猛地松了,后退半步,嘴里喃喃地說著:“造孽啊……造孽……”
于青松聽到這動靜,還以為她娘被人欺負了,趕忙跑出來看情況。
等看見院門口的情景,看到院門口在那個陌生人,板車上還坐著個小哥兒,人家兩口子也沒動手的樣子,不禁撓著后腦勺問:“娘,你這是咋了?”
他身后的張?zhí)m端著個木盆出來,盆里裝著一點黃豆子,抬眼看見謝槿歡,腳步頓了頓,木盆沿在門框上磕出輕響。
瞿紅蓮指著謝槿歡給他們介紹,聲音還在發(fā)顫:“這是你姐姐的孩子,歡哥兒?!?/p>
又對謝槿歡說:“這是你舅舅和舅母?!?/p>
于青松“哦”了一聲,他姐離家快二十載,那時候他才十歲,對她的感情并不深,印象也并不多了。
不過畢竟是姐姐的孩子,自己一個做舅舅的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咧嘴笑道:“進來吧,外頭曬?!?/p>
于青松側身讓開了路,張?zhí)m卻是沒動,目光在他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舊衣,和打著繃帶的腿上打了個轉,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
于青松知道自己媳婦兒是什么德行,怕她亂說些什么,趕忙把人往旁邊一拽。
謝槿歡挪下了車,被激動的瞿紅蓮拉著往院里走,謝槿歡趕忙說:“等等外婆,我有話要對許大哥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