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槍?
造手榴彈?
這兩個詞,對于這些一輩子都只跟黃土和劣質(zhì)鐵塊打交道的山民來說,實在是太遙遠(yuǎn),太震撼了!
他們見過槍,見過那些穿著黃皮軍裝的小鬼子手里端著的“三八大蓋”。
那玩意兒一響,人就倒了,血就流了,命就沒了。
那是死神手里的鐮刀,是他們這些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兇器。
可現(xiàn)在,李振這個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后生,這個三天前還昏迷不醒的“振娃子”,竟然說要自己造?
所有人都呆住了,連呼吸都忘了。
那個叫韓大林的漢子,嘴巴張得能塞進(jìn)一個雞蛋,臉上的黑灰都因為肌肉的僵硬而顯得更加滑稽。
他想說點什么,想罵李振是不是燒糊涂了,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因為,他從李振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瘋狂和胡言亂語。
那雙眼睛,亮得嚇人,里面全是篤定和自信,仿佛造槍造手榴彈,就跟他們現(xiàn)在煉鐵打鋤頭一樣,是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老村長捏著煙桿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他的心跳得厲害,一下,又一下,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別人只是害怕鬼子,他作為一村之長,想得更多。
縣城被占了,鬼子的隊伍遲早要進(jìn)山。
靠什么抵擋?
靠手里的鋤頭和柴刀嗎?
還是靠這座一吹就可能塌的破高爐?
沒用的。
真到了那一天,他們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這些天,他愁得飯都吃不下,覺都睡不著。
可現(xiàn)在,李振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頭的絕望和黑暗。
雖然聽起來是那么的荒誕不經(jīng),但那句話里蘊(yùn)含的希望,卻像是有魔力一樣,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
萬一呢?
萬一這娃子不是在說胡話呢?
萬一他真的有這個本事呢?
老村長猛地吸了一口冷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抬起那雙布滿血絲的渾濁眼睛,死死地盯著李振。
“振娃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啥?”
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知道。”
李振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村長,我知道這事聽起來跟天方夜譚一樣?!?/p>
“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p>
“我們連好鐵都煉不出來,談什么造槍?那才是真正的說胡話?!?/p>
“所以,第一步,就是煉出合格的熟鐵!”
“煉出能削斷鐵釘?shù)暮娩?!?/p>
李振的話,邏輯清晰,一步一步地把眾人從“造槍”的震驚中拉回到了眼前的現(xiàn)實。
對啊,先不說造槍那么玄乎的事。
要是真能煉出比現(xiàn)在好十倍的鐵,那村里的日子就好過太多了!
打出來的鋤頭鐮刀,能用得更久,開更多的荒地。
打出來的菜刀,能賣上更好的價錢,換更多的糧食和鹽巴。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村民們原本被嚇住的心思,又活泛了起來。
懷疑的眼神漸漸被一絲期待所取代。
韓大林也回過神來,他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問:“振娃子,你說的那個……什么‘腳炭’,真的比煤火旺?”
“不是腳炭,是焦炭!”
李振糾正道,他知道,這是溝通的第一步。
他耐著性子解釋:“你們想想,燒柴的時候,是不是先把柴火燒成炭,那炭火才沒有煙,溫度也更高?”
“煤也是一個道理。我說的法子,就是用土窯把煤里面的煙和雜七雜八的東西都燜出去,剩下的就是焦炭。”
“用它來煉鐵,爐溫能比現(xiàn)在高出一大截!溫度上去了,鐵水才能煉得更純,才不會又脆又不好用!”
這番大白話,村民們總算聽懂了七七八八。
燒木炭的道理,他們都懂。
原來這個“焦炭”就是“煤炭變的炭”。
聽起來……好像是有點道理?
老村長吧嗒著沒點火的煙鍋,腦子飛速地轉(zhuǎn)著。
李振這娃子,從小就老實本分,但絕不是個傻子。
三天前摔壞了腦袋,醒過來之后,就像是變了個人。
說話條理清晰,眼神堅定得嚇人,說出來的東西一套一套的,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難道是……摔開竅了?
或者說,是老祖宗顯靈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眼前這個局面,對韓家峪來說,是個坎,也是個機(jī)會。
賭輸了,不過是浪費三天功夫,搭上十個人手和一些煤炭。
可要是賭贏了……
老村長想到李振最后那句話,心臟又是一陣狂跳。
造槍……
他把心一橫,將煙桿往腰間一別,站了起來。
他環(huán)視了一圈圍著的村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猶豫和期盼。
他知道,這個決定,只能他來下。
“好!”
老村長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像錘子一樣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振娃子,我信你一次!”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人群中的韓大林。
“韓大林!你,還有你手下煉鐵的九個弟兄,從現(xiàn)在起,全都聽振娃子的!”
“他讓你們干啥,你們就干啥!不準(zhǔn)有二話!”
韓大林猛地一愣,顯然沒想到村長會這么干脆。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但看到老村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
“村長……這……”
“這什么這!”老村長眼睛一瞪,“就這么定了!”
“振娃子不是立了軍令狀嗎?三天!”
“三天之后,要是他煉不出好鐵,我老頭子親自帶頭,把他綁了扔后山去!”
“可要是他煉成了……”
老村長的聲音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那他就是我們韓家峪的大功臣!以后這爐子的事,就全由他說了算!”
這番話,等于是把自己的威信也壓了上去。
村民們徹底沒了聲音。
村長都發(fā)話了,他們還能說什么?
李振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朝著老村長,深深地鞠了一躬。
“村長,謝謝你信我?!?/p>
“別謝我?!崩洗彘L擺擺手,重新坐回石頭上,神情有些疲憊,“我只是想給村里人,找條活路?!?/p>
李振直起身,目光轉(zhuǎn)向韓大林和他身后的九個漢子。
這些人的臉上,表情各異。
有不服氣的,有好奇的,有將信將疑的,也有純粹是看熱鬧的。
李振沒有廢話,他知道,對付這些干慣了粗活的漢子,拿出真本事比說什么都管用。
“韓大叔”李振看著他。
“好,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我的副手。”李振直接下令,“你,還有這九位兄弟,就是我們韓家峪工業(yè)的火種!”
“現(xiàn)在,第一件事!”
李振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有人,跟我來!我們先建煉焦炭的土窯!”
“時間緊,任務(wù)重,都給我動起來!”
說完,他不再看眾人的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朝著村西頭的一片空地走去。
他的步伐堅定有力,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三天后,那通紅的鐵水和鋒利的鋼刀。
韓大林和那九個漢子面面相覷。
“大林,咋辦?真聽這小子的?”一個漢子湊過來小聲問。
韓大林看了一眼老村長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李振那胸有成竹的模樣,咬了咬牙。
“村長都發(fā)話了,還能咋辦!”
“跟上!”
“我倒要看看,他個半大娃子,能玩出什么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