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紅蓮罵了半晌，胸口的氣還沒順過來，她又抓起謝槿歡的手反復(fù)摩挲著，指腹蹭過他腕間細(xì)瘦的骨頭。
謝槿歡回握住她的手：“外婆，您別氣壞了身子?！?/p>
他知道外婆這是為他鳴不平，可事已至此，再氣也已無濟于事。
瞿紅蓮深吸幾口氣，才勉強壓下翻涌的怒火，她拍著謝槿歡的手背，“好孩子，委屈你了……不回，咱說啥也不回那狼窩?！?/p>
旁邊的張?zhí)m聽著這話，端著木盆的手用力握緊了起來，心中冷笑一聲，隨即又換上那副溫和的笑：“是啊，歡哥兒受了這么多罪，哪能再回去遭罪？先在這兒好好養(yǎng)著，有外婆和我們呢?！?/p>
謝槿歡瞧著她那副笑臉，心里總覺得有點不太舒服，但還是點點頭：“謝謝舅母?！?/p>
瞿紅蓮見兒媳婦沒有整幺蛾子，也是松了口氣，“青松，你去吧西屋里的雜物給拾掇拾掇，把房間騰出來給歡哥兒住。”
于青松應(yīng)了聲行，就去收拾屋子去了。
屋子小，清理也快，雖然不是很寬敞，但總算有了個棲身之所。
謝槿歡被瞿紅蓮扶著慢慢挪到小床上坐下，眼見她又要去給自己倒水，連忙出聲阻止：“外婆，我不渴，您快歇會兒。”
他頓了頓，帶著一絲期冀問：“外公呢？怎么正午了還沒回家？”
瞿紅蓮倒水的動作猛地一頓，背影瞬間僵直。
她轉(zhuǎn)過身，語氣有些低落：“你外公他身體一直不大好，去年冬天一場風(fēng)寒沒挺過來就……走了……”
謝槿歡說不上什么滋味兒，他剛找到血脈相連的親人，還未曾謀面的外公竟已天人永隔。
“外婆……”
他心里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安慰。
瞿紅蓮擺擺手，將水碗遞給他：“哎～都過去了，你外公走得急，沒遭什么罪，就是沒等到月丫頭回來看看，也沒能見著你……”心里有些遺憾。
張?zhí)m在門口往里瞟了幾眼，看著里面聊的情真意切的婆孫倆，撇撇嘴，轉(zhuǎn)身去灶棚忙活了。
當(dāng)天中午，張?zhí)m煮了一鍋雜糧稀粥，外加炒了一盤子野菜，稀粥分量不多，攏共也就四碗的量，除了瞿紅蓮、于青松，她還有個十五歲的兒子在外面玩兒，這會兒才回來。
謝槿歡見沒自己的份，默默拿過籃子里的白面餅子和雞蛋吃了起來，還給外婆碗里放了一個剝好的雞蛋。
瞿紅蓮連忙從碗里撈了起來，就要還給他，“你還傷著，雞蛋留著你自己吃，外婆身體還硬朗，用不著吃這玩意兒！”
“外婆，您吃?！?/p>
謝槿歡按住她的手，不容拒絕地?fù)u了搖頭。老人枯瘦的手腕下，是嶙峋的骨節(jié)。
接下來的兩日，謝槿歡就在這間小屋子里靜養(yǎng)著，等籃子里的餅子吃完了，舅母張?zhí)m才開始做他的那份吃食。
一碗稀的看不到幾粒米的米粥。
嘴上還說：“歡哥兒，咱們家的條件你也看到了，不比在你們謝家頓頓都能大魚大肉，也不是舅母虧待你，主要是家里地少，糧食都得緊著吃，能有一碗米粥餓不死就不錯了?！?/p>
謝槿歡不傻，也聽出了她的意思，是覺得他現(xiàn)在白吃白喝的浪費家里糧食。
“舅母，我會點針線活，我可以做繡品去賣，不會白吃家里的糧食?！?/p>
張?zhí)m有些意外，沒想到他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哥兒，竟然還會這些手工活。
不過意外歸意外，但她并不以為然。
一個大戶人家嬌養(yǎng)的小哥兒，能有什么像樣的繡活？就算有，又能賣幾個銅板？哪比得上五兩雪花銀實實在在？
“舅母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心疼你，瞧著你細(xì)皮嫩肉的，哪能吃不得了這個苦？與其在這里受罪，不如早早回去跟你爹認(rèn)個錯，服個軟，他不會把你怎樣的。
況且那縣太爺府上，穿金戴銀，呼奴喚婢，不比在這兒熬苦日子強百倍？這才是正經(jīng)出路啊！”
謝槿歡罕見的冷了臉，態(tài)度堅決，“我不會回去的?！?/p>
張?zhí)m的臉也拉了下來，“既然你不聽勸，那就算了！”說著，摔門而去。
她走了沒多久，瞿紅蓮就端著一碗蒸雞蛋進來了。
“來，趁熱把雞蛋吃了，補補身子?！?/p>
謝槿歡看著那碗金黃金黃的雞蛋，心里有些難過。
這兩日的相處，他也看出來了，外婆家里條件是真的很不好，舅母張?zhí)m也沒夸大其詞，能吃飽餓不死就行。
這碗雞蛋給了他，舅母怕是又不高興了。
他沒接雞蛋，問道：“外婆，您知道哪里有收繡品的嗎？”
瞿紅蓮：“鎮(zhèn)上天全布莊有收的，你娘以前在那里賣過繡品，你……也是想賣繡品嗎？”
謝槿歡點頭：“嗯，我想賺錢，就是沒有本錢，不知道怎么辦才好?！?/p>
瞿紅蓮思索了一番，咬牙道：“我手里還有點壓箱底的錢，等明個趕集，我去給你買點棉布針線回來，你先繡些帕子出來，到時候等你腿腳好了，我?guī)闳ベu。那天全布莊的掌柜我熟，只要你繡的好，肯定能賣出去的！”
“謝謝外婆?！?/p>
第二天上午，瞿紅蓮趁著太陽沒出來早早就出了門，清柳村離桃鄉(xiāng)鎮(zhèn)不遠(yuǎn)，徒步半個時辰就能到。
她回來時帶了一些繡帕子專用的棉布和彩線，還買了一匹青色的粗布。
“這棉布針線是我去天全布莊那里拿的，老板和我認(rèn)識，還給了我?guī)讉€熱銷的圖樣?！?/p>
“這粗布耐磨，外婆給你做兩身合身的衣裳。你身上這身……”她看了看謝槿歡身上明顯寬大的舊衣，沒把話說透：“有些舊了?！?/p>
她其實早就看出來了，歡哥兒身上的衣服肯定不是他自己的，穿在身上一點也不合身。
包里的那一套倒是好料子，就是袖子太大穿著干活不方便，不適合在鄉(xiāng)下穿。
“謝謝外婆?！?/p>
謝槿歡很感動，也很慶幸，離開謝家之后，遇到的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他一點沒耽擱，拿到針線就迫不及待的開始動工繡帕子，他迫切的想要掙錢，不想讓外婆失望和為難。
他手腳麻利，半天就能繡好一條，繡出來的圖案惟妙惟肖，被瞿紅蓮連連稱贊：“你這繡活，比你娘當(dāng)年的還要好?！?/p>
謝槿歡追問：“我娘的繡活是外婆您教的嗎？”
瞿紅蓮點點頭，眼里不禁透著幾分希冀：“是啊，外婆娘家是南方人，家里在縣城開繡坊的，后來受到戰(zhàn)事波及，一路向北逃難，最后被你外公撿了來。只是外婆有一只眼睛受了傷，看不見東西，沒法再碰這些活了?！?/p>
謝槿歡一驚，忍不住去看外婆的眼睛，確實看到她的右眼里沒有什么神采。
瞿紅蓮不想說這些過去的傷心事，“行了，你接著繡吧，等賺了錢，外婆帶你去鎮(zhèn)上好好逛逛！”
謝槿歡也不再多問，只不過干勁兒更足了。
一口氣直接繡了兩條，繡到第三條帕子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他實是憋不住，急急忙忙去了趟茅房。
沒想到的是，在茅房門口，隱約聽到張?zhí)m壓低聲音和他舅舅于青松的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