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銹的羽毛下午三點的陽光斜斜切進 “老鐘表行”,把柜臺玻璃照得像塊融化的黃油。
顧明勛蹲在柜臺后,手里捏著枚比指甲蓋還小的齒輪,
鑷子尖懸在半空 —— 他盯著櫥窗第三層那個黃銅玩意兒看了足足半分鐘,
后頸的汗順著襯衫領(lǐng)往里鉆。那是只機械鳥,擺在鐘表行角落快五年了。說是鳥,
其實更像堆拼錯的鐵皮:翅膀是兩片沖壓成型的黃銅板,焊死在軀干兩側(cè),
連煽動的弧度都沒有;眼珠是兩顆嵌死的黑紐扣,
永遠瞪著門口那棵半死不活的梧桐樹;最可笑的是尾巴,歪歪扭扭翹著,像是被誰故意掰過。
五年里,它除了落灰就是落灰,顧明勛擦柜臺時都懶得碰它,
怕蹭掉表面那層薄得像紙的銅銹??蓜偛?,他聽見了 “咔嗒” 一聲。
不是齒輪咬合的脆響,也不是鐘表走時的滴答,是種帶著鐵銹摩擦感的鈍響。緊接著,
櫥窗里突然掀起一陣風 —— 不是空調(diào)吹的那種軟風,是帶著金屬涼意的小旋風,
卷著三顆棕褐色的東西 “啪嗒” 掉在柜臺玻璃上。顧明勛猛地直起身,
膝蓋撞在柜臺底板上,疼得他齜牙咧嘴。他顧不上揉膝蓋,伸手捏住其中一顆 “羽毛”。
指尖剛碰到,心就往下沉了沉:不是羽毛,是鐵絲,表面裹著層發(fā)烏的鐵銹,
摸起來黏糊糊的,像沾了半干的血。更怪的是形狀。他把鐵絲舉到陽光下,
這玩意兒彎彎曲曲,尖端帶個小勾,尾端還有道斜斜的切口 —— 分明是片楓葉。
顧明勛的手指突然開始發(fā)抖,鑷子 “當啷” 掉在柜臺上,滾到一堆待修的舊懷表中間。
他轉(zhuǎn)身沖進后屋,動作太急,帶倒了墻角的鐵皮柜。柜子里的零件嘩啦啦滾出來,
混著幾張泛黃的照片。顧明勛扒開零件堆,從最底層摸出個鐵盒子,鑰匙串在他手腕上晃悠,
叮當作響。盒子打開的瞬間,一股霉味竄出來 —— 里面躺著兩片一模一樣的 “羽毛”。
一片是上周四撿的。那天他坐地鐵去進貨,座位底下黏著片生銹的鐵絲,
當時他以為是誰掉的鑰匙鏈,隨手揣進了口袋。另一片更久,壓在盒子最底下,
用張褪色的報紙包著。顧明勛捏著報紙角把它抽出來,
報紙上的日期刺得他眼睛疼:2013 年 8 月 15 日。他爸的葬禮那天。
那天殯儀館的空調(diào)壞了,熱得像口蒸籠。他捧著骨灰盒往車上走,盒子底突然漏下點東西,
落在他黑皮鞋上。當時人多手雜,他沒敢細看,偷偷撿起來塞進了褲兜。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片鐵絲楓葉,和今天掉在柜臺上的一模一樣。
“爸……” 顧明勛對著鐵盒低聲開口,聲音干得像砂紙,“這到底是啥?”鐵盒沒說話,
倒是前屋的櫥窗傳來 “咔嗒” 一聲。他猛地回頭,看見那只機械鳥正歪著頭,
黑紐扣眼珠好像轉(zhuǎn)了半圈,正對著他的方向。陽光恰好落在鳥的黃銅軀干上,
映出道模糊的刻痕 —— 顧明勛以前從沒注意過,那刻痕看著像個字,又像個符號。
手機突然在褲兜里震動起來,嚇了他一跳。掏出來一看,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去城東菜市場,找穿碎花裙的老太太。
”發(fā)送時間顯示是凌晨兩點五十九分。顧明勛皺起眉,
劃開手機屏幕看時間:下午三點零七分。這號碼他從沒見過,歸屬地顯示是本地,
可凌晨三點發(fā)的短信,怎么現(xiàn)在才收到?他抬頭看向櫥窗,機械鳥還是那副死樣子,
翅膀貼在身上,紐扣眼珠愣愣地瞪著。可他明明覺得,剛才那鳥的嘴好像動了動。
他把三片鐵絲楓葉并排擺在柜臺上。陽光下,鐵銹的顏色深淺不一,
最舊的那片(葬禮那天撿的)已經(jīng)發(fā)黑,上周撿的那片泛著紅褐,
剛掉下來的這片帶著點新鮮的黃 —— 像剛從什么地方掰下來的。
三片楓葉的切口處都有個極小的凹痕,顧明勛用指甲戳了戳,發(fā)現(xiàn)那凹痕是個 “7”。
“7?” 他喃喃自語,指尖突然摸到柜臺上的玻璃倒影。倒影里,
機械鳥的翅膀好像張開了條縫,黃銅板邊緣閃著冷光。他猛地抬頭,
櫥窗里的鳥還是焊死的樣子,翅膀貼得嚴絲合縫。是幻覺?顧明勛捏了捏眉心。最近總這樣,
自從上個月開始做那個夢 —— 夢里他爸站在橋洞下,渾身濕透,手里舉著片鐵絲楓葉,
嘴張著,卻發(fā)不出聲音。手機又震了一下,還是那個陌生號碼,這次是張圖片。
照片拍得歪歪扭扭,像是在跑動中拍的:昏黃的路燈下,個穿藍底碎花裙的老太太蹲在地上,
手里拿著個噴霧瓶,正往一堆土豆上噴東西。背景里能看見 “城東菜市場” 的褪色招牌,
掛在兩根銹得掉渣的鐵柱子上。顧明勛盯著照片里的土豆,后脊突然竄起股寒意。
那些土豆的表皮泛著層詭異的光,不是泥土的灰黃,是像珍珠一樣的珠光,
在路燈下閃閃爍爍。他抓起車鑰匙往外走,經(jīng)過櫥窗時,又看了眼那只機械鳥。
陽光已經(jīng)移開,櫥窗里暗沉沉的,鳥的輪廓在陰影里模糊成一團。他總覺得,
那鳥的眼睛好像在跟著他動。老鐘表行的門 “吱呀” 一聲關(guān)上,風鈴在門楣上晃了晃,
發(fā)出陣細碎的響。柜臺玻璃上,三片鐵絲楓葉靜靜躺著,在漸漸暗下來的光里,
鐵銹的顏色越來越深,像三滴凝固的血。2 香水土豆城東菜市場是片老棚戶區(qū),
水泥路坑坑洼洼,路邊的排水溝常年漂著層綠沫子。顧明勛把車停在市場入口那棵老槐樹下,
剛推開車門,就被一股甜膩的香味裹住了。不是菜市場該有的魚腥味、爛菜葉味,
是梔子花香,濃得發(fā)沖,像是有人把一整瓶香水潑在了地上。他皺著眉往里走,
腳下踢到個爛番茄,汁水濺在白球鞋上,紅得刺眼。下午四點的市場本該冷清,
今天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賣豬肉的老王不在攤位后打瞌睡,反而蹲在秤旁邊,
對著塊豬肉念念有詞;賣豆腐的李嬸把豆腐切成小塊,用紅繩串起來,
像掛了串白玉珠子;最怪的是賣活魚的趙老頭,他沒給魚缸換水,反而往里面撒茶葉,
青褐色的茶葉在水面浮著,像層發(fā)霉的藻。所有人都低著頭忙活,沒人看他,也沒人吆喝。
顧明勛順著梔子花香往里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 這香味太濃了,濃得讓他頭暈,
鼻腔里像塞了團浸了糖漿的棉花。香味是從市場最里頭的角落飄來的。
那里原本是堆雜物的地方,今天卻擺著個竹籃,籃子里堆著十幾個土豆。
土豆旁邊蹲著個老太太,穿件藍底碎花裙,裙擺上沾著些金粉似的亮片,在昏暗中閃閃爍爍。
她手里拿著個銀色的小噴霧瓶,正往土豆上一下下噴著。每噴一下,
土豆表皮就泛起一層更亮的珠光,連坑洼里的泥土都像被鍍了層膜?!靶』镒?,買土豆不?
” 老太太突然抬頭,聲音像含著塊糖,黏糊糊的。顧明勛嚇了一跳,這才看清她的臉。
皺紋深得能夾住米粒,可皮膚卻透著股不自然的白,
像是涂了太厚的粉;眼角眉梢沾著些金粉,一笑就簌簌往下掉;最怪的是她的眼睛,
瞳孔顏色很淺,像兩塊發(fā)灰的玻璃?!澳?您這土豆……” 顧明勛結(jié)巴了一下,
“噴的什么?”老太太舉了舉手里的噴霧瓶,瓶身亮晶晶的,看不清里面的液體?!跋闼剑?/p>
” 她笑得露出顆金牙,“普通香水可不成,得是‘記’香水。”“記香水?
”“就是能讓土豆記住事兒的香水?!?老太太拿起一個土豆,用指甲蓋刮了刮表皮。
珠光褪去的地方,露出一行極小的字,
像用針尖刻上去的:“2008 年 3 月 17 日,張翠蘭在菜市場偷了把韭菜。
”顧明勛的呼吸頓了頓。張翠蘭是住在這附近的老太太,前年去世了,生前確實愛貪小便宜,
街坊鄰居都知道。“這…… 這是啥意思?” 他指著土豆上的字,指尖在抖。
“人忘了的事兒,就長在這土里唄?!?老太太把土豆放回籃子,又拿起一個,“你看這個,
記著 1998 年 7 月 23 日,暴雨夜,有人在石橋洞下藏了東西。
”“1998 年 7 月 23 日”—— 這串數(shù)字像把燒紅的錐子,
狠狠扎進顧明勛的腦子里。他爸就是那天出事的。那天暴雨下得跟瓢潑似的,
他爸說去橋洞下找被風吹走的漁網(wǎng)(他爸退休后愛釣魚),就再也沒回來。第二天,
尸體在下游被發(fā)現(xiàn),派出所定的是 “失足落水”??深櫭鲃卓傆浀茫翘煸缟纤殖鲩T前,
特意往口袋里塞了片鐵絲楓葉 —— 就是葬禮上從骨灰盒里掉出來的那種。
“那天…… 那天橋洞下藏了啥?” 他抓住老太太的胳膊,力氣大得自己都沒察覺。
老太太的胳膊像段干木頭,硬邦邦的。她沒掙開,
反而指了指顧明勛身后:“你先看看那電梯,是不是有點怪?”顧明勛回頭,
看見市場入口處多了個玩意兒 —— 一部觀光電梯,銀閃閃的鏡面外壁,
在昏暗中亮得像塊冰。他早上來進貨時還沒有這東西,市場管理員也沒說過要裝電梯。
電梯旁站著個穿制服的小伙子,面無表情地按了下按鈕。電梯門 “?!?地一聲打開,
里面空蕩蕩的,鏡面內(nèi)壁映出市場的影子,歪歪扭扭的?!澳鞘巧稌r候裝的?” 顧明勛問。
“一直都有啊?!?老太太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你沒見過?”顧明勛再回頭,
老太太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給土豆噴香水。陽光從市場頂棚的破洞里漏下來,
照在她的碎花裙上,藍底上的白花突然看著像一張張人臉,正對著他笑。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那部電梯。電梯門還開著,里面的鏡面映出他的影子:白襯衫皺巴巴的,
頭發(fā)亂得像雞窩,眼下有片青黑 —— 是最近總失眠熬出來的。他盯著鏡中的自己,
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鏡里的 “他” 沒戴手表,可他的左手腕上明明戴著塊修了一半的舊表。
“叮 ——” 電梯發(fā)出一聲輕響,像是在催他進去。顧明勛猶豫了一下,抬腳邁了進去。
電梯門緩緩合上,把菜市場的梔子花香和老太太的身影都關(guān)在了外面。他按了下關(guān)門鍵,
想再看一眼外面,可指尖剛碰到按鈕,鏡面里的影子突然笑了。不是他的表情,
是種咧開嘴的、詭異的笑。顧明勛嚇得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電梯壁上,冰涼的金屬貼著襯衫,
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他死死盯著鏡面,鏡里的 “他” 還在笑,眼角甚至擠出了皺紋,
而他自己明明一臉驚恐。更可怕的是影子。電梯頂部的燈照著他,腳下該有片黑色的影子,
可鏡面里,他的腳下空空如也,只有一片亮晃晃的白。3 無影之人電梯開始上升,
速度慢得讓人著急。顧明勛盯著鏡面里的自己,心臟 “咚咚” 撞著嗓子眼。
他試著抬了抬左手,鏡里的人也抬了左手;他摸了摸鼻子,
鏡里的人也摸了摸鼻子 —— 動作分毫不差,可那笑容還掛在臉上,像張粘上去的面具。
“別裝了……” 他低聲說,聲音在狹小的電梯里打了個轉(zhuǎn),變得尖細又陌生,“你是誰?
”鏡里的人沒說話,只是笑。顧明勛突然想起老太太的話,還有那三條鐵絲楓葉。
他開始數(shù)自己剛才按關(guān)門鍵的次數(shù):第一次是剛進電梯,
怕門夾到外面的人;第二次是覺得鏡面晃眼,想趕緊關(guān)了;第三次是看見鏡里的笑,
慌了神;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他越按越慌,手指像不受控制似的,
一下下砸在按鈕上?,F(xiàn)在,他已經(jīng)按了六次。電梯還在上升,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一直跳,
卻看不清具體是幾,像是被一層霧蒙住了。顧明勛的后頸全是汗,襯衫黏在皮膚上,
難受得像貼了塊濕抹布。他想起父親的葬禮,那天也是這樣,熱得讓人喘不過氣,
殯儀館的風扇吱呀作響,吹不散空氣里的香灰味和汗味?!岸?——” 電梯又響了一聲,
這次像是撞到了什么東西。顧明勛猛地抬頭,看見鏡面里的 “他” 收起了笑,
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么。他湊過去,把耳朵貼在鏡面上,冰涼的玻璃貼著耳廓,
傳來一陣模糊的聲音,像是隔著水聽人說話:“第七次…… 按下去……”第七次?
顧明勛的手指懸在關(guān)門鍵上。按鈕是金屬的,被他按得發(fā)了熱,燙得指尖發(fā)麻。
他想起那三片鐵絲楓葉,想起土豆上的字,
想起父親口袋里的楓葉 —— 這些事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看不見的線串了起來,而線頭,
似乎就攥在他的指尖?!鞍聪氯ァ?鏡里的聲音又響了,這次清晰了些,
帶著股熟悉的沙啞,像他爸抽煙后的嗓音。顧明勛閉了閉眼,按下了第七次。
“嘩啦 ——”鏡面突然碎了。不是炸裂,是像被什么東西從里面撞碎的,
碎片嘩啦啦落下來,濺在他的鞋上。他下意識地閉眼,卻沒感覺到玻璃割傷皮膚,
只覺得一陣冷風灌進來,
帶著鐵銹和潮濕的味道 —— 像 1998 年那個暴雨夜的橋洞。等他睜開眼,
電梯里已經(jīng)沒有鏡面了,只有無數(shù)片懸浮在空中的碎片,每片碎片里都映出一個他。
一個他蹲在橋洞下,手里拿著把鐵鍬,正在挖坑,
坑邊扔著片鐵絲楓葉; 一個他坐在老鐘表行的柜臺后,把什么東西塞進鐵皮柜最底層,
臉上全是汗; 一個他站在殯儀館的走廊里,偷偷把片鐵絲楓葉塞進褲兜,
眼神躲躲閃閃; 還有一個他,大概十歲左右,穿著件黃色的小雨衣,
正把一只鐵皮鳥往橋洞的石縫里塞,鳥的翅膀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建軍。
顧明勛的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那個穿黃雨衣的小孩,是小時候的他。
1998 年 7 月 23 日那天,他偷了鄰居家的五十塊錢(想買個新玩具),
怕被爸媽發(fā)現(xiàn),就把錢塞進了自己組裝的鐵皮鳥肚子里,藏在了橋洞的石縫里。那只鐵皮鳥,
是他爸親手給他做的,翅膀上的字,是他爸握著他的手寫的。后來暴雨來了,他忘了去拿。
再后來,他爸就出事了?!澳憬K于看見了?!?一個聲音在碎片后面響起。顧明勛抬起頭,
看見碎片的縫隙里站著個老太太,穿件藍底碎花裙,手里拎著個竹籃,
籃子里的土豆泛著珠光。是菜市場那個老太太。“你爸不是失足落水的。
” 老太太的聲音穿過碎片,變得忽遠忽近,“他去橋洞找你的鐵皮鳥,撞見了不該見的人。
”“誰?” 顧明勛的聲音干得像砂紙?!安亍洝娜恕!?老太太指了指那些碎片,
“就是把自己做過的壞事,變成土豆埋在土里的人。你爸看見他們往土里埋東西,
被他們推下去了?!鳖櫭鲃椎男呐K像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喘不過氣。
他想起父親的尸體被撈上來時,手里還緊緊攥著什么,當時法醫(yī)說是水草,現(xiàn)在想來,
那團綠色的東西里,說不定就裹著片鐵絲楓葉?!八滥銜フ诣F皮鳥,
” 老太太繼續(xù)說,“所以把鳥的翅膀拆了,一片藏在骨灰里,一片丟在你會經(jīng)過的地方,
還有一片……”她的話沒說完,電梯突然劇烈地晃了一下,碎片開始旋轉(zhuǎn),像被卷進了漩渦。
顧明勛伸手去抓,卻什么也沒抓住,碎片穿過他的手指,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霧里。
等他站穩(wěn)時,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老鐘表行。柜臺后的鐵皮柜倒在地上,零件撒了一地,
陽光斜斜照進來,把灰塵照得像飛舞的金粉。櫥窗里的機械鳥還保持著展翅的姿態(tài),
只是黃銅翅膀不再僵硬,每片羽毛狀的金屬片都在微微顫動,像活物呼吸時的起伏。
顧明勛盯著鳥的眼睛 —— 那兩顆黑紐扣不知何時換成了玻璃珠,珠面反射著后屋的景象,
他看見自己剛才翻找鐵盒時弄亂的舊照片,其中一張邊角卷翹的全家福正躺在零件堆里。
他走過去撿起照片,指腹撫過十歲時的自己。照片里的男孩穿著黃色小雨衣,
手里舉著只鐵皮鳥,站在石橋洞前傻笑,父親蹲在旁邊,雙手扶著他的肩膀,
背后是翻涌的烏云。這張照片是 1998 年 7 月 23 日早上拍的,兩小時后,
暴雨就來了。“原來你一直都在。” 顧明勛對著照片喃喃自語,
忽然注意到機械鳥的脖頸處有圈新鮮的劃痕,像是剛被人用指甲摳過。他湊近櫥窗,
發(fā)現(xiàn)劃痕組成了串數(shù)字:19:47。這是父親的忌時,當年殯儀館的人說,
尸體被撈上來時,手表指針就卡在這個時刻。手機在褲兜里震動,不是電話也不是短信,
是鬧鐘 —— 他明明沒設(shè)過這個時間的鬧鐘。屏幕亮起的瞬間,反射出櫥窗玻璃上的字,
像是有人用口紅寫的:“地下室第三塊磚。”顧明勛的心跳驟然加速。
鐘表行的地下室是父親生前的儲藏室,除了工具和舊零件,還堆著些他舍不得扔的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