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宿醉般的頭痛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跪在一個古色古香的祠堂里時,我花了零點三秒確認了一件事:我,一個連續(xù)加班兩個月,昨晚剛在項目慶功宴上喝斷片的社畜沈微,穿書了。
腦子里涌入的記憶,像一份強行塞給你的、長達三百頁的需求文檔,清晰地標注了我的新身份:大業(yè)朝戶部侍郎府的二小姐,與我同名,也叫沈微。一個標準宅斗文里的標準惡毒女配。
文檔的核心KPI,就是與我的繼姐,本書的白蓮花女主沈清月,斗個你死我活。從搶一支珠釵,到搶一個男人,再到搶整個家族的未來,最后因為下毒謀害女主未遂,被亂棍打死,結束罪惡又工具人的一生。
此刻的情節(jié)節(jié)點,正是我,因為嫉妒沈清月在祖母壽宴上大放異彩,故意“失手”打碎了祖母最愛的一只玉鐲,被罰在祠堂思過。而門外,正傳來沈清月那柔弱又善良的、典型的綠茶式求情聲。
“父親,母親,姐姐不是故意的,都是月兒的錯,若不是月兒搶了姐姐的風頭,姐姐也不會一時心煩……請父親責罰月兒吧,讓姐姐起來吧,這地磚多涼啊……”
聽聽,這教科書級別的甩鍋與自夸。每一個字都在說“我沒錯”,但連在一起就成了“她有罪”。
按照原情節(jié),我此刻應該恨得咬牙切齒,然后沖出去跟她撕打在一起,坐實自己“驕縱跋扈、不知悔改”的罪名,為她接下來的“受委屈-得補償”情節(jié)線,添磚加瓦。
但我累了。
真的,我只是想睡一覺。連續(xù)兩個月的996,已經(jīng)耗盡了我所有的戰(zhàn)斗欲。宅斗?爭寵?你死我活?省省吧,有那力氣,我不如多睡兩個小時。什么惡毒女配,什么女主光環(huán),都給爺爬。
我揉了揉發(fā)疼的太陽穴,從冰冷的地面上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那便宜爹,戶部侍郎沈廷蘭,板著一張“你又讓我失望了”的領導臉走了進來。身后跟著滿臉焦慮的HRD主母王氏,以及……眼眶通紅、泫然欲泣的白蓮花女主沈清月。好家伙,三堂會審的標準配置。
“逆女!你可知錯了?”沈廷蘭的聲音里充滿了威嚴,或者說,是那種屬于上位者的、程式化的憤怒。
我看著他,就像看著那個總在下班前一分鐘突然召開緊急會議的部門總監(jiān)。
“知道了?!蔽矣袣鉄o力地回答。
沈廷蘭顯然對我這“敷衍”的態(tài)度十分不滿,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爸厘e了,就該給你姐姐道歉!若不是她為你求情……”
“哦?!蔽尹c點頭,轉向沈清Eat,看著她那張寫滿了“快看我多善良”的臉。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我抬起雙手,動作標準、節(jié)奏清晰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在寂靜的祠堂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
沈清月那準備好的、更加委屈的表情,僵在了臉上。我爹和我娘也愣住了,顯然沒料到劇本會朝這個方向發(fā)展。
“姐姐,你……你這是做什么?”沈清月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像是被我的神經(jīng)病行為嚇到了。
我露出了一個前世在公司年會上,給老板的拙劣表演獻上的、標準而誠懇的微笑。
“沒什么,姐姐?!蔽艺嬲\地看著她,“我只是在為你剛才那段精彩絕倫的表演喝彩。真的,太精彩了?!?/p>
我往前走了兩步,湊到她面前,用一種分析項目報告的語氣,壓低聲音對她說:“你看啊,你這套話術,邏輯清晰,層層遞進。先是用‘都是我的錯’來搶占道德制高點,顯得大度;然后用‘搶了姐姐風頭’,不動聲色地提醒所有人你才是壽宴的焦點;最后用‘地磚涼’,來凸顯我的愚蠢和你的善良。一石三鳥,堪稱內宅向上管理的典范。厲害,真的厲害?!?/p>
沈清月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梨花白的委屈,變成了豬肝紅的羞憤。
我沒理會她,轉身對我那便宜爹媽,露出了一個“我已大徹大悟”的表情。
“父親,母親,女兒想明白了。”我語氣沉痛,“女兒以前,實在是太不懂事了??偸呛徒憬銧幰恍┎粚儆谖业臇|西,不僅讓自己活得累,還讓全家都為我操心。女兒錯了?!?/p>
我爹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以為我的“瘋病”好了。
我話鋒一轉,看向沈清月,眼神里充滿了“欣賞”與“釋然”。
“從今往后,女兒決定,痛改前非?!蔽依事曅?,“這沈家的風頭,就都讓給姐姐出吧!家族的榮耀,就都靠姐姐去掙吧!女兒我,才疏學淺,德行有虧,實在是難堪大任。我選擇退出!我負責為姐姐鼓掌叫好,為我們沈家吶喊助威!這總行了吧?”
我說完,還非常應景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仿佛要把整個沈家的舞臺,都打包送給沈清月。
整個祠堂,死一般的寂靜。
我看著我爹那張從“憤怒”到“疑惑”再到“見了鬼”的臉,看著我娘那不知所措的表情,和沈清月那副快要繃不住的、扭曲的五官,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可算能下班了。
我的“擺爛宣言”在沈家掀起了軒然大波。
起初,沒人相信。他們認為這只是我為了逃避懲罰,想出的又一個新花招。我爹沈廷蘭冷著臉,罰我禁足一個月,抄寫《女誡》一百遍。
我欣然接受。禁足?帶薪休假啊!抄書?正好練練這原主不怎么樣的字,萬一以后跑路了還能靠代寫書信混口飯吃。
于是,沈府出現(xiàn)了一道奇特的風景線。
東廂房,女主沈清月,為了鞏固自己“才情與孝心并重”的人設,每日聞雞起舞,晨起為祖母誦經(jīng),白日苦練琴棋書畫,夜晚還要在燈下研究菜譜,只為給我爹熬一碗“暖心”的蓮子羹。她活成了一個陀螺,一個為了KPI瘋狂內卷的優(yōu)秀員工。
而西廂房的我,過上了夢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丫鬟把飯菜送到門口,我端進來吃完,碗筷一推,往床上一躺,美其名曰“思過”。《女誡》?那玩意兒我讓丫鬟幫我找了個字跡差不多的窮書生,十文錢一本地外包出去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研究我那小院子里的花開了幾朵,螞蟻搬了幾次家。
一個月后,我被放了出來。人胖了一圈,氣色紅潤,精神飽滿。
而沈清月,因為操勞過度,清瘦了不少,眼下帶著兩圈淡淡的青色,更顯得楚楚可憐,我見猶憐。
全家人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瓷蚯逶碌难凵瘢錆M了心疼。
我毫不在意。你們盡管心疼,反正累的不是我。
很快,新的“業(yè)務考核”來了。中秋家宴,一年一度的、沈家女兒們爭奇斗艷的大型展演現(xiàn)場。這是原情節(jié)中,我因為跳舞不如沈清月,又被狠狠羞辱了一次的關鍵節(jié)點。
宴會上,酒過三巡。我娘王氏,用那種“我是為你好”的眼神看著我,溫和地開口:“微微,你禁足一月,想必也靜下心來了。今日家宴,你和月兒,便都為我們舞上一曲,助助興吧?!?/p>
來了來了,部門年會強制才藝表演環(huán)節(jié)。
沈清月立刻站了起來,那姿態(tài),柔弱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母親,女兒蒲柳之姿,怎敢在姐姐面前獻丑。還是讓姐姐先來吧?!?/p>
看看,又來了。先捧我一手,等我出丑了,她再上來力挽狂瀾,對比之下,更顯她才華出眾。
我抓起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了起來?!斑青辍币宦暎宕鄲偠?。
“別,”我擺擺手,嘴里含著瓜子仁,含糊不清地說,“姐姐,您千萬別這么說。您那舞姿,我上次見了,驚為天人。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拿出來不是丟人現(xiàn)眼,耽誤大家看你的精彩表演嗎?”
我轉頭對我爹說:“爹,我覺得吧,這種場合,就應該讓最優(yōu)秀的人上。集中資源,辦大事。我們沈家的臉面,都系于姐姐一人之身上,我可不敢上去拖后腿?!?/p>
我一番話說得“顧全大局”、“深明大義”。
沈廷蘭看我的眼神,少了一絲厭惡,多了一絲審視。大概是覺得,這逆女雖然沒什么本事,但總算有了點自知之明。
于是,舞臺順理成章地交給了沈清月。
她換上了一身廣袖流仙裙,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身姿輕盈,步步生蓮,確實美不勝收。全家人都看得如癡如醉,交口稱贊。
我呢?我穩(wěn)坐釣魚臺,瓜子一把接一把,嗑得不亦樂乎。
“好!太好了!”沈清月一曲舞畢,我第一個帶頭鼓掌,比誰都大聲,“姐姐,你就是我們沈家的驕傲!我為你自豪!”
掌聲中,沈清月那張因舞蹈而緋紅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她大概是沒想到,我不僅不嫉妒,反而成了她的頭號粉絲。她精心準備的一場“打臉爽劇”,因為我這個反派的缺席,變成了一場平平無奇的個人獨舞秀。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無波瀾。
她不甘心。盈盈拜倒在地,淚珠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父親,母親,都是月兒不好……月兒只顧自己,卻忘了姐姐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她哽咽著說,“姐姐定是怕自己舞得不好,惹大家笑話,才不肯上場的。月兒……月兒愿意再舞一曲,只為博姐姐一笑……”
開始了,她的保留曲目——“自我檢討式”的道德綁架。
全家人的目光,立刻又同情地轉向了我。仿佛我是一個受了天大委屈,還在強顏歡笑的可憐蟲。
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困意上涌。宅斗真是太耗費精力了,還不如我前世開一宿的會。
我站起身,走到沈清月身邊,在她開口之前,搶先一步,用一種“姐妹情深”的語氣說:“姐姐,你千萬別這么想。我怎么會不好受呢?我高興還來不及!”
我環(huán)視一周,看著那些長輩們,表情沉痛地說:“各位有所不知,我之所以不跳,是因為我看見姐姐為了這一舞,背后付出了多少。她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練功,腳上磨出了多少水泡,我這個做妹妹的,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抓起沈清月的手,強行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看到姐姐今日獲得滿堂彩,我由衷地為她高興!她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她的榮耀,就是我們全家的榮耀!我心甘情愿,當她身后那個為她遞水、為她喝彩的人!這,才是我沈微的格局!”
一番話說完,我自己都快吐了。
但效果是拔群的。
沈清月被我這番搶先的“綠茶”操作,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要是再哭,就顯得是她自己格局小,見不得我這個妹妹“懂事”。
而我爹沈廷蘭,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那是一種混雜著驚訝、贊許,甚至是一絲欣賞的復雜眼神。他大概覺得,這個不學無術的二女兒,雖然業(yè)務能力一塌糊涂,但“思想覺悟”和“團隊協(xié)作精神”,竟然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不嫉妒,不爭搶,反而懂得“成全”和“欣賞”姐妹的成功。這在勾心斗角的后宅里,簡直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美德。
那天晚上,我因為瓜子嗑多了,口干舌燥,喝了一整壺的茶。
而沈清月,精心準備的表演和哭戲,都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氣得一整晚沒吃下東西。
我躺在床上,心滿意足地想:擺爛,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