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遠的技術(shù),從未讓林昭失望過。
半小時后,一份交叉對比后的名單,被投放在了重案一組的電子白板上。
數(shù)萬條的數(shù)據(jù)洪流,經(jīng)過精準的篩選和碰撞,最終,只剩下了兩個閃爍著危險紅光的名字。
【田強】:男,四十四歲?!拔磥碇摇甭?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兼首席運營官。名下,在“鉑悅府”公寓A棟,擁有一套3102室的房產(chǎn)。
【修成】:男,三十九歲?!拔磥碇摇毕到y(tǒng)總工程師,擁有系統(tǒng)的最高級(A+級)管理員權(quán)限。名下,在“鉑悅府”公寓B棟,擁有一套1908室的房產(chǎn)。
兩個名字,都完美地符合了他們側(cè)寫出的、那兩個最關(guān)鍵的條件。
“就是他們!”房旭瑯興奮地一拍桌子,“一個有錢,一個有技術(shù)!這不就是典型的合伙人內(nèi)斗,謀財害命嗎?”
“立刻實施逮捕?!绷终训拿?,簡短而有力。
行動,如雷霆般展開。
一小時后,海城市局,兩間獨立的審訊室內(nèi)。
田強,這位身價數(shù)十億的商界精英,此刻正一臉錯愕與憤怒。他穿著昂貴的手工西裝,手腕上的星空腕表,與冰冷的手銬,形成了強烈的、諷刺的對比。
“你們瘋了?!”他對著負責(zé)審訊的警員咆哮,“殺害薄安?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是我公司的合伙人!我有什么理由殺他?周日晚上,我正在參加市里的慈善晚宴,幾百個人都可以為我作證!”
他的不在場證明,無懈可擊,幾乎是公開的。
而在另一間審訊室里,剛剛從創(chuàng)都出差回來的修成,則顯得異常冷靜,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蔑的微笑。
“警官,”他推了推自己的無框眼鏡,慢條斯理地說,“我能理解你們急于破案的心情。但是,在我被你們從機場‘請’回來之前,我已經(jīng)在深圳連續(xù)待了五天,為了一個技術(shù)合作項目。我的航班記錄、酒店入住記錄、會議紀要,甚至是我手機里每一張帶有時間戳的照片,都可以證明,案發(fā)時,我根本不在海城。”
他的不在場證明,同樣,完美得滴水不漏。
剛剛才看到曙光的案子,在兩個鐵證一般的不在場證明面前,瞬間,又被拉回了僵局的原點。
辦公室里,氣氛壓抑。所有人都想不通,如果不是他們,那又會是誰?難道,這棟樓里,還藏著第三個,同時擁有頂尖技術(shù)和另一套房產(chǎn)的人?
林昭看著白板上那兩個名字,沉默不語。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邏輯的鏈條,不應(yīng)該會斷在這里。
“我再去會會那個田強?!绷终颜酒鹕恚瑏G下一句話,便轉(zhuǎn)身走向了審訊室。
這一次,她沒有再進行正式的審訊。她只是搬了張椅子,坐在田強的對面,像在閑聊。
“田總,我們知道,你和薄安是多年的好友?!绷终训恼Z氣很平緩,“但再好的朋友,也會有矛盾。特別是,在公司的發(fā)展方向上?!?/p>
田強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我聽說,最近,你和薄安因為修成總工程師的‘系統(tǒng)優(yōu)化’方案,有過幾次爭吵?”
“那是工作上的正常分歧!”田強立刻反駁道,“和本案無關(guān)!”
“是嗎?”林昭不置可否,“那聊聊你的家人吧。你好像,還有一個弟弟?”
提到弟弟,田強那張因為憤怒而緊繃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厭惡、無奈和鄙夷的復(fù)雜表情。
“田福?別跟我提那個廢物!”他煩躁地擺了擺手,“他要是有薄安一半的本事,我做夢都會笑醒。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一天到晚游手好閑,就知道管我要錢打游戲。我讓他來公司上班,他嫌累。這些天,他就賴在我家,天天睡到中午,起來就打游戲,打到凌晨。我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懶得理他。他有套我家的鑰匙,來去自由?!?/p>
就是這句話!
林昭的眼睛,猛地一亮!
一個終日無所事事、可以自由出入田強家、卻又因為過于“廢物”,而完全不被自己親哥哥所關(guān)注的人!
一個完美的、活在監(jiān)控死角和人際關(guān)系盲區(qū)里的……幽靈!
林昭立刻走出審訊室,對著對講機低聲命令道:“振杰!立刻去田強家,把他弟弟田福,給我?guī)Щ貋恚 ?/p>
重案一組的辦公室里,當(dāng)林昭將這個新的突破口,拋在白板上時,整個邏輯鏈條,瞬間被盤活了!
“我明白了!”李振杰一拍大腿,“這是雙重不在場證明!修成人在外地,田強有公開活動,兩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是,修成,可以把他那A+級的管理員權(quán)限,遠程、或者提前,交給他想交的任何人!”
“而田福,”鹿鳴遠也迅速調(diào)出了公司內(nèi)部的人事資料,“他借著他哥的關(guān)系,在公司里掛了個閑職。公司里很多人都反映,他沒少因為工作態(tài)度問題,被薄安當(dāng)眾訓(xùn)斥過。他對薄安,早就懷恨在心!”
“一個有動機、有怨恨、又沒什么腦子的蠢貨,對于一個想借刀殺人的主謀來說,是最好用的工具!”
整個案件的真相,在這一刻,被徹底地揭開了。
這是一個由修成在幕后策劃,利用田福的愚蠢和怨恨,來執(zhí)行的,一出堪稱完美的“代理人犯罪”。
修成,才是那個提線的幽靈。
田福,被帶到了警局。
他就像他哥哥描述的那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小混混。沒等李振杰用上任何審訊技巧,只是把幾份證據(jù)——他出現(xiàn)在“復(fù)制品”公寓樓層的監(jiān)控截圖、以及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屬于他的皮屑組織報告——拍在他面前時,他的心理防線,就徹底崩潰了。
他哭得涕泗橫流,將所有事,都推到了修成的身上。
“是修成哥!都是他教我這么干的!”
“他說薄安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哥,遲早要把我們兄弟倆都踢出公司!他說,只要幫他這個忙,他不僅會給我一大筆錢,還會讓我在公司的地位,超過那些看不起我的人!”
“他出差前,給了我一個U盤,說里面有能打開那棟樓里任何一間屋子的‘鑰匙’。還給了我那套‘復(fù)制品’房間的地址,讓我提前去踩點。殺人的工具,也是他早就放在那里的。就連殺人之后,讓我去我哥家打游戲,打到昏睡,制造不在場證明,也都是他一步步教我的!”
“我……我就是一時糊涂啊!警官!”
當(dāng)這段聲淚俱下的招供錄像,在修成面前的屏幕上播放時,這位系統(tǒng)總工程師臉上那副冷靜自持的精英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他知道,他輸了。
“一個愚蠢的工具,終究是靠不住的?!彼隽朔鲅坨R,發(fā)出一聲冷笑。
“為什么?”林昭問。
“為什么?”修成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知識分子的、那種特有的傲慢與偏執(zhí),“因為薄安是個理想主義的蠢貨!他不懂市場!他為了那些所謂的‘系統(tǒng)安全’、‘用戶隱私’,寧愿犧牲產(chǎn)品的更新速度和利潤空間!他想增加成本,去填補那些無關(guān)痛癢的安全漏洞!他會毀了‘未來之家’!”
“所以,你就殺了他?”
“我不是殺他,我是在為公司,清除一個前進道路上的障礙?!毙蕹傻恼Z氣,冷酷得像一段代碼。
林昭看著他,忽然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修成,你說的那些安全漏洞……真的,只是為了節(jié)約成本嗎?”
“一個能讓你遠程復(fù)制整棟大樓所有權(quán)限的后臺BUG……你留下它,到底,是想做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修成那張已經(jīng)面如死灰的臉上,忽然,綻開了一個極其詭異的、狂熱的笑容。
他看著林昭,又看了看她身旁的李振杰,眼神里,充滿了憐憫,像在看兩只馬上就要被踩死的螻蟻。
“你們抓了一個‘牧師’,破了一樁‘密室’,就真的以為,自己贏了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審訊室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度。
“你們對真正的、偉大的力量,一無所知。”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用一種近乎于傳教般的、神圣的語氣,低聲說出了那個讓李振杰瞳孔猛然收縮的名字。
“我所做的這一切,那些漏洞,那些權(quán)限……”
“都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獻給我的主人,偉大的啟示的……投名狀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