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色圍場與宿命之蠱秋風(fēng)肅殺,卷起燕山最后一片頑固的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兒,
最終無力地落在皇家圍場邊緣的衰草之上。天色是一種沉悶的鉛灰色,云層低垂,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往年秋狝,總有朗朗晴日,金光遍野,唯獨今日,
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與土腥混合的潮濕氣味?;实坌袄兆№\繩,
胯下的“踏雪烏騅”不安地刨著蹄子,鼻孔里噴出白色的熱氣。他身著一身玄色騎射勁裝,
金線繡成的四爪盤龍在襟袖間若隱隱現(xiàn),更襯得他面容冷峻,眉眼深邃。
他并未看向遠處被驅(qū)趕匯攏的獸群,那不過是這場盛大儀典的點綴。他的目光,
越過那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王公大臣,落在了不遠處一座臨時搭建的高臺之上。高臺上,
國師墨淵身披寬大的黑色星紋道袍,長發(fā)僅用一根烏木簪束起,正閉目凝神,
手中托著一個古樸的青銅羅盤。他仿佛與這方天地融為一體,連那肅殺的秋風(fēng)都繞著他走。
玄璋的嘴角勾起一絲幾乎無法察察的冷笑。他知道,這場圍獵,名為“秋狝”,
實為“演武”。他登基三年,根基未穩(wěn),朝中以太后為首的舊派勢力與手握兵權(quán)的幾位藩王,
無時無刻不在試探他的底線。而國師墨淵,
這個聲稱能窺探天機、為大玄王朝續(xù)命的神秘人物,更是太后最為倚仗的棋子。今日,
他便要借這圍場,讓那些人看看,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氨菹?,吉時已到。
”身邊的內(nèi)侍監(jiān)總管李德全壓低了聲音,聲音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玄璋微微頷首,
從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箭羽是白色的,在陰沉的天光下,像一道冷冽的霜。
他緩緩舉起那張足有百斤重的“鎮(zhèn)軍弓”,弓身拉開,如一輪滿月。整個圍場,
數(shù)千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他身上。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滯了。然而,
就在他即將松開弓弦的那一剎那——“吼——!”一聲不似凡間野獸所能發(fā)出的咆哮,
自圍場北側(cè)的密林中猛然炸響!那聲音充滿了暴戾與瘋狂,仿佛遠古兇神掙脫了枷鎖,
帶著撼天動地的威勢,讓整個山谷都為之震顫。離得近的馬匹當場驚得人立而起,
將背上的騎士掀翻在地,場面瞬間大亂。玄璋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搭在弓弦上的手指穩(wěn)如磐石,目光如電,射向聲音的來源。只見林木摧折,煙塵沖天,
一個龐然大物沖破了密林的阻礙,闖入了所有人的視野。
那是一頭從未在任何典籍中記載過的兇獸。它身形似虎,卻比尋常猛虎大了三倍不止,
通體覆蓋著一層暗紅色的鱗甲,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冷光。它的頭顱猙獰,
口中獠牙交錯,一雙眼睛不是野獸的渾濁,而是純粹的、燃燒著瘋狂火焰的血紅色。
這不是野獸,這是怪物!“護駕!護駕!” 禁軍統(tǒng)領(lǐng)陳宵的聲音嘶啞,他拔出腰間的佩刀,
臉上血色盡褪。大批的禁軍侍衛(wèi)如潮水般涌向玄璋,試圖用血肉之軀筑起一道防線。但,
太遲了。那兇獸的目標從一開始就無比明確——正是皇帝玄璋。它無視了周圍的兵士,
四足發(fā)力,龐大的身軀以一種與體型完全不符的驚人速度,化作一道紅色的殘影,直沖而來。
大地在它的踐踏下發(fā)出沉悶的呻吟,飛濺的泥土草屑打在人的臉上,生疼。
玄璋的眼中沒有絲毫慌亂。他是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天子,越是危急,他便越是冷靜。
他松開了弓弦?!拔恕崩茄兰x弦,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精準地射向兇獸的左眼。
這一箭,足以洞穿金石。然而,令人驚駭?shù)囊荒话l(fā)生了。那兇獸竟不閃不避,
任由箭矢射在它的眼眶之上。只聽“鐺”的一聲脆響,仿佛射中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塊精鐵。
狼牙箭應(yīng)聲而斷,掉落在地,而那兇獸的動作,竟沒有絲毫的停滯!玄璋的心,猛地一沉。
他當機立斷,棄了弓,右手閃電般握住了馬鞍旁的“天子劍”。劍光出鞘,如一泓秋水。
可就在他準備迎擊的瞬間,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高臺上的國師墨淵。
墨淵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沒有驚慌,沒有意外,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的左手依舊托著羅盤,右手卻悄然掐了一個無人能懂的詭異法訣,
指尖正對著自己的方向。一縷比發(fā)絲還要纖細的黑色氣息,從他的指尖溢出,
在空中一閃而逝。咒術(shù)!玄璋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這個念頭。這頭兇獸,是被人操控的!
他想抽身躲避,可胯下的“踏雪烏騅”在這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威壓下,早已嚇得四肢發(fā)軟,
動彈不得。兇獸腥臭的狂風(fēng)已撲面而來,那血紅的巨瞳中,倒映出他冷峻的臉龐?!氨菹?!
” 陳宵和幾名親衛(wèi)嘶吼著,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用自己的身體撞向兇獸的側(cè)面?!芭椋?/p>
砰!”沉重的悶響聲中,那幾名大內(nèi)一等一的高手,就像是撞上了一座飛馳的山巒,
筋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人如斷線的風(fēng)箏般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但這短暫的阻礙,
為玄璋爭取到了千分之一息的時間。他猛地一踏馬鐙,整個人沖天而起,
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兇獸那足以咬碎巨石的血盆大口??伤欤莾传F更快!它一擊不中,
巨大的頭顱猛地一甩,狠狠撞在了玄璋的胸腹之間。
“噗——”玄璋只覺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傳來,仿佛五臟六腑都在瞬間移了位。
他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再也抑制不住,噴灑在半空之中,形成一片凄艷的血霧。
他的身體被高高拋起,又重重地摔落在十幾步外的草地上。
就在他身體與兇獸接觸的那一瞬間,他沒有看到,那縷由國師墨淵發(fā)出的黑色氣息,
如同有了生命的毒蛇,悄無聲息地順著兇獸的鱗甲,鉆入了他的傷口之中,瞬間消失不見。
“陛下!”整個圍場徹底瘋了。王公大臣們鬼哭狼嚎,四散奔逃。更多的禁軍紅了眼,
悍不畏死地撲向那頭重創(chuàng)了皇帝的兇獸,刀劍劈砍在鱗甲上,迸發(fā)出一連串的火星,
卻只能留下淺淺的白痕。兇獸似乎完成了任務(wù),不再戀戰(zhàn),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咆哮,
轉(zhuǎn)身便要沖回密林?!皵r住它!碎尸萬段!” 陳宵捂著斷掉的胳膊,聲嘶力竭地吼道。
禁軍的陣型在最初的混亂后,迅速展現(xiàn)出精銳之師的素養(yǎng)。數(shù)排長槍兵在前,弓箭手在后,
一張張巨網(wǎng)被拋出,死死地纏住了兇獸的四肢。兇獸瘋狂掙扎,每一次甩動,
都有數(shù)名士兵被帶得飛起,但后續(xù)的士兵又立刻補上,用自己的生命拖延著它的腳步。最終,
在付出了近百名禁軍的性命后,這頭刀槍不入的怪物,被數(shù)十根灌注了內(nèi)力的長槍,
從鱗甲的縫隙中刺入了身體,活活釘死在了地上。它流出的血液,是黑色的,
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圍場的危機解除了,但玄璋的危機,才剛剛開始。他躺在地上,
意識已經(jīng)有些模糊。胸口的劇痛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沖擊著他的神經(jīng)。他能感覺到,
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流逝,傷口處傳來一陣陣詭異的麻癢,
仿佛有無數(shù)只小蟲在啃噬他的血肉?!疤t(yī)!太醫(yī)死哪去了!
” 李德全連滾帶爬地撲到玄璋身邊,聲音已經(jīng)變了調(diào)。幾名白發(fā)蒼蒼的太醫(yī),被人架著,
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他們跪在地上,手抖得連脈都搭不準。
為首的張?zhí)t(yī)顫抖著解開玄璋的衣襟,當看到那傷口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傷口并不算深,
只是一個猙獰的撞擊淤痕,伴隨著一些皮肉破損。但詭異的是,傷口的周圍,
浮現(xiàn)出了一圈極其復(fù)雜的、如同某種活物般的黑色紋路。那紋路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緩緩地向四周蔓延?!斑@……這不是普通的外傷……” 張?zhí)t(yī)面如死灰,
“陛下的脈象……如風(fēng)中殘燭,五內(nèi)俱損……臣……臣無能!”“廢物!
” 李德全一腳將他踹翻,“救不活陛下,你們?nèi)寂阍?!”太醫(yī)們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卻連一個藥方都開不出來。他們行醫(yī)一生,何曾見過如此詭異的傷勢?混亂與絕望,
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就在此刻,一個清脆而冷靜的女聲,穿透了所有的嘈雜與哭喊。
“讓開!你們這樣圍著,是想讓他死得更快嗎?”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年輕女子,背著一個半舊的藥簍,
正從圍場邊緣的人群縫隙中擠了進來。她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貌清秀,算不上絕色,
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山澗里最清澈的泉水,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鎮(zhèn)定。“大膽!
你是何人?敢在此喧嘩!” 一名侍衛(wèi)厲聲喝道。女子沒有理他,
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在玄璋胸口那詭異的黑色紋路上,臉色一點點變得凝重,
甚至透出一絲驚駭。“這不是傷,這是蠱?!?她喃喃自語,聲音很輕,
卻清晰地落入了離她最近的李德全耳中?!靶M?” 李德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姑娘,你……你說什么?你有辦法?
”女子正是來附近山林采藥的蘇凌薇。她本不想卷入這場天大的麻煩,但身為醫(yī)者,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天性,讓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一條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更何況,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紋路的來歷。在她蘇家世代相傳的醫(yī)典禁術(shù)篇中,
曾有過一模一樣的記載——同命蠱。一種以施咒者的精血和宿主的怨氣為引,一旦植入,
便會與宿主同生共死,不斷吸食其生命力,直至油盡燈枯的惡毒咒術(shù)。此蠱無形無影,
唯有在宿主生命垂危之際,才會顯現(xiàn)出圖騰?!拔摇梢栽囋??!?蘇凌薇深吸一口氣,
甩開李德全的手,快步走到玄璋身邊跪下?!白屗善?,解開他所有的束帶,保持空氣流通。
”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天然的指揮口吻。在死亡的威脅面前,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聽從了她的指令。蘇凌薇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攤開來,
里面是數(shù)十根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銀針。她沒有片刻猶豫,取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
在火上燎過,然后對準了玄璋心口下方三寸的“神封穴”,穩(wěn)穩(wěn)地刺了下去。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的遲滯。捻、轉(zhuǎn)、提、插,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到了極致。
“你瘋了!神封穴乃心脈所在,一針下去,神仙難救!” 張?zhí)t(yī)失聲驚呼。
蘇凌薇頭也不抬,冷冷地說道:“他是將死之人,心脈早已紊亂,
不以雷霆手段封住他即將潰散的生機,難道等他咽氣嗎?不想死的,就閉嘴!
”她清冷的目光掃過,張?zhí)t(yī)竟被一個黃毛丫頭的氣勢所懾,吶吶地不敢再言。一連七針,
分別刺入了玄璋胸口的七處大穴。奇異的是,隨著最后一針落下,
那原本還在蔓延的黑色紋路,竟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墻給擋住了,停滯了下來。
玄璋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也奇跡般地平穩(wěn)了許多。所有人都看呆了。“有效!
” 李德全喜極而泣?!斑@只是暫時吊住了他的命。
” 蘇凌薇的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蠱毒已入心脈,必須立刻配置解藥,
以血為引,方能將蠱蟲逼出?!彼杆賵蟪隽艘贿B串生僻的藥草名字,那些太醫(yī)聽了,
竟有一半聞所未聞。幸好,皇家圍場常備各種珍稀藥材,以防不測。在李德全的催促下,
藥材很快被找齊。就在一旁的空地上,蘇凌薇支起藥臼,開始搗藥。她神情專注,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藥臼中漸漸彌漫出一股奇異的香氣。
玄璋的意識在黑暗的深淵中沉浮。他感覺自己像一葉孤舟,在狂風(fēng)暴雨的大海中飄搖,
隨時都會被巨浪吞噬。就在他即將放棄,任由自己沉入那無盡的黑暗時,
一股溫和而強大的力量,忽然從胸口注入,像一道堅固的堤壩,為他擋住了致命的浪潮。
他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卻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跪在自己身邊的纖細身影。解藥很快配好,
是一團墨綠色的粘稠藥膏?!斑€缺一味藥引?!?蘇凌薇看著藥臼,眉頭緊鎖。
同命蠱的解法,醫(yī)典上只記載了寥寥數(shù)語:“以至親之血為引,方可破之?!笨伤腔实郏?/p>
天家無情,此刻哪里去找什么至親之血?時間不等人,她能感覺到,銀針的力量正在減弱,
那黑色的蠱咒紋路,又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情急之下,蘇凌薇心一橫。醫(yī)者父母心,此刻,
她便是他的“至親”!她從藥簍里抓起一株邊緣帶著細小鋸齒的藥草“龍舌蘭”,
準備用它來劃破自己的指尖取血。可就在她拿起藥草的瞬間,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
身體一個踉蹌,整個人向前撲去。她下意識地用手去撐地,而那株鋒利的龍舌蘭,
卻不偏不倚地在她自己的掌心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嘶……” 蘇凌薇痛得倒吸一口涼氣。鮮血,瞬間涌了出來。幾滴殷紅的血珠,
不受控制地滴落,正好掉進了身前的藥臼之中,迅速融入了那墨綠色的藥膏里。她愣住了。
但已經(jīng)沒有時間去思考。她能看到,玄璋的臉色又開始變得灰敗。她咬了咬牙,
顧不上處理自己的傷口,迅速將混合了自己血液的藥膏敷在了玄璋胸口的傷處。
奇異的景象發(fā)生了。藥膏接觸到那黑色紋路的瞬間,竟發(fā)出了“滋滋”的輕響,
冒起一縷縷黑煙。那猙獰的黑色紋路,如同遇到了克星的毒蛇,劇烈地扭曲、掙扎,
最終一點一點地被逼退,收縮,最后匯聚成一個黑點,從傷口中被“擠”了出來,掉在地上,
化為一灘腥臭的黑水。玄璋胸口的皮膚,恢復(fù)了正常的顏色。他猛地咳嗽了一聲,
吐出一口黑血,隨即,悠悠地睜開了眼睛。“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 周圍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李德全和一眾大臣喜極而泣,跪倒一片,高呼“天佑吾皇”。
沒有人注意到,在人群的角落里,蘇凌薇看著轉(zhuǎn)危為安的皇帝,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喜悅。
她只是怔怔地低著頭,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掌,身體在微微發(fā)抖。一股莫名的、徹骨的寒意,
從她的胸口蔓延開來。她顫抖著,緩緩拉開自己胸口的粗布衣襟。只見在她白皙的肌膚上,
一個淡淡的、與方才玄璋身上一模一樣的黑色蠱咒印記,正在緩緩浮現(xiàn)。它像一個活物,
盤踞在那里,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與遠處那個剛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的男人,
產(chǎn)生了一種無形的、邪惡的共鳴。蠱咒沒有被解除。它只是……被轉(zhuǎn)移了?;蛘哒f,
從她那滴血融入藥引開始,她與這位九五之尊的命運,就被這惡毒的“同命蠱”,
強行捆綁在了一起。她的命,從此,也是他的命。而她的枷鎖,也成了他的枷鎖。
蘇凌薇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她闖入了一場不屬于她的圍獵,
卻被宿命,射中了靶心。第二章:深宮囚凰與共感之秘紫禁城的風(fēng),
與燕山圍場的風(fēng)截然不同。這里的風(fēng),被高高的宮墻切割成無數(shù)細碎的氣流,穿過雕梁畫棟,
拂過琉璃金瓦,帶著一股陳年的、揮之不去的龍涎香與脂粉混合的味道,沉重而壓抑。
蘇凌薇就被這風(fēng),吹進了一座名為“靜心苑”的華麗囚籠。玄璋將她帶回了皇宮。對外,
他宣稱這位民間醫(yī)女救駕有功,破格封為正七品醫(yī)官,賜居靜心苑,專為圣上調(diào)理龍體。
一時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都對這位一步登天的平民女子充滿了好奇。
但只有蘇凌薇自己知道,這“醫(yī)官”的名號,不過是囚徒身份的一層光鮮外衣。
“靜心苑”聽著雅致,卻是宮中最偏遠、最冷清的院落之一。院墻之外,三步一崗,
五步一哨,全是玄璋最心腹的禁軍,名為保護,實為監(jiān)視。她的一舉一動,
甚至每天吃了什么,說了幾句話,都會在當晚變成一卷密報,呈送到養(yǎng)心殿的御案之上。
玄璋不信任她。這一點,蘇凌薇心知肚明。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恰好出現(xiàn)在他遇刺的現(xiàn)場,
又恰好懂得那詭異的解蠱之法。這一切都太過巧合,巧合得就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他懷疑她是某方勢力派來的棋子,甚至與國師墨淵是一伙的,
故意上演一出苦肉計來博取他的信任。所以,他將她放在身邊,用最嚴密的方式看管起來,
就是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她背后的人,又到底想做什么。蘇凌薇沒有辯解,也沒有反抗。
她安靜地住進了靜心苑,每日里不是整理從家里帶來的幾本破舊醫(yī)書,
就是在院中的小藥圃里,侍弄那些玄璋特許她種植的草藥。她就像一顆被投進深潭的石子,
在最初的漣漪過后,便沉寂了下去,仿佛對自己的囚徒身份安之若素。然而,她不急,
玄璋卻開始感到一絲莫名的煩躁。他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看不透這個女人。她的平靜,不像偽裝,
倒像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淡然。這讓他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更讓他感到困惑的,是自己身體出現(xiàn)的一些奇妙變化。那是一個深夜,
他正在養(yǎng)心殿批閱奏折。西南邊境戰(zhàn)事吃緊,軍報上的數(shù)字觸目驚心,讓他眉頭緊鎖,
胸中郁結(jié)著一股怒氣。他剛要提筆寫下“嚴查”二字,忽然,一陣毫無來由的悲傷,
如潮水般涌上了心頭。那不是他的情緒。玄璋的情感,像他的人一樣,向來是內(nèi)斂而克制的。
他可以憤怒,可以冷酷,
卻極少會感到這種……仿佛被全世界拋棄的、無邊無際的凄涼與孤獨。
這股悲傷來得如此突兀,如此強烈,讓他握著朱筆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他甚至能感覺到,
自己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絲溫?zé)岬臐褚?。他猛地放下筆,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
讓冰冷的夜風(fēng)吹在自己臉上。怎么回事?他閉上眼睛,努力平復(fù)這股陌生的情緒。
那悲傷的感覺,就像是別人的東西,硬生生塞進了他的身體里,揮之不去。
他甚至能隱約“看”到一些模糊的畫面:一個溫馨的小院,一個慈祥的中年男子,
正笑著摸一個女孩的頭……與此同時,遠在靜心苑的蘇凌薇,正獨自坐在冰冷的石階上,
抱著雙膝,將頭埋在臂彎里,無聲地哭泣。今天,是她父親的忌日。她想起了父親臨終前,
拉著她的手,一遍遍囑咐她“醫(yī)者仁心,
懂得自保”;想起了曾經(jīng)那個雖然清貧、卻充滿了藥香和歡笑的家;想起了那場滔天的大火,
和滿門被冠以“謀逆”罪名抄斬的血色記憶。巨大的悲痛和思念,像一只無形的手,
緊緊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不知道,她的這份悲傷,
正通過一種神秘的鏈接,原封不動地傳遞到了那個將她囚禁于此的帝王心中。
而這樣的“共感”,才剛剛開始。幾天后的一個下午,玄璋正在御花園與幾位心腹大臣議事。
談到激憤之處,他為一名忠臣被奸佞陷害而勃然大怒,猛地一拍石桌,厲聲道:“豈有此理!
”“砰!”靜心苑里,蘇凌薇正在藥碾前搗藥,一個失神,
手中的白玉藥杵重重地砸在了石制的藥臼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一股同樣猛烈的、不屬于她的怒火,從她心底毫無征兆地竄起,讓她感到一陣劇烈的心悸。
她甚至有種想將眼前的一切都砸個粉碎的沖動。她驚得后退一步,手撫著胸口,
大口地喘著氣。這……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周圍靜謐的院落。
一切如常,那股滔天的怒意,究竟從何而來?她隱隱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那個已經(jīng)淡去、卻依舊存在的蠱咒印記。難道……是“同命蠱”?
醫(yī)典上只說此蠱能讓兩人同生共死,卻從未記載過,連情緒和感知,都能共通!
如果說之前的情緒波動還只是猜測,那么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
則讓玄璋徹底證實了這份詭異的“鏈接”。他開始做夢。夢里的景象,光怪陸離,
卻又真實得可怕。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變成了一個旁觀者,看著一個女孩的成長。
他看到,那個女孩在父親的指導(dǎo)下,辨認草藥,背誦湯頭歌。陽光透過窗欞,
照在厚厚的《百草注疏》上,塵埃在光束中飛舞。他看到,女孩第一次為人治病,
因為緊張而扎錯了穴位,被父親嚴厲地訓(xùn)斥,委屈地掉眼淚。他還看到……一場沖天的大火。
那是一個血色的黃昏,無數(shù)兇神惡煞的官兵沖進了一個寧靜的藥堂,見人就殺,見東西就砸。
他看到女孩的父親,為了保護一本醫(yī)書,被人一刀砍倒在地。他看到女孩被藏在地窖里,
從門縫中,看到了那片將天空都染紅的火光,和父母親人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那份深入骨髓的絕望、仇恨與無力,是如此的真實,以至于玄璋從夢中驚醒時,
發(fā)現(xiàn)自己的寢衣,都已被冷汗浸透。他坐在龍床上,黑暗將他籠罩,只有窗外的一縷月光,
照亮了他那張陰晴不定的臉。這些記憶,不是他的。他從未經(jīng)歷過這些。那個慈祥的父親,
那本厚重的醫(yī)書,那場滅門的大火……這一切,都只可能指向一個人——蘇凌薇!
他與她之間,真的存在著某種超越了世俗認知的神秘聯(lián)系。他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她能感受到他的憤怒,他甚至能“看到”她最深刻的記憶。這個發(fā)現(xiàn),
讓玄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驚,以及……一絲無法抑制的恐懼。他是一個帝王,
一個習(xí)慣將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人。可現(xiàn)在,他的思想,他的情緒,他的夢境,
都被另一個人所入侵。他的喜怒哀樂,不再只屬于他自己。
這是一種比任何刀劍都更加可怕的威脅。但震驚過后,隨之而來的,
是一種更加強烈的、幾乎病態(tài)的好奇心和探究欲。蘇凌薇,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她的家族,
為何會遭遇滅門之災(zāi)?那本醫(yī)書里,又隱藏著什么秘密?他開始不動聲色地試探。
他會故意在批閱奏折時,想象一些輕松愉快的事情,比如童年時在草原上縱馬馳騁的場景。
很快,他便能從監(jiān)視者的密報中得知,靜心苑里的蘇醫(yī)官,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嘴角一直帶著淡淡的笑意。他也會在煩悶時,故意去想一些慘烈的戰(zhàn)爭場面。
而靜心苑里的蘇凌薇,則會莫名其妙地做噩夢,或者在白天也神思不屬,臉色蒼白。
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得到印證。玄璋終于確定,這份“共感”是真實存在的。
他不再僅僅將蘇凌薇視為一個危險的囚徒,而是將她看作一個……亟待解開的謎題。
他開始頻繁地“召見”她。他會借口身體不適,讓她來養(yǎng)心殿診脈。然后,
一邊伸出手腕讓她搭脈,一邊用看似不經(jīng)意的口吻,詢問她的家世,她的過往。
“聽聞蘇醫(yī)官的針法,師承家學(xué)?”蘇凌薇垂著眼簾,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脈搏上,
語氣平淡無波:“回陛下,先父曾是京城的一名郎中?!薄芭叮苛钭鸫竺??
”“先父名諱蘇敬安?!毙靶闹幸粍?,面上卻不動聲色:“蘇敬安……這個名字,
朕似乎有些印象?!碧K凌薇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能感覺到,
當她說出父親名字時,玄璋的心跳,有了一絲極細微的變化。
她也漸漸摸清了這份“共感”的規(guī)律。她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集中精神,去想某一件特定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情緒波動極為劇烈的往事,這份“鏈接”就會變得格外清晰。她開始利用這一點。
她不再沉溺于悲傷,而是將這份“鏈接”,變成了一把無形的鑰匙。在為玄璋診脈時,
她會一邊感受著他的脈搏,一邊在腦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當年蘇家被抄斬的畫面。
不是沉浸在痛苦里,而是以一種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角度,
去審視每一個細節(jié)——那些官兵制服上的徽記,領(lǐng)頭將領(lǐng)臉上的刀疤,
以及他們抄走的那只刻著特殊花紋的樟木箱子……她將這些畫面,
連同那份滔天的冤屈和不甘,通過“同命蠱”,絲絲縷縷地“傳遞”過去。
玄璋開始受到影響。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翻閱宗卷時,會下意識地去留意三年前的舊案。
當看到“蘇敬安”這個名字時,夢中那張慈祥的臉,會與卷宗上冰冷的文字重合在一起。
卷宗上寫著:太醫(yī)院前院使蘇敬安,勾結(jié)逆黨,意圖煉制毒藥謀害先帝,罪證確鑿,
滿門抄斬。罪證確鑿?玄璋看著這四個字,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
那是一種源自蘇凌薇的、混雜著悲憤與嘲諷的強烈情緒。他開始感到懷疑。于是,
在一個深夜,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獨自一人走進了皇家的宗卷密室。他借著燭光,
親自調(diào)出了三年前,關(guān)于“蘇敬安謀逆案”的所有卷宗。卷宗堆起來有半人高,
他一卷一卷地仔細翻看??粗粗哪樕?,變得越來越凝重。他發(fā)現(xiàn),
這樁所謂的“鐵案”,竟充滿了破綻。人證的供詞前后矛盾,物證的那份所謂“毒藥”,
經(jīng)過三司會審的檢驗,竟只是一劑治療風(fēng)濕的普通藥方。而最終定案的關(guān)鍵,
僅僅是國師墨淵的一句批語:“此人身懷異術(shù),心有反骨,其心可誅。
”就因為這毫無根據(jù)的一句話,一個杏林世家,滿門忠良,便化為了冤魂。燭火搖曳,
將玄璋的身影投射在書架上,拉得又細又長。他手中捏著那份薄薄的定罪文書,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從他的背脊升起。他終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