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沉默著
夏彌的分析條理分明,邏輯清晰,將歸途的希望指向了那些未知的“空白權柄”
這個目標,與他內心深處對“回家”的強烈渴望完全一致
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或者說,找不到拒絕她的理由
他暫時接受了這個方案
就像他們曾經無數(shù)次討論過的《翠玉錄》開篇所述
“從地升天,再從天而降,獲得其上其下之力?!?/p>
但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
楚子航抬起頭,黃金瞳帶著一絲銳利的審視,看向身旁正捧著他削好的蘋果吃得滿足的夏彌
“你能‘看’到外面?”
夏彌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嗯哼。雖然很模糊,就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看世界。但我能感知到外界的環(huán)境輪廓,還有你...嗯...特別強烈的情緒波動或者感官體驗?!?/p>
她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如何描述
“比如劇烈的疼痛、極致的憤怒、或者...嗯...被那個白發(fā)女人揍飛時的沖擊感?!?/p>
她吐了吐舌頭,做了個夸張的“被砸扁”的表情
隨即,她的神情變得認真起來,清澈的眼眸直視楚子航:“我們是一體的,楚子航?!?/p>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的存在依托于你的精神世界,是你錨定了我的意識。而你的力量,也因我的王座與你共享而得以完整。我們就像硬幣的兩面,無法分割?!?/p>
楚子航沒有說話,只是直愣愣地看著夏彌。眼前這個穿著校服裙、啃著蘋果的女孩,與他腦海中驟然翻涌而出的另一個影像重疊
不是在芝加哥車站的初次見面,不是在卡塞爾學院的日常
是在更早、更遙遠、被刻意封存卻又從未真正遺忘
仕蘭中學的操場上
那個女孩,輕盈地走著路,像是有風在托著她,馬尾辮在陽光下跳躍,笑容明媚得晃眼
后來,夏彌親手封存了這段記憶,連同那些被她定義為“虛假”的過往
但楚子航記得。他一直都記得
他的記憶力強得可怕,總會在休息時,像整理檔案般,一遍遍復刻那些他認為絕不能忘記的細節(jié)
夏彌看著楚子航沉默而專注的眼神,似乎有些心虛,蘋果也不啃了,放下手,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解釋
“喂喂喂,師兄,你不會生氣了吧?我真的不是想偷看你隱私什么的!但是...但是...”
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委屈
“我在這里也挺無聊的嘛,感知一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就當...看個默片直播?”
楚子航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思考了很久的結論:“其實,我一直都在糾結,你到底是夏彌,還是耶夢加得?!?/p>
夏彌愣住了
楚子航的目光沒有從她臉上移開,繼續(xù)說了下去,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內心
“從一開始,我就避免去深思這件事。是不是一直在欺騙自己?不愿承認只是一個精心編織的幻影?”
他頓了頓,視線轉向窗外那片永恒的金色梧桐,聲音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
“但現(xiàn)在,我覺得這件事也沒那么重要了。我覺得你是夏彌,我就把你當作夏彌跟你說話。無論過去如何,無論你的本質是什么,此刻在我精神世界里,就是你,夏彌。”
“誰跟你說這事兒由你做主的?!”
夏彌猛地皺眉,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惱怒
“我是夏彌還是耶夢加得,我說了才算!你憑什么......”
她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楚子航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抬了起來,自然而然的放在了她的頭頂上揉了揉
夏彌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惱怒和話語都卡在了喉嚨里
她像只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蹦,臉頰瞬間漲得通紅,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圓,里面充滿了驚愕、羞惱和一絲難以置信,似乎下一秒就要呵斥出聲
然而,她最終沒有打開楚子航的手
也沒有后退。她就這么站在原地,氣鼓鼓地瞪著楚子航,像一只炸了毛卻又強忍著沒有伸出爪子的小獅子,眼神復雜地交織著嗔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楚子航似乎也對自己的舉動有些意外,他默默收回了手。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的凝滯
他轉身,手指搭在冰冷的門把手上時,他背對著夏彌,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坦誠
“不管你是耶夢加得,還是夏彌。我都很慶幸,能夠遇見你?!?/p>
這句話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夏彌心中漾開層層漣漪。她看著楚子航挺拔而孤獨的背影,看著他即將推開門離去
“等等!”夏彌的聲音忽然響起
楚子航停下動作,轉過身
然而,根本不用等他走過去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
夏彌踮起腳尖,輕輕的吻了上去
女孩的唇瓣帶著一絲秋夜的微涼,像是歸家路上沾染了清寒的夜風
她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臉頰,帶著一種獨屬于她的飄忽體香,瞬間將他整個人溫鋪天蓋地地籠罩
同時襲來的,還有無數(shù)的記憶碎片
放學路上,夕陽將影子拉長。夏彌調皮地跳上窄窄的馬路牙子,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很自然地地把手伸向他讓他扶著
悶熱的夏夜,突如其來的暴雨
兩人擠在一把小小的傘下,雨水在傘沿匯成水簾
夏彌穿著涼鞋,故意踩進路邊的積水里,濺起晶瑩的水珠,在她白皙的腳踝邊跳躍,發(fā)出清脆的笑聲,雨水打濕了她的發(fā)梢
一觸即分
夏彌迅速后退一步,臉頰紅得如同熟透的番茄,眼神卻努力維持著一副“傲嬌女王”的姿態(tài),微微揚起下巴,清了清嗓子,故作輕松地說
“看...看你今天表現(xiàn)不錯,獎勵你的!以后也看你表現(xiàn)咯,楚——先——生”
她故意拖長了最后三個字的尾音,帶著一絲戲謔和掩藏不住的羞意
楚子航怔怔地看著她,看著那雙努力掩飾慌亂卻依舊亮得驚人的眼睛,看著她微微紅腫的唇瓣
他的黃金瞳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涌,最終微微點頭
然后他轉身推開了那扇門
精神世界里,只剩下夏彌一個人
她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自己剛剛吻過楚子航的唇瓣
窗外,那棵永不凋零的梧桐樹,金黃的葉片依舊在無聲地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