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委常委會,會議室。
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光可鑒人,倒映著一張張嚴肅的面孔??諝夥路鹉塘耍挥兄醒肟照{的送風口,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沙瑞金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的心跳都跟著漏了一拍。
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面前的文件上。
“今天兩個議題。第一,關于‘光明峰項目’的網(wǎng)絡輿情,以及丁義珍在美國交代的一些新情況。第二,討論幾項人事任免?!?/p>
話音剛落,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的后背,瞬間繃得筆直。
來了。
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他沒想到,會是在祁同偉剛剛封神,聲望達到頂點的時刻。
“達康同志,你先說說吧?!鄙橙鸾鸬恼Z氣聽不出喜怒。
李達康站起身,環(huán)視一圈,臉上沒有絲毫怯意,反而帶著一種被侵犯的憤怒。
“瑞金書記,各位同志,關于網(wǎng)上的那些東西,還有那個叛徒丁義珍的胡言亂語,我想說八個字——無稽之談,純屬構陷!”
他的聲音在會議室里回蕩,擲地有聲。
“當年我在金山縣,為了發(fā)展經(jīng)濟,為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得罪了很多人,觸動了很多人的利益!現(xiàn)在有人翻出十幾年前的舊賬,斷章取義,惡意抹黑,目的何在?”
李達康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否定我們漢東大刀闊斧的改革成果!就是要搞亂京州,搞亂漢東!”
他話鋒一轉,矛頭直指一個看不見卻人人心知肚明的方向。
“我李達康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查!我倒是想問問,丁義珍,一個省委常委會點名要抓的人,是怎么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跑掉的?一個關鍵證人,就這么沒了!這背后,是不是有更嚴重的問題?比起網(wǎng)絡上的幾句流言,我看這個問題,更值得我們深究!”
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飄向了末席的祁同偉。
這是將軍,是直接把戰(zhàn)火燒到了省公安廳的門口。
高育良端著茶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入定了一般。
祁同偉坐在那里,腰桿挺得像一桿標槍。面對李達康近乎指名道姓的問責,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辯解,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他等李達康說完,才緩緩站起身,先是沖著主位的沙瑞金微微躬身,然后才轉向李達康。
“達康書記,請息怒?!?/p>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關于丁義珍外逃,責任在我,在省公安廳。是我工作疏忽,部署不周,讓犯罪分子鉆了空子。在此,我向省委、向瑞金書記,做深刻檢討?!?/p>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沒人想到,祁同偉會是這個反應。不反駁,不解釋,直接把所有的責任都攬了下來。
這一下,倒讓李達康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上不來,也下不去,臉色憋得通紅。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祁同偉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xù)開口。
“但是,檢討歸檢討,問題也要解決。”
“網(wǎng)絡上的輿情,群眾的關切,我們不能視而不見??湛诎籽赖霓q解,說服力是有限的?!?/p>
他的目光掃過李達康,坦然得像一汪深潭。
“為了徹底澄清事實,更是為了還達康書記一個清白,我建議,由省紀委牽頭,成立一個更高級別的聯(lián)合調查組,對當年金山縣的舊事,進行一次徹底的、全面的核查?!?/p>
“我相信,事實勝于雄辯!”
這句話說完,會議室里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度。
高育良握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看著自己的學生,這個提議,看似公正無私,實則是一把不見血的刀,直接捅向了李達康的心窩。
獨立調查組?
那意味著李達康將徹底失去對事件走向的控制。他將被放在顯微鏡下,每一個毛孔都會被放大。查不出問題,那是應該的;查出一點問題,那就是萬劫不復。
李達康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死死盯著祁同偉,幾乎要從牙縫里擠出字來。
“你……”
好一招以退為進,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不是在攻擊自己,他是在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我同意同偉同志的意見?!币粋€聲音打破了僵局。
省紀委書記田國富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補充道:“群眾有質疑,我們就有責任去核查。這是我們的職責,也是對干部負責。”
田國富是沙瑞金從中央空降帶來的嫡系,他的表態(tài),分量極重。
李達康的心,一沉到底。
他知道,大勢已去。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匯聚到了沙瑞金的身上。
這位漢東省的一把手,從始至終都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他像一個最高明的獵手,耐心地看著兩頭雄獅的搏殺。
“同偉同志,剛剛立下大功,不驕不躁,還能主動承擔責任,這個姿態(tài),很好?!?/p>
沙瑞金先是給了一顆甜棗。
祁同偉微微低頭:“是瑞金書記和省委領導有方?!?/p>
沙瑞金點點頭,話鋒隨即一轉,變得嚴肅起來。
“但是,姿態(tài)不能代替結果?!?.18’系列殺人案的獎章,不能讓你躺在功勞簿上。丁義珍一天不歸案,你這個公安廳長,就一天不能說自己盡到了責任?!?/p>
這是敲打,也是警告。
祁同偉心中了然。這頭猛虎,在利用自己這把刀的同時,也在時時刻刻提防著刀的鋒芒。
“我明白,保證完成任務?!?/p>
沙瑞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臉色鐵青的李達康身上。
“達康同志的委屈,我也理解。這些年為了漢東的GDP,你是有功勞的。但是,功是功,過是過。網(wǎng)絡輿論不是法外之地,但群眾的呼聲我們也不能堵?!?/p>
他做出最后的決定,一錘定音。
“這樣吧,就由田國富同志牽頭,組織部、政法委派人參加,成立聯(lián)合調查組。把金山縣的事情查清楚,給中央一個交代,也給漢東人民一個交代?!?/p>
“這件事,宜快不宜慢。”
“散會。”
沙瑞金說完,合上筆記本,第一個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李達康僵在原地,直到會議室的人都快走光了,他才緩緩地坐下,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
祁同偉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路過李達康身邊時,腳步停頓了一下。
他沒有看李達康,只是平視著前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
“達康書記,別急,這才剛開始?!?/p>
說完,他邁步離去,背影挺拔如松。
李達康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那個遠去的背影,拳頭在桌下攥得咯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