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打樁機的血痕午夜十二點的打樁機,像頭蹲在霧里的鋼鐵巨獸。我握著扳手的手全是汗,
順著銹蝕的欄桿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圓點。三號樁機的液壓桿又卡殼了,
顯示屏上的壓力數(shù)值亂跳,紅色的警示燈在濃霧里明明滅滅,
照得旁邊的鋼筋架像排扭曲的肋骨?!鞍⒄?,下來歇會兒。”老陳的聲音從霧里鉆出來,
他手里的手電筒光柱晃得我眼睛疼,“這鬼天氣,樁打不下去的?!蔽也戎捞萃屡溃?/p>
每一步都能聽見螺絲松動的“咯吱”聲。這片工地在城郊的老墳崗上,三個月前開工時,
推土機一鏟子下去翻出了半副棺材板,黑沉沉的木頭泡在泥里,還纏著沒爛透的壽衣布條。
“又卡了?”老陳往我手里塞了瓶二鍋頭,
酒瓶上的 condensation(冷凝水)沾了他滿手泥,“這是這周第五回了,
邪門得很。”我灌了口酒,辛辣的液體燒得喉嚨發(fā)疼。
打樁機的鉆頭還插在地下三米深的地方,液壓桿嗡嗡地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底下拽著。
剛才我盯著顯示屏?xí)r,明明看見壓力值突然掉到零,緊接著又飆升到最大值,
屏幕上的曲線像條被掐住的蛇。“下去看看?”老陳用手電筒照了照樁機底座,光柱掃過處,
我看見水泥地上有串奇怪的腳印——不是我們穿的勞保鞋印,是雙小腳,像三四歲孩子的,
腳趾頭的痕跡特別深,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樁機底下,在鉆頭旁邊斷了。
我蹲下去摸了摸,泥土是濕的,帶著股腥甜的鐵銹味,不像下雨造成的——今晚根本沒下雨。
“咚?!贝驑稒C突然自己往下沉了一寸,鉆頭在地里攪動,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和老陳同時后退一步,手電筒的光晃過液壓桿,
嚇得我差點把酒瓶扔了——三米高的鋼鐵桿上,不知何時纏上了圈黑色的布條,
邊緣繡著的白色花紋在光線下閃了閃,像極了那天挖出來的壽衣碎片?!斑@……這是啥?
”老陳的聲音發(fā)顫,他干工地三十年,什么樣的怪事都見過,但今晚的布條讓他臉色發(fā)白。
我伸手去扯,布條卻像長在了鋼鐵上,拽不動。湊近了聞,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著腐爛的草木氣撲面而來,胃里頓時翻江倒海。“別碰!
”老陳突然拽住我,他的手抖得厲害,“你看那布條底下……”光柱順著他的手照過去,
布條纏繞的地方,鋼鐵表面竟?jié)B著血絲,不是新鮮的紅,是發(fā)黑的暗紫,順著桿身往下流,
在底座積成一小灘,和剛才的腳印沾在一起。打樁機突然劇烈晃動,
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變成亂碼,紅色的警示燈瘋狂閃爍。我聽見地下傳來一陣沉悶的撞擊聲,
不是鉆頭打在石頭上的硬響,是軟的,像是……拳頭砸在棉花上?!翱炫埽?/p>
”老陳拽著我就往工棚跑,身后的打樁機發(fā)出一聲凄厲的金屬撕裂聲,
像是有什么東西從地下鉆出來,正用指甲刮著鋼鐵。我們沖進工棚時,其他工友都被驚醒了。
老王舉著鐵鍬站在門口,他的上鋪小李縮在被子里發(fā)抖,說剛才聽見窗外有小孩哭,
聲音尖得像指甲劃玻璃?!斑旬?!”工棚的鐵皮門突然被撞開,濃霧卷著股腥甜氣涌進來。
我看見門口的空地上,三號樁機的鉆頭不知何時被拔了出來,扔在地上,
尖端的合金齒全斷了,斷口處沾著黑色的毛發(fā)和暗紅色的肉渣。最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
樁機底座的水泥地上,那串小孩腳印變成了兩串,一直延伸到工棚門口,
在門檻上留下個濕漉漉的黑印。2 挖出來的紅布包第二天項目經(jīng)理帶著風(fēng)水先生來的時候,
霧還沒散。風(fēng)水先生穿件對襟褂子,手里拿著羅盤,羅盤的指針轉(zhuǎn)得像瘋了一樣。
他圍著三號樁機轉(zhuǎn)了三圈,突然往地上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地的瞬間,竟冒起了白煙,
像撒在滾燙的鐵板上?!斑@里動了不該動的東西。”風(fēng)水先生的聲音壓得很低,
他指著樁機旁邊的土坑,“底下有怨氣,得做法事化解。
”項目經(jīng)理是個戴金邊眼鏡的年輕人,罵罵咧咧地說封建迷信,卻還是讓工人停工一天,
按風(fēng)水先生說的,在工地中央擺了張供桌,放了豬頭和香燭。
我和老陳負責(zé)清理三號樁機的殘骸。液壓桿上的黑布條已經(jīng)不見了,像是被濃霧卷走了,
但鋼鐵上的血痕還在,用砂紙磨了半天,只磨出更深的凹痕,血反而滲得更厲害?!靶伴T。
”老陳往血痕上撒了把石灰,石灰遇血,滋滋地響,“我在東北那片挖煤窯時,見過類似的,
底下埋著枉死的人,不請走是沒法開工的?!敝形绲臅r候,霧散了些。挖掘機在清理土坑時,
鏟斗突然勾住了什么東西,鐵鏈子繃得筆直,發(fā)動機發(fā)出吃力的轟鳴。“挖到啥了?
”幾個工友圍過去看,我也跟著湊過去,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挖掘機司機是個新來的小伙子,叫阿亮,他操作著鏟斗往上提,隨著一陣泥土墜落,
一個暗紅色的布包露了出來,被鐵鏈子纏得緊緊的。布包不大,也就籃球大小,
外面裹著層厚厚的紅布,邊角已經(jīng)發(fā)黑,上面繡著的花紋和昨天的黑布條一模一樣,
只是顏色褪成了淺粉?!斑@是啥?”阿亮伸手去解鐵鏈,手指剛碰到紅布,
突然“啊”地叫了一聲,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媽的,這布怎么這么冰?
”我注意到他的指尖沾了點黑灰,像是布包上掉下來的。老陳皺著眉走過去,
從口袋里掏出副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把布包從鐵鏈上解下來。布包很沉,晃了晃,
里面像是裝著骨頭之類的硬東西。紅布的縫隙里滲出些黑褐色的粉末,落在地上,
和昨天的血痕混在一起,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皠e打開?!憋L(fēng)水先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他臉色發(fā)白,手里的羅盤指針倒著轉(zhuǎn),“這是‘鎮(zhèn)物’,埋在地基下鎮(zhèn)魂的,挖出來會出事。
”項目經(jīng)理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少廢話,打開看看是什么破爛。”老陳猶豫了一下,
還是解開了紅布的繩結(jié)。里面是層油布,裹得很緊,解開油布的瞬間,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比昨天的血腥味還難聞,像是爛了很久的肉。油布里面,是個用麻線捆著的小木箱,
木頭已經(jīng)朽了,上面刻著些奇怪的符號,不是漢字,也不是外文,歪歪扭扭的,
像小孩子畫的鬼畫符。“打開它。”項目經(jīng)理催道。老陳剛要伸手,小木箱突然自己裂開了,
里面滾出些東西——不是骨頭,是十幾根小孩的手指骨,白森森的,
指節(jié)處還沾著沒清理干凈的皮肉,最上面放著個銀鎖,鎖上刻著個“安”字,已經(jīng)發(fā)黑。
“??!”小李嚇得往后退,踩在我腳上,“這……這是小孩的手?
”風(fēng)水先生突然癱坐在地上,指著木箱哆嗦道:“造孽啊……這是養(yǎng)小鬼的邪術(shù),
把夭折的孩子手指骨埋在地基下,說是能鎮(zhèn)宅,其實是把怨氣鎖在這兒……你們把它挖出來,
怨氣散了,就會纏上活人……”他的話沒說完,工地突然刮起一陣陰風(fēng),
供桌上的香燭“噗”地滅了,煙霧打著旋往天上飄,像條黑色的蛇。我看見那堆指骨旁邊,
不知何時多了串腳印,還是昨天那種小孩的腳印,從木箱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土坡,
腳印的盡頭,有個模糊的黑影蹲在那里,看不清臉,只能看見兩只發(fā)亮的眼睛,像野貓。
3 工棚里的哭聲當天晚上,工棚就出事了。最先出事的是阿亮。他睡在靠門的位置,
半夜的時候,其他工友聽見他在說胡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是在跟誰吵架。
“別拽我……我沒拿你的東西……”阿亮的聲音越來越響,突然尖叫起來,“??!我的手!
我的手!”我們趕緊開燈,只見阿亮躺在地上,不是在床上,他的右手按在地上,
指甲縫里全是泥,像自己從床上爬下來的。最嚇人的是他的左手,手腕上有圈黑紫色的勒痕,
像是被什么東西纏過,皮膚底下隱隱有血絲在動,像是有蟲子在爬。“怎么回事?
”老陳把他扶起來,阿亮的眼神直勾勾的,嘴里還在念叨,
“紅布包……還我……”我們把他送到附近的診所,醫(y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開了點消炎的藥膏,說可能是被什么東西咬了。但我看見他手腕的勒痕時,
心里咯噔一下——那痕跡的形狀,和昨天液壓桿上布條的纏繞方式一模一樣。阿亮被送走后,
沒人敢再睡靠門的鋪位。我和老陳換了位置,他的鼾聲很大,平時能吵得人睡不著,
但今晚我卻覺得這聲音能讓人安心點。后半夜的時候,我被凍醒了。
工棚的窗戶不知何時開了,外面的霧又濃了,卷著股寒氣進來。我起身關(guān)窗,剛走到窗邊,
就聽見外面有小孩的哭聲??蘼暫茌p,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被捂住了嘴,
就在工棚后面的土坡那邊。我想起白天看見的黑影,心里發(fā)毛,趕緊關(guān)了窗,插上門閂。
躺下沒多久,哭聲又響了,這次不在外面,在工棚里。聲音是從老王的鋪位那邊傳來的,
他睡得很沉,呼嚕打得震天響,但他枕頭底下,卻有個細細的聲音在哭,像只剛出生的小貓。
我推了推老陳,他迷迷糊糊地醒來,聽見哭聲也嚇了一跳。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老王還在打呼嚕,他的枕頭底下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東西。老陳掀開枕頭的瞬間,
我們同時倒吸一口冷氣——枕頭底下,放著塊紅布,就是白天那個布包上的紅布,
上面繡著的花紋沾著黑灰,布角還在微微顫動,哭聲就是從布里面發(fā)出來的?!皨尩?!
”老王被我們弄醒了,看見紅布,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這玩意兒怎么會在我枕頭底下?
”老陳用兩根木棍夾起紅布,往門外扔。紅布剛落地,突然自己卷了起來,
像條蛇一樣往工棚后面竄,消失在濃霧里??蘼曇哺Я?,
但我們都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很尖,像指甲劃玻璃。回頭看時,
小李的床鋪空了。他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像是自己走的,但床板上卻有串黑色的腳印,
從床沿一直延伸到門口,腳印的盡頭,
放著個銀鎖——就是白天木箱里那個刻著“安”字的銀鎖。“小李呢?”老王的聲音發(fā)顫,
他手里的鐵鍬“哐當”掉在地上。我們在工地找了整整一夜,沒找到小李。天快亮的時候,
老陳在三號樁機的土坑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安全帽,帽檐上沾著幾根黑色的毛發(fā),
和鉆頭斷口處的一模一樣。項目經(jīng)理報警了,但警察在工地轉(zhuǎn)了圈,說可能是小李自己跑了,
沒當回事。只有我們知道,他沒跑,他被那個東西帶走了。那天上午,
風(fēng)水先生在工地中央挖了個深坑,把那個裝著指骨的木箱埋了回去,又燒了很多紙錢,
嘴里念念有詞。但我看見他往坑里撒糯米時,糯米落地就變黑了,像是被什么東西污染了。
“沒用了。”風(fēng)水先生走的時候,偷偷跟我說,“怨氣已經(jīng)散了,它不會走了。
你們趕緊離開這兒,能走一個是一個?!? 地基下的眼睛小李失蹤后的第三天,
工地開始澆筑地基?;炷凉捃囖Z隆隆地開進來,把灰色的泥漿灌進挖好的地基槽里。
我站在跳板上看著,心里總覺得不對勁——地基槽的邊緣,不知何時多了些細小的孔洞,
像被什么東西打穿的,洞口還在往外滲著黑褐色的水,帶著股腥氣?!鞍⒄?,發(fā)什么呆?
”老陳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眼圈發(fā)黑,這幾天沒人能睡好,“快干活,早點弄完早點走。
”我點點頭,剛要轉(zhuǎn)身,突然看見混凝土里冒出個東西——不是石頭,是只手,小小的,
白森森的,指甲縫里全是泥,正從泥漿里往上伸?!澳鞘鞘裁??”我指著那只手,
聲音都變了。老陳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臉色瞬間慘白。他剛要喊人,那只手突然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