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的?
這三個字,像一盆刺骨的冰水,瞬間澆滅了煉鐵場上所有火熱的氣氛。
村民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在這個亂世,兵,和匪,很多時候并沒有區(qū)別。
尤其是對于他們這些躲在深山里的老百姓來說,無論是哪路神仙,只要進了村,都免不了一場災(zāi)禍。
“是哪的兵?穿什么衣裳?打的什么旗?”
老村長韓福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一把抓住那個半大孩子,急聲問道。
“看不清……他們離得還遠……”
孩子嚇得語無倫次,渾身抖得像篩糠。
“就看到……都扛著槍……正往咱們村這邊走……”
扛著槍!
人群中,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一些膽小的婦人,已經(jīng)開始小聲地啜泣,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漢子們雖然沒哭,但一個個臉色煞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鋤頭和鐵耙。
“都慌什么!”
李振一聲斷喝,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鎮(zhèn)定。
他掃視了一圈慌亂的人群,沉聲下令。
“韓大叔!馬上帶人,把這根槍管,還有鉆頭,所有能看出來是造槍的東西,都給我藏起來!”
“快!”
“哦!哦哦!”
韓大林如夢初醒,他抱著那根寶貝槍管,招呼著幾個機靈的伙計,手忙腳亂地就往旁邊的草料堆里藏。
“韓老三師傅,把鉆床用草席蓋起來!動作快!”
“其他人,把地上的鐵屑掃干凈,把家伙什都收好,裝作在打鐵的樣子!”
一道道指令,從李振的口中有條不紊地發(fā)出。
他那冷靜到可怕的態(tài)度,仿佛一劑強心針,讓原本慌亂的村民們,漸漸找到了主心骨。
他們開始按照李振的吩咐,手忙腳亂地收拾著現(xiàn)場。
“李工,這……萬一是鬼子……”
老村長湊到李振身邊,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顫抖。
如果真是鬼子摸進來了,那他們這些人,今天一個都活不了。
李振的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
他看了一眼村口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腦海中剛剛浮現(xiàn)出的那張“簡易拉床”的圖紙。
這張圖紙,比之前的鉆床,結(jié)構(gòu)要復(fù)雜得多。
它最核心的部分,是一個可以精確控制旋轉(zhuǎn)角度的導向機構(gòu),還有一個需要極高硬度和精度的“拉刀”。
這東西,要是沒有外力幫助,光靠韓家峪自己,恐怕沒個十天半月,根本造不出來。
可現(xiàn)在……
李振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不是神仙,面對真槍實彈的鬼子,他現(xiàn)在能做的,也只有聽天由命。
他現(xiàn)在唯一的賭注,就是韓家峪地處深山,鬼子的大部隊,應(yīng)該不會輕易地摸到這里來。
“村長,先別自己嚇自己?!?/p>
李振壓低了聲音。
“讓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先躲進后山。剩下的青壯,都拿起家伙,守在村口。不管來的是誰,咱們都不能坐以待斃?!?/p>
“好!”
老村長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猶豫的時候。
他轉(zhuǎn)身就要去安排。
可還沒等他開口,又一個放哨的村民,從村口的方向,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
這一次,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驚恐,反而帶著一種極度的困惑和不解。
“村長!李工!看清了!不是鬼子!”
不是鬼子!
這四個字,讓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松了一大半。
只要不是鬼子,那就一切都好說。
“也不是中央軍,他們穿的……是灰布衣裳?!?/p>
“灰布衣裳?”
老村長愣了一下,他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聽說過哪路軍隊是穿灰布的。
李振的心頭,卻猛地一動。
灰布軍裝,沒有統(tǒng)一的制式,武器裝備五花八門……
一個番號,瞬間從他的腦海中跳了出來。
八路軍!
難道是他們?
這個念頭,讓李振的心,瞬間變得火熱起來。
如果是他們,那今天這事,不但不是禍,反而可能是天大的機遇!
“他們有多少人?領(lǐng)頭的是個什么樣的人?”李振立刻追問道。
“大概……大概有十來個人?!?/p>
那個村民努力地回憶著。
“領(lǐng)頭的個子很高,看著很兇,腰里別著一把盒子炮。他們……他們好像不是沖著咱們村子來的,像是在山里迷了路,看到咱們這有煙,就過來了。”
迷路了?
李振和老村長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惑。
這荒山野嶺的,怎么會有一支八路軍小隊迷路到這里?
“他們?nèi)四??到哪了?”韓福問。
“就快到村口了!村長,咱們怎么辦?是打還是……”
“打個屁!”
老村長一煙桿敲在他頭上。
“只要不是鬼子,那就是咱中國的軍隊。快,把家伙都收起來,別嚇著人家!”
他想了想,又轉(zhuǎn)向李振,征求他的意見。
“李工,你看……”
李振沉吟了片刻。
八路軍的紀律,他是知道的。
只要自己不作死,應(yīng)該不會有危險。
而且,他現(xiàn)在太需要外部的力量了。
無論是人力,還是資源,甚至是情報。
光靠韓家峪自己,閉門造車,就算能造出幾桿槍,也成不了氣候。
想要把事業(yè)做大,就必須和這個時代真正的力量,產(chǎn)生聯(lián)系。
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讓韓家峪,從一個偏僻山村,走向歷史舞臺的機會!
想到這里,李振下定了決心。
“村長,不用藏了。”
他看著那臺已經(jīng)被草席蓋住一半的鉆床,緩緩說道。
“把東西都恢復(fù)原樣?!?/p>
“啊?”
老村長和韓大林都愣住了。
“李工,這……這不妥吧?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他們要是起了歹心,看上了咱們的煉鐵爐……”
這可是全村的命根子。
“他們會的?!?/p>
李振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就是要讓他們看上?!?/p>
“不但要讓他們看上,還要讓他們震驚,讓他們離不開我們!”
他拍了拍韓大林的肩膀。
“韓大叔,拿出我們最好的鋼錠,把炒鋼爐的火給我燒旺!再把我們那把‘神刀’拿出來,就插在鐵砧上!”
“等會兒,我要給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看一場好戲!”
李振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名為“自信”的光芒。
他知道,當那些還在為了一顆子彈、一把刺刀而發(fā)愁的軍人,看到這個深山里憑空出現(xiàn)的“工業(yè)基地”時,他們的表情,一定會非常精彩。
而他,就要用這種絕對的技術(shù)優(yōu)勢,為韓家峪,為他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和最穩(wěn)固的靠山。
老村長和韓大林雖然不明白李振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但出于對李振近乎盲目的信任,他們還是咬了咬牙,決定賭一把。
“好!就聽李工的!”
韓大林吼了一聲,立刻指揮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剛剛藏好的東西,又都搬了出來。
剛剛熄滅的炒鋼爐,再次被點燃,熊熊的火焰,映紅了半邊天。
整個煉鐵場,又恢復(fù)了那熱火朝天的景象。
就在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村口的方向,由遠及近。
十幾個穿著破舊灰色軍裝,面帶風霜之色的漢子,出現(xiàn)在了煉鐵場的入口。
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張國字臉棱角分明,眼神如鷹隼般銳利。
他腰間挎著一把擦得锃亮的駁殼槍,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股鐵與血的煞氣。
他們一踏進煉鐵場,就集體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場中那個還在散發(fā)著余溫的,充滿蒸汽朋克風格的龐然大物,給死死地吸引住。
那是什么東西?
木頭和鋼鐵組成的怪物?
還有那座比人還高的,正在熊熊燃燒的煉鐵爐……
這……這是一個村子該有的景象嗎?
領(lǐng)頭的高大漢子,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身后的士兵們,也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萬國造”步槍,眼神中充滿警惕和震撼。
他邁開大步,走到場中,目光掃過李振和老村長,最后,落在了那臺巨大的鉆床上。
他的聲音,低沉而洪亮,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老鄉(xiāng),你們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