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徐州城的高墻之內(nèi),一行人緊繃了近一月的神經(jīng)似乎終于找到片刻松弛。
風塵仆仆的衣衫被換下,連日奔命的汗腥與血污在熱水的氤氳中被沖走。
朱慈烺換上了佟國琦命人奉上的簇新細布便服,烏發(fā)束起,
拂去泥垢的臉上尚帶著少年人的清秀輪廓,若非眼底深處那一抹難以消磨的沉郁,
倒真像個不問世事的富貴小公子哥。佟國琦不敢怠慢,
將一行人安置在城中一處原本屬于某位外逃富商的空宅院。雖比不得官驛宏闊,
卻也庭院幽深,門禁森嚴,便于護衛(wèi),遠勝一路風餐露宿。
朱慈烺獨自一人浸在寬大的木桶里,熱氣蒸騰。身體浸泡在久違的溫暖舒適中,
四肢百骸的酸痛似乎都散開了些。然而精神上的重負卻絲毫未減。他閉上眼,
后世那人的話語在腦海中反復盤桓:“…甚至…聯(lián)寇平虜?”聯(lián)寇平虜?!
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朱慈烺猛地從水中坐直,激得水花四濺!“聯(lián)寇?!
”他幾乎是低吼出聲,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懣直沖胸臆。眼前閃過的不再是冰冷的數(shù)字和策略,
而是父皇自縊前蒼白絕望的臉,是煤山那棵歪脖子老槐,
是京師城破時沖天而起的火光與隱約傳來的哭嚎!
那李自成、張獻忠…這些殺人如麻、禍亂天下的巨寇,毀了他的家,奪了社稷神器!
與這些國仇家恨不共戴天的逆賊“聯(lián)寇”?這如何可能!他的拳頭不受控制地砸在水面上,
“嘭”地一聲悶響,熱水再次潑灑一地。他胸膛劇烈起伏,喘息粗重。
“罷了…”他頹然地靠回桶壁,熱水沒過肩頸,滾燙的溫度也暖不了心中的那片冰冷荒原,
“不到萬不得已,山窮水盡…這條路,我絕不能選!”可未來的路到底該如何走?中興大明,
談何容易?北有強虜,內(nèi)有驕兵悍將,
江南那些閣老勛貴又心思各異…深深的疲憊和無盡的迷惘交織,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溫水浸泡帶來的極致放松感成了最后的催命符。
那股從靈魂深處升騰起的強烈酥軟和倦意終于壓倒了一切。他甚至沒來得及叫侍奉的人,
沉重的眼皮便再也無法支撐,意識迅速沉入了無邊的黑暗。不知過了多久,
朱慈烺是被窗外透進來的天光喚醒的。意識回籠的瞬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躺在桶中,
而是身處柔軟干燥的床榻之上,身上穿著干凈的中衣,錦被輕暖。他稍一回想,
便明白了緣由——定是周玉貞和陳云素見他久未出來,進去伺候,發(fā)現(xiàn)他昏睡過去,
合力將他抬上了床,更了衣。意識到這一點,一股燥熱感猝不及防地涌上臉頰。
“豈不是…被看光了…”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蹦出,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窘迫。奇怪的是,
在昔日東宮,沐浴更衣由無數(shù)宮女太監(jiān)服侍,他從未覺得有何不妥。但如今,
想到在徐州這間陌生的宅院里,赤身裸體地被周、陳二人觸碰、更衣,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羞赧和尷尬便油然而生。他暗忖:“自己這是怎么了?
怎變得如此扭扭捏捏?反倒沾染了些市井的狹隘之氣!”(祝朗:?)他起身推開房門,
院中陽光正好。周玉貞和陳云素正站在廊下小聲地說著什么,臉上是難得一見的輕松,
唇角甚至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意??吹街齑葻R出來,兩人立刻收斂笑容,
盈盈下拜行禮:“殿下醒了?”看著面前這兩位一路生死相隨、形容憔悴但眼神明亮的女子,
想起她們?yōu)樽约核龅囊磺?,尤其是剛發(fā)生不久的“更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