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窗欞上,又急又密,像是要把這座陰沉沉的屋子敲碎。
殿內(nèi)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藥味,苦澀得讓人舌根發(fā)麻。我靠在冰冷的床頭,
渾身軟綿綿的,連抬抬手指的力氣都像被抽干了。藥碗黑乎乎的,遞到我唇邊?!鞍⒔?,
喝藥了?!甭曇魷剀浀孟駝?cè)诨拿厶恰0壘妥诖惭剡?,眉眼彎彎?/p>
他如今身量抽得極高,寬肩窄腰,一身玄色暗紋錦袍,襯得那張臉越發(fā)唇紅齒白。
可那雙眼睛,黑沉沉地盯著我,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半點光亮都透不進去。我別開頭,
喉嚨里堵得難受?!翱??!币宦晿O輕的笑,羽毛似的搔過耳朵。碗沿強硬地抵住我的嘴唇。
“喝了才能好?!彼Z氣放得更柔,像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我拗不過那股力道,只得張嘴。
滾燙的藥汁灌進來,苦澀瞬間炸開,直沖腦門。我猛地嗆咳起來,藥汁潑了大半,
淋濕了胸前的衣襟,也濺到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背上。“咳咳…苦死了!”阿棄沒動。
他慢慢抬起那只被藥汁淋濕的手,湊到自己唇邊。舌尖探出,
輕輕舔去手背上蜿蜒流淌的褐色藥汁。動作緩慢,帶著一種近乎褻玩的專注。然后,
他俯下身。溫?zé)岬拇桨赈Р患胺赖刭N上了我的嘴角。柔軟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輾轉(zhuǎn)著,
舔舐我唇邊殘留的藥漬。我渾身僵住,血液好像瞬間凍成了冰。
“這樣…”他的氣息拂在我的唇上,帶著藥味的苦澀和他身上一種奇異的、冰冷的甜香,
“還苦么,阿姐?”轟的一聲,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我猛地向后一縮,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床欄上,鈍痛傳來,卻遠不及心頭的驚濤駭浪。“你…你干什么!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阿棄直起身,指腹慢條斯理地擦過自己的下唇。他看著我,
眼里的笑意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底下是洶涌的暗流。嘴角彎起的弧度,帶著一種孩童般的天真,
卻又淬滿了劇毒?!敖o阿姐嘗嘗甜頭啊?!彼f得理所當(dāng)然。一股寒意,毒蛇般從腳底竄起,
瞬間游遍四肢百骸。我低下頭,視線死死定在自己左腳腳踝上。
那里扣著一圈赤金打造的細(xì)鏈,精巧無比,細(xì)細(xì)的環(huán)扣緊密相連,幾乎貼著皮膚。
鏈子另一頭,深深嵌在沉重的紫檀木床柱里。金鏈冰冷,在昏暗的光線下,
泛著無聲而刺目的幽光。這根鏈子,是三天前突然出現(xiàn)的。就在我喝了那碗藥,
昏睡過去之后。醒來,它就牢牢鎖在了這里?!鞍墶蔽疑ぷ痈傻脜柡?,
每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這鏈子…什么意思?”他輕輕笑出聲,伸手握住了我的腳踝。
指尖冰涼,激得我皮膚一陣戰(zhàn)栗。金鏈在他手中發(fā)出細(xì)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耙馑迹?/p>
”他抬起眼,黑眸深不見底,牢牢鎖住我,“意思就是,阿姐哪里也不能去。”他俯下身,
湊近我的耳畔,溫?zé)岬臍庀娫诿舾械亩?,激起一片?xì)小的疙瘩。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滿足感,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心上?!澳闩芰耸辏⒔??!彼p輕嘆息,
仿佛在惋惜一件珍愛的玩具終于失而復(fù)得,“我找你找得好苦。”“現(xiàn)在,
該你好好陪著我了?!蔽业暮粑偷刂献 J?!原來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當(dāng)初不是走丟,
而是…逃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心臟,幾乎要捏碎它。腳踝上那圈冰冷的金鏈,
此刻仿佛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尖叫?!笆辍蔽亦貜?fù),
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你…你一直在找我?”阿棄的指尖沿著金鏈冰冷的環(huán)扣,
緩緩摩挲。那動作輕柔得近乎愛撫,卻讓我毛骨悚然?!爱?dāng)然?!彼Z氣平淡,
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我的阿姐,怎么能丟?”他抬起眼,
那雙黑沉沉的眼眸里沒有半點波瀾,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粘稠的黑暗,
牢牢吸附著我的恐懼?!鞍⒔愕乃?,每日都喝了吧?”他突然問,話題轉(zhuǎn)得猝不及防。
我心口一跳,一種更糟糕的預(yù)感猛地攫住了我。“藥…什么藥?
”他嘴角那抹詭異的弧度加深了。他伸出手,指尖帶著涼意,輕輕撫過我蒼白憔悴的臉頰,
最后停在我干裂的唇上?!澳茏尠⒔惆察o待在我身邊的藥?!彼朴频卣f,
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一直都有哦?!薄岸荆俊蔽覝喩硌悍路鹚查g凍結(jié),失聲尖叫,
“你給我下毒?!”阿棄看著我驚駭欲絕的樣子,仿佛欣賞著什么絕妙的美景,
眼底甚至掠過一絲愉悅的光。他俯身,再次靠近,溫?zé)岬暮粑鬟^我的唇。“別怕。
”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沙啞,“解藥…我這就給阿姐?!痹捯粑绰?,
他猛地低頭,狠狠吻住了我!不是剛才那種輕佻的舔舐。這個吻粗暴、兇狠,
帶著不容置疑的掠奪。他的唇冰冷,撬開我的牙關(guān),
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瞬間灌滿了我的口腔!腥甜,滾燙,帶著生命最原始的氣息。
是血!他渡過來的,是他的血!我拼命掙扎,雙手抵住他堅實的胸膛用力推搡,
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謶趾蛺盒南癯彼阊蜎]了我。他紋絲不動。
一只手輕易地鉗住我兩只手腕,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強硬地扣住我的后腦,讓我動彈不得,
只能被迫承受這血腥的“解藥”。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胃里翻江倒海。
鐵銹味充斥了每一寸感官。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jì),
他才終于松開我。我劇烈地喘息咳嗽,狼狽不堪,口腔里全是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阿棄的唇瓣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紅。他抬手,用拇指指腹擦去嘴角的血跡,
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擦拭一件藝術(shù)品。黑眸沉沉地看著我,
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近乎瘋狂的滿足和…一絲奇異的痛楚。“解藥就是我的血,阿姐。
”他嗓音低啞,帶著情動后的喘息,卻又冰冷刺骨,“所以,你得活著。好好活著。
”他俯身,冰涼的唇瓣輕輕印在我汗?jié)竦念~角,語氣溫柔得令人心膽俱裂。“離不開我。
”腳踝上的金鏈,像一道冰冷的詛咒,死死纏住了我的命脈。日子在囚籠般的寢殿里流淌,
粘稠而緩慢。窗外的光從明到暗,又從暗到明,周而復(fù)始,仿佛永無止境的輪回。
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藥味,日夜糾纏著我,像跗骨之蛆。阿棄幾乎寸步不離。批閱奏折在殿內(nèi),
召見大臣也在殿內(nèi)。他處理那些關(guān)乎生殺大權(quán)的文書時,神色淡漠得可怕,
偶爾抬眼瞥向蜷縮在床榻一角的我,那目光卻瞬間變得粘稠滾燙,帶著病態(tài)的占有欲。
他夜夜前來“渡藥”。沒有一次是溫柔的。每一次都像一場血腥的獻祭。
他強硬地撬開我的唇齒,將滾燙腥甜的血液渡入。那濃烈的鐵銹味幾乎刻進了我的骨髓。
每一次掙扎都換來他更粗暴的壓制,手腕被捏出青紫的痕跡?!鞍⒔?,乖一點?!彼⒅?,
唇瓣染血,眼神卻亮得驚人,像在欣賞一件掙扎的獵物,“喝了,你才能好。”我試圖絕食。
侍女端來的精致菜肴,我碰也不碰。阿棄知道了。他屏退所有人,端著那碗溫?zé)岬难?/p>
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殿內(nèi)靜得可怕,只有他靴子踩在光潔金磚上的輕響?!安怀詵|西?
”他語氣平靜無波,卻讓我后背的寒毛根根倒豎。他將那碗血放在床頭小幾上,
發(fā)出清脆的磕碰聲。然后,他俯身,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cè)的床榻上,將我困在他和墻壁之間。
那張俊美得毫無瑕疵的臉逼近,鼻尖幾乎要貼上我的。他溫?zé)岬暮粑鼛е男忍穑?/p>
噴在我的臉上?!鞍⒔悴缓人?,也不吃飯?”他黑沉沉的眼眸里,風(fēng)暴在無聲地凝聚,
嘴角卻勾起一絲冰冷扭曲的弧度,“是想用死來…懲罰我么?”他猛地伸手,
鐵鉗般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翱粗?!”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刺耳,
帶著瀕臨失控的瘋狂,“你死了,我怎么辦?!”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暴戾是那么真實,
那么濃烈,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我被他眼中的瘋狂攝住,一時忘了掙扎。
趁著我失神的剎那,他端起那碗血,仰頭灌了一大口,隨即狠狠堵上我的唇!
滾燙粘稠的液體再次被迫涌入喉嚨。我絕望地嗚咽著,被迫吞咽下這維系我性命的毒藥。
一碗血見了底。他松開我,拇指用力擦去我唇邊的血跡,動作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粗暴。
他胸膛劇烈起伏,盯著我因窒息和惡心而漲紅的臉,眼神復(fù)雜得像打翻的墨汁。
“你死了…”他喘息著,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嘶啞,“我就讓整個皇宮,
整個京城…都給你陪葬?!彼┥?,冰冷的唇瓣貼著我汗?jié)竦聂W角,一字一句,如同詛咒。
“阿姐,你試試看。”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心臟,
連帶著那點微弱的反抗意志,也一同沉入無邊的黑暗。我閉上眼,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逃。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瘋狂地灼燒著我。哪怕死在外面,
也勝過在這座金絲籠里,被他用血和恐懼一點點凌遲。機會來得猝不及防。
阿棄被緊急軍報召去了前朝。殿外守衛(wèi)輪換的短暫間隙,被我死死抓住。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撞得肋骨生疼。我用了藏在發(fā)簪里磨尖的薄玉片,
撬開了腳踝上那精巧金鏈的鎖扣——這是我被鎖住后,用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
在床柱最隱蔽的角落一點點磨出來的。冷汗浸透了后背,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那小小的玉片。
咔噠。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殿內(nèi)如同驚雷。腳踝驟然一輕。自由!
巨大的狂喜和滅頂?shù)目謶滞瑫r攫住了我。我來不及多想,像離弦的箭,
猛地沖向殿后那扇從不落鎖的、通往廢棄小花園的角門。
那是多年前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一條隱秘通路,連阿棄都未必記得。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
帶著泥土和草木腐敗的氣息。我赤著腳,在濕滑冰冷的石徑上狂奔,
裙裾被荊棘刮破也渾然不覺。身后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此刻如同噬人的巨獸,
在黑暗中投下猙獰的陰影。不能停!腦海里只有這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
夾雜著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不知跑了多久,肺葉火辣辣地疼,
雙腿灌了鉛一樣沉重。終于,一道斑駁的矮墻出現(xiàn)在前方!墻根處,
一個被荒草掩蓋的狗洞赫然在目!生的希望近在咫尺!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撲過去,
手腳并用地往外鉆。粗糙的磚石刮破了手肘和膝蓋,帶來尖銳的刺痛,
卻遠不及逃離的渴望強烈。當(dāng)身體終于完全擠出那個狹窄的洞口,
重重摔在宮墻外冰冷泥濘的地面上時,冰冷的雨水瞬間砸了我滿臉。我卻忍不住咧開嘴,
無聲地笑了起來,眼淚混著雨水滾落。我自由了!幾乎是同時,身后那高聳的宮墻之內(nèi),
猛地爆發(fā)出震天的喧囂!無數(shù)火把瞬間燃起,將那片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晝!
凄厲的號角劃破雨夜,尖銳得刺穿耳膜。
刀劍撞擊的鏗鏘聲、士兵奔跑的沉重腳步聲、還有…無數(shù)瀕死的慘叫和絕望的哀嚎,
如同地獄的樂章,轟然奏響!那聲音…那聲音近在咫尺!就在我剛逃離的那堵墻后面!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血液瞬間凍結(jié)。手腳冰冷地?fù)沃酀舻牡孛?,動彈不得?/p>
那堵剛剛被我鉆出來的宮墻,此刻仿佛變成了地獄與人間的界碑。“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