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的光芒太刺眼了。
光線從無數(shù)切割面上折射出來，砸在香檳塔晶瑩剔透的杯壁上，再四散濺開，化作一片令人眩暈的金色光暈。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檳的甜膩、雪茄的微醺，還有……一種沉甸甸的、名為“成功”的味道。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西裝革履的男人們舉杯談笑，妝容精致的女人們低聲細語。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聚攏在我身上。
林氏集團，從一家在行業(yè)夾縫里掙扎求存的小公司，到如今成功敲鐘上市的行業(yè)新貴。這十年，是我林晚，用無數(shù)個不眠不休的夜晚，用一次次近乎榨干心血的談判，用肩膀扛著它，一步步、一寸寸，艱難地爬到了今天的位置。我的指關節(jié)因為常年握筆和敲擊鍵盤而微微變形，眼下的淡青色陰影是忠誠卻疲憊的勛章，就連此刻這身昂貴的定制禮服，穿在身上也感覺像一副華麗的枷鎖。
“晚晚，”父親林國棟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放大的、表演式的慈祥，穿過喧鬧的人聲傳了過來。他端著酒杯，紅光滿面，另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手厚實、溫暖，帶著長期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力道，卻拍得我肩胛骨隱隱作痛，仿佛要確認這具軀殼是否足夠承載他接下來的宣告。他身邊站著母親周美娟，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眼神卻像掃描儀一樣掠過我的禮服和妝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挑剔。再旁邊，是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林耀祖，一身價值不菲的休閑西裝，頭發(fā)精心打理過，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帶著點新奇和玩味的笑意，仿佛眼前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與他相關的盛大游戲。他手里漫不經心地轉著車鑰匙，鑰匙扣上的金屬小馬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
“這些年，你辛苦了?！绷謬鴹澋穆曇敉ㄟ^麥克風傳遍整個宴會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肯定。喧囂聲瞬間平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臺上我們這一家子身上，帶著好奇、羨慕、以及心照不宣的揣測。“沒有晚晚的付出，就沒有林氏的今天！”
掌聲適時地響起，熱烈而短暫，像一陣急促的雨點。
父親滿意地享受著這片刻的恭維，隨即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容更深，也更公式化。他微微側身，讓林耀祖上前一步，站到了聚光燈更中心的位置。我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掉了一拍，一股冰冷的預感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
“但是啊，”林國棟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一個家族企業(yè)，想要長遠發(fā)展，根基必須要穩(wěn)！血脈必須要純正！終究……是要交到兒子手里的！”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視全場，帶著一種宣告所有權般的篤定。然后，他極其鄭重地，雙手捧起一個深紅色的絲絨錦盒。盒子打開，里面靜靜躺著的，是林氏集團那枚象征著最高權力的黃銅公章，邊緣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所以，”林國棟的聲音洪亮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精準地扎進我的耳膜，“經過慎重考慮，我宣布——從即日起，林耀祖，正式接任林氏集團首席執(zhí)行官！”
“嘩——！”
掌聲、祝賀聲、酒杯碰撞聲瞬間爆發(fā)開來，比剛才更加熱烈，更加喧囂。那些投向我的目光，瞬間充滿了復雜的意味——有憐憫，有恍然，有早知如此的淡漠，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世界的聲音仿佛瞬間被抽離了。
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驟然冰封的雕像。血液在血管里瘋狂奔涌，撞擊著太陽穴，發(fā)出沉悶的轟鳴。視線里的一切開始旋轉、扭曲——父親志得意滿的笑容，母親微微頷首的滿意，林耀祖那帶著點得意又故作謙遜的、幾乎掩飾不住的笑容……還有那枚公章，那枚我無數(shù)次摩挲、用它簽下過無數(shù)決定林氏生死的文件的公章，此刻在父親手中，像一件微不足道的玩具，被輕飄飄地遞給了林耀祖。
我仿佛被投入了冰火兩重天的煉獄。一股滾燙的巖漿在胸腔里沸騰、咆哮，灼燒著五臟六腑，叫囂著要沖破喉嚨噴發(fā)出來。那是我十年心血被踐踏的狂怒！而同時，一股極致的寒意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迅速凍結了血液，冰封了心跳。那是一種被徹底否定、徹底拋棄、徹底榨干價值后如同垃圾般丟棄的絕望！
“晚晚，你以后就好好輔佐耀祖，幫他把公司管好。” 母親周美娟的聲音，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輕松，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響起，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鉆進我的耳朵里，“女孩子嘛，終究是要嫁人的，是外人。公司……必須姓林?！?/p>
“外人……”
“終究是外人……”
“必須姓林……”
這幾個詞，帶著尖銳的倒刺，反復回旋，狠狠刮擦著我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搖搖欲墜的理智上。
心臟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幾乎要撕裂胸腔的絞痛！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狠狠一捏！視野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影、所有的面孔都扭曲、模糊，最后坍縮成一個絕望的黑點。
“呃……”一聲短促、破碎的氣音從我喉嚨里擠出。
我甚至沒能看清父母和弟弟那一刻的表情。身體驟然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像一截被狂風折斷的朽木，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后倒去。
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后一瞬，是身體砸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發(fā)出的、沉悶而遙遠的“砰”的一聲。還有耳邊炸開的、遙遠而混亂的尖叫和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