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上海灘,顧千帆天價拍下我的初夜。他撫摸我頸間胎記輕笑:“梅蘇,
你終于回來了?!蔽也睾么愣俱y簪,扮演他死去的白月光。
新婚夜他醉吻我鎖骨:“叫梅蘇...”我模仿姐姐習(xí)慣,卻在書房翻出她的日記:“千帆,
若見頸有蝶形胎記者,是殺你全家的仇人之女?!弊舟E旁貼著雙胞胎妹妹的照片——我的臉。
他掐住我脖子:“贗品也配學(xué)她?”銀簪刺入他心口時,窗外警笛撕裂夜空。
血泊中他笑問:“你姐姐...可曾提過我?”翡翠項鏈突然斷裂,
露出半張嬰兒照——父母抱著雙胞胎,中間是幼年的顧千帆。---百樂門的空氣是凝滯的,
稠得如同傾倒的蜜糖,裹著雪茄的辛辣、昂貴香水的甜膩,
還有金錢無聲燃燒時那種焦灼滾燙的欲望氣味。水晶吊燈潑下刺眼的光,
將舞池中央那個小小的圓形舞臺照得纖毫畢現(xiàn),也照著我——沈蘭薇,
像一件待價而沽的稀罕瓷器,被剝?nèi)ニ姓诒?,只剩下滿身刺骨的冰涼。
絲絨幕布沉重地垂在身后,隔絕了后臺的幽暗與紛亂。眼前是翻滾的人海,無數(shù)雙眼睛,
鷹隼般貪婪地攫取著,目光黏膩地舔舐過我被強行暴露在空氣里的每一寸皮膚。那些目光,
是針,是烙鐵,刺得我骨頭縫里都滲出寒意。司儀油滑的嗓音在麥克風(fēng)里嗡嗡震顫,
如同催命的符咒:“沈蘭薇小姐,含苞待放……諸位爺,開個價吧!”“五百大洋!
”“八百!”“一千二!”……價碼如同脫韁的瘋馬,在渾濁的空氣里一路狂飆。
每一次加價,都像一只冰冷的手,粗暴地撕開我僅存的遮羞布,
將靈魂深處最后一點尊嚴(yán)碾得粉碎。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軟肉,
尖銳的刺痛勉強維系著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藏在旗袍高開衩下冰冷堅硬的那點東西,
貼著大腿內(nèi)側(cè)的皮膚,是唯一的錨點——那枚淬了“一點紅”的銀簪。簪尖的寒意,
是這污濁地獄里唯一真實的觸感?!拔迩?!”一個嘶啞的聲音突兀地撕裂了此起彼伏的叫嚷,
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瞬間割開了喧囂。人群詭異地靜了一瞬,所有的目光,
帶著驚疑、嫉妒、探究,齊刷刷投向二樓那間位置最好的包廂。包廂的雕花欄桿后,
立著一個男人。燈光吝嗇地勾勒出他頎長的輪廓,大半張臉陷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唯有一雙眼睛,隔著喧囂浮華的舞池,如同寒潭深水,穿透炫目的光柱,
沉沉地、牢牢地釘在我身上。那目光不是欲望,更像一種冰冷的審視,
一種獵人鎖定獵物后的篤定,帶著某種穿透皮囊、直抵骨髓的力度。
我頸后那點微小的、蝶形的肌膚,在他目光的聚焦下,竟詭異地灼燒起來。
“顧先生出價五千大洋!”司儀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因亢奮而微微發(fā)顫,“還有哪位爺……?
”滿場死寂。五千大洋,一個足以壓斷無數(shù)人脊梁骨的數(shù)目,
此刻輕飄飄地從那個男人口中吐出,像丟下一塊無用的石子。
他成了這欲望泥潭里唯一的主宰,無形的威壓彌漫開,連空氣都屏住了呼吸。再無人應(yīng)聲。
我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尖冰涼一片,下意識地,隔著薄薄的絲綢,
緊緊攥住了藏在大腿內(nèi)側(cè)的那枚銀簪。冰冷的觸感刺入神經(jīng),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
顧千帆……這個名字,終于從傳聞里那團模糊而危險的光暈中,
清晰地、帶著鐵銹和血腥味地,釘在了我的命盤之上。兩個穿著深色短褂的侍者無聲地靠近,
動作看似恭敬,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一左一右“攙扶”住了我的手臂。
他們的手指像鐵鉗,捏得我臂骨生疼。我被半推半架著,
在無數(shù)道或艷羨或憐憫或赤裸裸嫉恨的目光洗禮下,穿過喧囂依舊的舞池,
走向二樓那間吞噬一切的幽暗包廂。包廂的門無聲合攏,瞬間隔絕了樓下所有的浮華與噪音,
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空氣里殘留著昂貴雪茄的余韻,
混合著一種冷冽的、類似松針碾碎后的氣息。顧千帆就坐在包廂深處那張寬大的絲絨沙發(fā)里,
姿態(tài)放松,卻像一頭假寐的猛獸。他指間夾著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
猩紅的火點在昏暗中明明滅滅,如同蟄伏的獸瞳。侍者無聲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門隔絕了最后一絲外界的光源。我被孤零零地留在門邊,旗袍冰涼的絲綢緊貼著皮膚,
像一層濕冷的裹尸布。他沒有動,甚至沒有抬眼看我。只有雪茄的煙霧,在他指尖裊裊升騰,
勾勒出沉默而壓抑的輪廓。時間在死寂中黏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頸后那點蝶形的肌膚,在他無形的注視下,灼燒感越來越清晰,仿佛被無形的烙鐵燙著。
恐懼和冰冷的恨意交織著,在胃里翻攪。終于,那點猩紅動了。他緩緩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無聲地逼近,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像一座山朝我傾軋過來。
我下意識地想后退,腳跟卻死死釘在原地,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
用疼痛提醒自己扮演的角色。他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遙。
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針氣息,混雜著雪茄的煙草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石味。
他的目光,終于落了下來,卻不是看我的臉。那目光帶著一種近乎實質(zhì)的穿透力,
精準(zhǔn)地、死死地,鎖住了我頸后?!昂恰币宦晿O輕的嗤笑從他喉間逸出,短促,冰冷,
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了然,又像裹著深不見底的嘲諷。那笑聲在寂靜的包廂里蕩開,
激起我皮膚上細小的戰(zhàn)栗。接著,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伸了過來。指尖冰涼,
像手術(shù)刀片,猝不及防地觸上我頸后那塊被目光灼燒的肌膚。
粗糙的指腹在那小小的蝶形胎記上,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病態(tài)迷戀般,重重地摩挲了一下。
那冰冷的觸感激得我渾身一顫,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彈開。藏在旗袍下的銀簪,
仿佛也感應(yīng)到了我的殺意,冰冷地貼緊皮肉。“梅蘇……”他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喑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帶著滾燙的烙印,狠狠砸進我的耳膜,
“你終于……舍得回來了?”梅蘇。沈梅蘇。這個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精準(zhǔn)地捅進我心臟最深處。那是姐姐的名字。是他心頭那抹永不褪色的朱砂痣,
是他此刻透過我這張酷似的臉,癡癡凝望的幻影。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指甲掐得更深,掌心傳來銳利的痛感,幾乎要刺破皮膚。
我強迫自己抬起臉,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翻涌著某種奇異狂熱的眼睛。燈光昏暗,
只照亮他半張臉,挺直的鼻梁如同刀鋒,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唯有那雙眼睛,
死死盯著我頸后,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亮光?!邦櫹壬蔽议_口,
聲音竭力模仿著姐姐曾經(jīng)描述過的、那種江南女子特有的吳儂軟語,
卻仍控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微微側(cè)過頭,將頸后那片肌膚,
連同那枚蝶形的印記,更清晰地呈現(xiàn)在他眼前,如同獻祭的羔羊?!澳J(rèn)得我?
”他盯著那印記,眼神有一瞬間的迷離,仿佛透過我的皮囊,看到了另一個魂靈。
摩挲著我頸后胎記的手指,力道忽然加重,帶著一種近乎掠奪的意味。那冰冷粗糙的觸感,
激起我一陣生理性的惡心和恐懼?!罢J(rèn)得?”他重復(fù)了一遍,
薄唇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深不見底的寒潭,“燒成灰,
我都認(rèn)得?!?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毒蛇貼著耳廓嘶嘶吐信,
“這印記……是刻在我骨頭上的?!痹捯袈湎碌乃查g,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攫住我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驚人,帶著不容抗拒的蠻橫,像鐵鉗般收緊,骨頭仿佛要被捏碎。我猝不及防,
整個人被他猛地拽向前,踉蹌著跌入他堅硬冰冷的懷抱!
濃烈的雪茄與松針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散發(fā)的、某種類似鋼鐵的凜冽味道,瞬間將我淹沒。
我的臉被迫撞上他挺括的西裝前襟,冰冷的金屬紐扣硌得臉頰生疼。身體本能地僵硬,
藏在腿側(cè)的銀簪仿佛感受到了殺機,冰冷的尖端抵著皮肉,蠢蠢欲動?!案易摺?/p>
”他的聲音貼著我的頭頂響起,毫無波瀾的三個字,
卻帶著一種宣告主權(quán)般的、不容置喙的決斷。那不是邀請,是命令。
是猛獸對爪下獵物下達的最終判決。他甚至沒有等我回答,也沒有松開鉗制著我手腕的手。
另一只手臂鐵箍般攬住我的腰,幾乎是將我半提半抱著,以一種絕對掌控的姿態(tài),
轉(zhuǎn)身大步走向包廂側(cè)邊那道厚重的、包著絲絨的暗門。門無聲地滑開,外面并非喧鬧的走廊,
而是一條鋪著厚實地毯、光線幽暗的私人通道。通道盡頭,
一輛黑亮的斯蒂龐克轎車如同蟄伏的巨獸,靜靜地停在那里,
車旁垂手肅立著兩個同樣穿著深色短褂、面無表情的保鏢。
手腕上的劇痛提醒著我現(xiàn)實的冰冷。腰間那只手臂的力量,沉重得如同鐵鑄的枷鎖。
我被強行裹挾在他冰冷的氣息里,走向那扇象征著未知深淵的車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鮮血的腥甜氣息在唇齒間彌漫開來,幾乎蓋過了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針味。姐姐,我離他,
終于近了。* * *顧公館盤踞在法租界最金貴的腹地,像一頭沉默而傲慢的巨獸。
車子碾過光潔如鏡的柏油路,悄無聲息地滑入那兩扇沉重的、鑄有繁復(fù)花紋的黑色鐵門。
門內(nèi),是另一個世界。巨大的草坪在夜色中鋪展,如同深綠色的絲絨地毯,修剪得一絲不茍,
延伸到遠處主樓那巍峨的輪廓下。主樓是典型的中西合璧風(fēng)格,青磚墻體厚重沉穩(wěn),
巨大的羅馬柱撐起氣派的門廊,檐角卻又帶著中式飛翹的線條,在精心布置的景觀燈光下,
顯出一種冷硬而奢華的威嚴(yán)。噴泉池里的水柱無聲地涌起又落下,
水珠在燈光里碎成一片迷蒙的星屑。車子在主樓門前停穩(wěn),
穿深色制服、帽檐壓得極低的司機迅速下車,動作輕捷無聲地拉開了后座車門。
顧千帆先一步跨出,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車旁,微微側(cè)身。他沒有看我,
目光沉靜地投向燈火通明的大門,側(cè)臉線條在門廊燈光的勾勒下,顯得格外冷硬?!跋萝?。
” 兩個字,簡潔,冰冷,毫無溫度。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騰的復(fù)雜情緒,
借著車內(nèi)燈昏暗的光線,飛快地整理了一下被揉皺的旗袍下擺。
指尖觸碰到大腿內(nèi)側(cè)那枚硬物,冰涼的觸感帶來一絲扭曲的鎮(zhèn)定。我挪動身體,
踩著細高跟的緞面鞋子,踏上了公館冰涼光滑的花崗巖臺階。鞋跟敲擊石面,
發(fā)出清脆而孤寂的回響。門內(nèi)早已恭候著兩排傭人。清一色的深藍布褂,白襪黑布鞋,
垂手肅立,頭顱低垂,姿態(tài)恭敬得近乎僵硬??諝饫飶浡环N奇異的安靜,
只有細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聲。當(dāng)顧千帆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時,
所有人像被無形的線提了一下,頭顱垂得更低,動作整齊劃一。“先生。
”一個穿著灰色長衫、面容清癯、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快步迎上前,聲音不高不低,
帶著一種訓(xùn)練有素的沉穩(wěn)。他是管家,姓周。顧千帆腳步未停,只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
他的目光掃過我,對周管家道:“帶她去西樓?!?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仿佛在交代一件物品的安置?!笆?,先生?!敝芄芗伊⒖虘?yīng)聲,轉(zhuǎn)向我時,
臉上堆起一種標(biāo)準(zhǔn)化的、卻毫無暖意的恭敬笑容,“小姐,這邊請?!蔽腋芄芗遥?/p>
在無數(shù)道低垂的、看似恭順卻暗藏窺探的目光注視下,穿過寬闊得足以跑馬的大廳。
腳下是光可鑒人的柚木拼花地板,頭頂是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燈,折射著璀璨冰冷的光芒。
廳內(nèi)陳設(shè)奢華,紅木家具泛著幽光,墻上掛著大幅的西洋油畫,
角落里的留聲機喇叭像巨大的牽?;?,沉默地綻放著。
空氣里漂浮著消毒水和昂貴木器保養(yǎng)油混合的、一絲不茍的氣味。
整個公館像一座運轉(zhuǎn)精密的巨大機器,華麗、冰冷、等級森嚴(yán)。而我,
不過是被主人隨手放置進來的一個零件。西樓位于主樓側(cè)翼,相對獨立,
通過一條鋪著厚實地毯的長廊相連。這里環(huán)境清幽許多,少了主樓那種咄咄逼人的壓迫感。
周管家推開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門:“小姐,您的房間。需要什么,隨時按鈴。
”他指了指床頭柜上一個精致的黃銅鈴鐺。房間很大,陳設(shè)華美。絲絨窗簾垂地,
法式梳妝臺鑲嵌著玳瑁,寬大的銅床掛著雪白的紗帳。梳妝臺上,
甚至擺放著全套嶄新的、尚未拆封的進口化妝品和香水瓶。一切都透著精心準(zhǔn)備的奢華,
卻更像一個精心布置的、等待主角入場的華麗牢籠。“先生吩咐了,您早些休息。
”周管家微微躬身,語氣依舊恭敬,眼神卻平靜無波,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漠然,“明早,
裁縫會上門為您量體裁衣?!遍T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房間徹底安靜下來。
死寂如同潮水般涌來,瞬間將我淹沒。我走到梳妝臺前,
巨大的鏡面映出一張蒼白、陌生而帶著一絲驚惶的臉。這張臉,與姐姐沈梅蘇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姐姐的眼神,總是溫婉沉靜的,像一泓寧靜的湖水。而此刻鏡中人的眼底,
卻翻滾著恨意、恐懼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我緩緩抬手,指尖顫抖著,
摸向頸后那塊被顧千帆反復(fù)摩挲過的肌膚。蝶形的印記似乎還殘留著他指腹冰冷的觸感,
那觸感像毒蛇的信子,帶著粘膩的惡意。他喚我“梅蘇”時,那狂熱的眼神,
那篤定的語氣……他認(rèn)定了,我就是他死去的心上人沈梅蘇的轉(zhuǎn)世?多么荒謬,
又多么可怖的執(zhí)念!姐姐模糊的叮囑在耳邊回響:“……接近他,
蘭薇……只有你能接近他……顧家欠我們的血債……” 血債。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
燙在我的心上。我猛地拉開梳妝臺的一個小抽屜,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粗暴。
抽屜里空空如也。目光迅速掃過房間——寬大的衣櫥,厚重的窗簾后,
松軟的床墊下……這房間太新,太干凈,像從未有人居住過。
顧千帆不會留下任何屬于“沈梅蘇”的痕跡在這里,他把她的一切都鎖在了別處,
如同鎖住一件絕世的珍寶,或者……一個不能觸碰的禁忌。姐姐的日記。她提到過的,
那本記錄了他們之間所有秘密、也記錄著顧家滔天罪行的日記!它在哪里?它必須在我手里!
那是我復(fù)仇的刀,也是我在這魔窟里唯一能抓住的、屬于姐姐的憑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撞得肋骨生疼。一種巨大的、無處著力的恐慌攫住了我。沒有日記,沒有憑證,
我就像赤手空拳被丟進猛獸的巢穴,僅憑一張酷似獵物的臉,又能支撐多久?窗外,
是顧公館龐大而沉默的剪影,在深沉的夜色里蟄伏。
遠處隱約傳來黃浦江上夜航輪船沉悶的汽笛聲,悠長而蒼涼。我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一絲血腥味。指尖再次觸碰到大腿內(nèi)側(cè)那枚冰冷的銀簪。簪尖的寒意順著神經(jīng)蔓延,
稍稍壓下了心頭的灼熱與混亂。姐姐,日記在哪里?我該去哪里找那把鑰匙,
打開通往顧千帆心臟深處、也通往地獄真相的那扇門?* * *顧公館的清晨,
是被一種無聲的秩序喚醒的。沒有市井的喧囂,只有窗外鳥兒清越的啁啾,以及樓下花園里,
花匠修剪枝葉時,剪刀發(fā)出的、規(guī)律而單調(diào)的“咔嚓”聲。陽光透過厚重的絲絨窗簾縫隙,
在地板上投下一條細長、耀眼的金線。我?guī)缀跻灰刮疵摺V钡教焐⒚鳎?/p>
才在極度的疲憊和緊繃中,意識模糊地沉入短暫的淺眠。然而,
連這淺眠也被一個輕微的聲響驚擾——那是門鎖被鑰匙打開的、極細微的“咔噠”聲。
神經(jīng)瞬間繃緊。我猛地睜開眼,身體在錦緞被褥里僵住,心臟驟然狂跳。藏在枕頭下的手,
下意識地摸到了那枚冰冷的銀簪。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一個穿著淺藍色布褂、梳著油亮發(fā)髻的中年婦人探進頭來,
臉上堆著過分熱絡(luò)、甚至有些諂媚的笑容。她身后跟著兩個年輕些的女傭,手里捧著托盤,
上面蓋著雪白的毛巾。“哎喲,小姐醒了?”婦人聲音尖細,帶著一種夸張的親昵,
一邊說著一邊利落地走進來,徑直走向窗邊,“日頭都曬屁股啦!您金貴身子,可不敢貪睡!
”說話間,“唰啦”一聲,厚重的窗簾被她猛地拉開。刺目的陽光如同瀑布般傾瀉而入,
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晃得我眼睛生疼?!拔沂菑垕專壬匾夥愿纴硭藕蚰?。
”她手腳麻利地回身,指揮著兩個女傭?qū)⑼斜P放在梳妝臺上,掀開毛巾,
露出熱氣騰騰的水盆、嶄新的毛巾、香皂和一排精致的洗漱用具?!翱欤藕蛐〗闶嵯?!
裁縫師傅都等在前廳了!”兩個女傭應(yīng)聲上前,動作看似訓(xùn)練有素,
眼神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好奇和打量,像在觀察一件新奇的物品?!拔易约簛怼!蔽易鹕恚?/p>
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語氣卻冷硬地拒絕。我不習(xí)慣,
更厭惡這種被人當(dāng)作物品般打量的感覺。張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隨即又堆得更滿:“哎喲,小姐,這可使不得!您是什么身份?哪能自己動手?
先生知道了要怪罪的!”她不由分說地拿起熱毛巾,就要往我臉上擦。我抬手格開,
動作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目光冷冷地掃過她:“我說了,我自己來。
”張媽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終于有些掛不住,眼底閃過一絲被冒犯的不悅,
但很快又被那層職業(yè)化的諂媚掩蓋下去。“是是是,小姐不喜歡,那就不勉強。
”她訕訕地放下毛巾,退開一步,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尤其在頸后停留了一瞬。這目光讓我頸后的肌膚又開始隱隱發(fā)燙。我強壓下心頭的不適,
掀開被子下床。冰冷的柚木地板透過薄薄的絲襪傳來寒意。我走到梳妝臺前,
無視那兩個女傭和張媽灼灼的視線,開始用冷水洗臉。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帶來一絲清醒。
洗漱完畢,張媽又捧來一套嶄新的、質(zhì)地極好的湖綠色軟緞旗袍,
上面用銀線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旁邊還配著同色的緞面高跟鞋和一整套珍珠首飾?!靶〗?,
這是先生一早吩咐給您備下的,您試試合身不?裁縫還在外面候著呢。”那旗袍的樣式,
那珍珠的光澤……我心頭猛地一沉。姐姐沈梅蘇最愛湖綠色,也最愛珍珠。
顧千帆連這些細節(jié)都記得,甚至要一絲不差地復(fù)制在我身上?這近乎偏執(zhí)的模仿,
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到底是在懷念一個死人,還是在用這種方式,
一遍遍確認(rèn)他掌控幻影的權(quán)力?我沉默地?fù)Q上那身衣服。旗袍剪裁得極其合身,
完美地勾勒出曲線,卻像一層冰冷的枷鎖。珍珠項鏈貼在頸間,溫潤的光澤下,
是冰冷的觸感。鏡中的我,湖綠色襯得臉色愈發(fā)蒼白,眉眼間刻意模仿姐姐的溫順下,
是無法完全掩飾的僵硬與冷意。張媽在一旁嘖嘖贊嘆:“哎呀呀,真真是仙女下凡!
先生眼光就是好!這身段,這氣質(zhì),跟……”她話說到一半,猛地剎住,臉上掠過一絲驚惶,
趕緊岔開話題,“小姐,裁縫等著給您量尺寸做新衣呢,您看……”“走吧?!蔽掖驍嗨?,
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我需要走出這個房間,我需要觀察,需要尋找那本至關(guān)重要的日記。
被一群人圍著量體裁衣,或許是觀察公館內(nèi)部布局、打探消息的混亂機會。
前廳里果然等著幾個裁縫,還有抱著各色料子的伙計。
空氣里彌漫著新布料的漿洗味和脂粉香。張媽和一眾女傭簇?fù)碇遥?/p>
像簇?fù)碇患滟F的展品。裁縫們拿著軟尺,小心翼翼地在我身上比劃,報著尺寸數(shù)字,
伙計們則殷勤地展示著那些昂貴的絲綢、錦緞、天鵝絨……一片繁忙景象。我站在那里,
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任由她們擺布。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掃視著這個奢華得令人窒息的空間。
巨大的水晶吊燈,墻上掛著的西洋風(fēng)景油畫,
紅木博古架上陳列的瓷器古玩……一切都彰顯著主人雄厚的財力與冰冷的品味。忽然,
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清晰而壓迫的回響。
前廳里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了。忙碌的裁縫停下動作,伙計們屏住了呼吸,
連張媽臉上那夸張的笑容也瞬間凝固,換上了一副極致的恭敬與小心翼翼??諝夥路鸨粌鼋Y(jié)。
顧千帆走了進來。他換了一身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裝,襯得身姿愈發(fā)挺拔冷峻。
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銳利地掃過前廳的眾人,
最后,沉沉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一種評估物品價值的冷靜,
最終落在我頸間那串溫潤的珍珠上,停留了一瞬。他徑直走到我面前,
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須后水味道。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只鎖定我。
“昨晚睡得可好?”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如同例行公事的一句寒暄。
我垂下眼瞼,模仿著記憶中姐姐溫婉的姿態(tài),聲音放得輕柔:“多謝顧先生掛心,很好。
”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的毒藥,艱難地擠出喉嚨。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或者說,
滿意我此刻這身裝扮和刻意模仿出來的溫順。他微微頷首,目光終于從我臉上移開,
轉(zhuǎn)向張媽,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照顧好沈小姐。她喜歡清靜,沒事別讓人打擾她。
” 他刻意加重了“沈小姐”三個字,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也像是在提醒他自己?!笆鞘鞘?,
先生放心!”張媽忙不迭地應(yīng)聲,腰彎得更低。顧千帆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便走,
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漸漸遠去,那股懾人的壓迫感也隨之消散。
前廳里凝固的空氣這才緩緩流動起來,響起壓抑的松氣聲和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我站在原地,
湖綠色的旗袍包裹著我,像一層精心偽裝的皮。珍珠項鏈貼著頸后的蝶形胎記,冰涼一片。
他叫我“沈小姐”……他到底是在叫我沈蘭薇,還是在叫他心中那個永不磨滅的“沈梅蘇”?
他眼中方才那一閃而過的滿意,是對我這個人,還是對我這張酷似亡魂的臉孔,
以及我此刻扮演出來的溫順假象?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這華麗囚籠的每一絲空氣,
都浸透著顧千帆無處不在的控制和那令人窒息的執(zhí)念。姐姐的日記,
它到底被藏在這公館的哪個角落?那個藏著所有秘密與罪惡的潘多拉魔盒?
* * *日子在顧公館這座巨大的金色鳥籠里,
以一種看似奢華寧靜、實則令人窒息的方式流淌。顧千帆似乎很忙,
白日里極少見到他的身影。偌大的公館里,我是唯一一個被精心飼養(yǎng)、卻無足輕重的囚徒。
張媽和一眾女傭像影子一樣環(huán)繞著我,她們的恭敬里透著疏離,
眼神深處藏著不易察覺的窺探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她們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我的衣食起居,
卻絕不與我多說一句閑話,仿佛被下了某種嚴(yán)苛的封口令。我扮演著沈梅蘇。
模仿她輕柔的語調(diào),學(xué)她低眉順目的姿態(tài),甚至刻意在喝湯時,
用她習(xí)慣的那種小口、無聲的方式。每一次模仿,都像在心上剜一刀。
顧千帆偶爾會在傍晚時分出現(xiàn),通常是帶著一身凜冽的夜風(fēng)或淡淡的酒氣。
他會在晚餐時坐在長桌的另一端,沉默地用餐。目光偶爾會掃過我,停留在我頸后,
或是落在我刻意模仿姐姐的小動作上。那時,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
會掠過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難以捕捉的恍惚,仿佛透過我,看到了另一個飄渺的影子。
但他從不主動與我交談,那沉默像一道無形的冰墻。
這種被當(dāng)作精致替身、卻連靈魂都被徹底無視的感覺,比赤裸裸的羞辱更令人發(fā)狂。
每一次他目光里的恍惚,每一次他喚我“沈小姐”時那毫無感情的語調(diào),
都在提醒我:我只是一尊被精心擦拭、用來盛放他幻夢的冰冷容器。姐姐的日記,
成了我在這窒息牢籠里唯一的精神支柱,尋找它成了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目標(biāo)。
西樓的書房成了我唯一的希望。那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就在我臥室的隔壁。
張媽曾無意中提過一句,說那是先生偶爾處理些不緊要公事的地方。
它不像主樓的書房那樣戒備森嚴(yán),或許……機會就在那里。機會在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后降臨。
張媽被主樓臨時叫去幫忙清點一批新到的瓷器,幾個女傭也各有差事。公館里難得的安靜。
細密的雨絲敲打著玻璃窗,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掩蓋了其他細微的動靜。
我悄無聲息地溜出自己的房間,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走廊里空無一人,
只有壁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西樓書房的門是厚重的橡木,觸手冰涼。我屏住呼吸,
輕輕擰動門把手。咔噠。門開了。并未上鎖。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我閃身進去,
迅速反手將門輕輕掩上。書房不大,布置卻異??季?。一整面墻是頂天立地的紅木書架,
塞滿了厚重的書籍。一張寬大的紅木書桌擺在中央,
上面整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和一盞黃銅臺燈。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陳舊紙張?zhí)赜械臍馕?。時間緊迫。我的目光像探針一樣,
飛速掃過整個空間。書桌抽屜?——上了鎖。書架?——書籍排列得異常整齊,
不像有藏匿之處。墻角立著一個沉重的紫檀木立柜,柜門緊閉,上面掛著一把小小的黃銅鎖。
那鎖很小,樣式古樸。我的目光死死鎖住它。直覺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向那個方向。
就在我猶豫著是否要冒險尋找工具開鎖時,目光無意間掃過書桌邊緣。桌角處,
壓在一方沉重的青玉筆洗下面,露出一個硬殼筆記本的暗紅色小角!那顏色,
那質(zhì)地……與姐姐曾經(jīng)珍愛、隨身攜帶的日記本封面一模一樣!血液瞬間涌向頭頂!
我?guī)缀跏菗淞诉^去,一把挪開那方冰涼的青玉筆洗。下面壓著的,果然是一本硬殼筆記本!
暗紅色的皮質(zhì)封面已經(jīng)有些磨損,邊角微微卷起,透露出時光流逝的痕跡。是它!
姐姐的日記!狂喜和巨大的緊張同時攥住了我。我顫抖著手,一把抓起那本日記。
封面沒有任何字跡,只有歲月留下的痕跡。翻開扉頁,
熟悉的、娟秀中帶著一絲剛勁的字跡瞬間撞入眼簾——是姐姐沈梅蘇的手跡!“民國二十年,
九月廿三。晴。千帆……”姐姐特有的稱呼!我的心跳如擂鼓,指尖冰涼,
迫不及待地往后翻。紙張在指尖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時光的低語。
日記里記錄著她與顧千帆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那些甜蜜的、心動的、帶著少女憧憬的絮語,
此刻讀來卻字字如刀,割裂著我的神經(jīng)。我快速翻動著,
尋找著姐姐最后留下的、關(guān)于顧家血債的關(guān)鍵信息。紙張一頁頁翻過,
那些充滿愛意的文字漸漸變得沉重、迷茫,字里行間透出不安的陰霾。終于,
在日記靠后的位置,字跡開始變得潦草、急促,仿佛書寫者正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懼攫住。
“民國二十二年,冬月初七。陰。寒意刺骨……”我的目光死死釘在這一頁。
姐姐的筆跡在這里劇烈地顫抖起來,墨水甚至洇開了幾處。
“千帆……我的千帆……我該如何面對你?真相像毒蛇,
…她說當(dāng)年那把火……燒死你父母、燒毀顧家老宅的那把沖天大火……”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顧家大火!那是轟動整個上海灘的慘劇,
也是姐姐日記里從未對我詳說的核心秘密!“……是沈家放的?!不!不可能!
爹娘怎么會……周媽說,
閘北碼頭時被沈家截下的黃金……他們怕事情敗露……才……才……”字跡在這里猛地一劃,
長長的一道墨痕,幾乎劃破了紙張,透出書寫者極度的震驚和崩潰。
我的心也隨著那道墨痕被狠狠撕裂!沈家?放火燒死顧家滿門?為了黃金?
這……這怎么可能?!父母在我和姐姐心中,一直是溫和的商人形象!
這打敗性的指控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天靈蓋上,眼前陣陣發(fā)黑。
我強忍著眩暈和翻騰的惡心,手指顫抖得幾乎捏不住紙張,繼續(xù)往下看。
接下來的字跡更加混亂,帶著淚水的痕跡:“我該怎么辦?千帆那樣愛我,
若他知道……知道他的枕邊人,
竟是……竟是害死他全家的仇人之女……他會不會……會不會親手殺了我?……不!
我不能讓他知道!永遠不能!
“可是……可是還有蘭薇……我的妹妹……她還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姐姐提到了我!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懼涌上心頭。
“周媽還說……沈家當(dāng)年……當(dāng)年其實生的是雙胞胎女兒……是我和蘭薇……但為了避禍,
也為了……為了將來必要時能‘替換’,
爹娘將其中一個……秘密送走了……對外只宣稱生了一個女兒……就是我……”雙胞胎?!
轟??!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倒流,四肢百骸一片冰涼!
我和姐姐……是雙胞胎?!那個被秘密送走的……是我?還是……另一個?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打敗認(rèn)知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我死死盯著那幾行字,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眼睛生疼。
“頸后有蝶形胎記者……是沈家的女兒……也是……顧家的血仇……”頸后那點肌膚,
仿佛被姐姐的筆跡灼傷,火辣辣地疼起來。原來這個印記,竟是沈家女兒、顧家仇人的烙??!
日記的最后幾行字,筆跡已經(jīng)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rèn),
帶著蝶形胎記……出現(xiàn)在千帆面前……冒充我……那必是……必是沈家派來的……殺他的刀!
千帆……我的愛人……若你看到這本日記……記住……記住……”字跡在這里戛然而止。
后面幾頁是令人窒息的空白。我的目光,卻死死地、無法移動地釘在日記本這一頁的右下角。
那里,用一小塊陳舊的膠水,貼著一張微微泛黃的黑白小照。照片很小,只有一寸見方,
卻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我搖搖欲墜的世界!照片上是一個少女的半身像。
梳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穿著素凈的學(xué)生裝,對著鏡頭羞澀地微笑著。那雙眼睛,
那彎彎的眉毛,那小巧的鼻尖……那張臉……那張臉分明就是此刻映在書桌光滑紅木面板上,
我蒼白失魂的臉!那是我!沈蘭薇!十六七歲時的我!
姐姐日記里那個被秘密送走的、頸后有蝶形胎記的、沈家的雙胞胎女兒……是我!
那個被顧千帆視為血海深仇的沈家后人……是我!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計劃,
所有的恨意與支撐……在這一刻,被這本冰冷的日記和這張泛黃的照片,徹底擊得粉碎!
我不是來復(fù)仇的獵人。我本身就是顧千帆不共戴天的仇人!
是他刻骨銘心愛著的沈梅蘇的、流淌著同樣“骯臟”血脈的雙生妹妹!
日記本“啪嗒”一聲從我完全失去力氣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冰涼的地板上。
我踉蹌著后退一步,脊背狠狠撞在堅硬冰冷的書架邊緣,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那些排列整齊的書籍、沉重的書桌、窗外灰蒙蒙的雨幕——都開始瘋狂地旋轉(zhuǎn)、扭曲、變形,
像一幅被潑了水的油畫,色彩模糊成一片猙獰的漩渦。世界在崩塌。
腳下堅固的地板仿佛瞬間化為流沙,要將我徹底吞噬。血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撞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要嘔出血來。
沈家……縱火……黃金……雙胞胎……姐姐日記里那些觸目驚心的字句,
每一個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燙在我的靈魂深處。
父母溫和慈祥的面容在記憶中劇烈地?fù)u晃、剝落,
露出底下我從未想象過的、貪婪而猙獰的底色。而那場吞噬了顧家滿門的沖天大火,
那被無數(shù)人唏噓的慘劇,竟……竟可能源于沈家的貪欲?源于那批冰冷的黃金?
頸后那塊蝶形的肌膚,此刻像被活生生剜去一般,傳來尖銳的、恥辱的灼痛。
原來它不是什么巧合,不是什么命運的印記!它是沈家女兒的血證!
是刻在皮肉上、昭示著原罪的烙??!是顧千帆認(rèn)出“仇人之女”的標(biāo)記!而我,沈蘭薇,
就是那個被秘密送走、背負(fù)著這骯臟血脈的“另一個”女兒!
是姐姐沈梅蘇日記里那個“她還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而可悲的妹妹!
“贗品……” 顧千帆冰冷的聲音,帶著極致的厭惡,如同淬毒的冰凌,
猝然刺破書房死寂的空氣,狠狠扎進我混亂不堪的意識!我猛地抬起頭,
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提線木偶。書房的門不知何時已被推開。顧千帆就站在門口。
高大的身影逆著走廊的光,投下巨大而壓迫的陰影,將我和那本跌落在地、攤開的日記,
一同籠罩在冰冷的黑暗里。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戴著一張精工雕琢的寒冰面具。
唯有那雙眼睛,此刻翻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狂怒、被最深欺騙點燃的暴戾,
以及一種……近乎毀滅的絕望。那目光像兩道實質(zhì)的射線,穿透昏暗的光線,
死死釘在我臉上,釘在我頸后那點灼燒的印記上,最后,落在地上那本攤開的日記,
和那張刺目的、屬于“沈蘭薇”的照片上。他一步一步走進來,皮鞋踏在光潔的地板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發(fā)出沉悶而駭人的回響。
那股凜冽的、帶著硝石和憤怒的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壓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他停在我面前,距離近得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絲,
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即將爆發(fā)的、毀滅性的力量。
“呵……” 一聲極輕的冷笑從他喉間溢出,比冰刀更冷,
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刻骨的嘲諷?!把莸煤芟瘛?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像砂紙在粗糲的石面上摩擦,
“連那點……可憐兮兮的溫順……都學(xué)得惟妙惟肖……”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
在我臉上寸寸刮過,帶著毫不掩飾的、解剖般的審視和輕蔑?!翱上А?他猛地俯身,
動作快如閃電!一只帶著薄繭、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如同捕食的鷹爪,帶著千鈞之力,
狠狠地、精準(zhǔn)地攫住了我的脖頸!“呃——!”劇痛和窒息瞬間襲來!氣管被死死扼住,
空氣被粗暴地斷絕!我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迸,身體本能地劇烈掙扎,
雙手徒勞地去掰他鐵鉗般的手指。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像鋼鐵鑄成的枷鎖,紋絲不動。
我的雙腳幾乎離開了地面,只能無助地踮著腳尖。肺葉在瘋狂地叫囂,卻吸不進一絲空氣。
視野邊緣開始模糊、發(fā)黑。死亡冰冷的陰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籠罩下來。
“贗品……” 顧千帆的臉逼近,近在咫尺。
他英俊的面容因為暴怒和某種扭曲的痛苦而微微扭曲,眼底是猩紅的、燃燒的火焰,
那火焰深處,卻是令人心寒的冰冷和絕望。他盯著我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臉,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冰渣,
帶著蝕骨的恨意和極致的輕蔑:“也配……學(xué)她的一根頭發(fā)絲?”他的聲音不大,
卻如同驚雷在我混沌的意識里炸開。學(xué)她?學(xué)誰?學(xué)姐姐沈梅蘇?
學(xué)那個他刻骨銘心愛著、卻最終發(fā)現(xiàn)是仇人之女、甚至可能欺騙了他感情的女人?
還是……學(xué)那個被他親手……?巨大的屈辱、瀕死的恐懼,以及日記真相帶來的滅頂絕望,
如同三股狂暴的洪流,在我被扼住的、瀕臨崩潰的身體里瘋狂沖撞、撕扯!
姐姐……姐姐最后到底怎么樣了?顧千帆知道了真相……他做了什么?!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深淵的前一剎,就在顧千帆那雙燃燒著毀滅火焰的眼睛里,
了一絲一閃而過的、更深的、幾乎將他自身也一同吞噬的痛楚——那不僅僅是對欺騙的憤怒,
更像是對某個已逝幻影的、刻骨銘心的絕望祭奠!“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我被扼緊的喉嚨里擠出!那不是求饒,
是積壓了二十年的血仇、被徹底打敗的認(rèn)知、瀕死的恐懼以及一種被命運玩弄到極致的瘋狂,
所共同爆發(fā)出的、最原始也最絕望的尖嘯!積蓄在身體深處、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力量,
在這一刻被死亡的威脅和那刺骨的羞辱徹底引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那只一直藏在寬大旗袍袖口里的手,那只緊握著冰冷硬物的手,在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
憑借著肌肉記憶和刻骨的恨意,動了!手腕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猛地一翻!
一道微弱的、幾乎被昏暗光線吞噬的銀芒,如同毒蛇吐信,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
破開凝滯的空氣,精準(zhǔn)無比地刺向顧千帆心臟的位置——那枚淬了“一點紅”的銀簪!
“噗嗤!”一聲沉悶而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響,在死寂的書房里驟然響起!時間,
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顧千帆扼住我脖頸的手,驟然一松。
“嗬……嗬……” 大量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我灼痛的肺部,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身體失去支撐,軟軟地順著書架滑倒在地。眼前是模糊晃動的光影,耳朵里嗡嗡作響。
我艱難地抬起頭,視線因缺氧和淚水而一片模糊,卻依舊死死地看向顧千帆。他依舊站著,
高大的身影微微晃了一下。臉上那暴怒和輕蔑的表情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難以置信的愕然。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
看向自己左胸心臟的位置。那枚細長的、造型古樸的銀簪,
此刻只剩下半截精美的纏枝蓮花尾露在外面,簪身已盡數(shù)沒入了他深灰色的西裝里,
只留下一個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孔洞。一絲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