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我睡下吧。”我道。
新露道：“是?！闭f著，就上來扶我。
我躺好，等她給我掖好被角，問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新露道：“?。俊彼读艘幌拢溃骸笆裁?？”
我看著她稚嫩的臉：“剛剛父親叫倒茶水，你怎么不上來倒水？”
新露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以為老爺是在叫夫人倒水啊?！?/p>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室內(nèi)空氣溫暖，被褥間干燥柔軟，我躺在里面十分舒適，精神倦怠了許多，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新露道：“奴婢雖然不聰明，但是自認為也不傻呀。小姐要是嫌棄奴婢傻，小姐以后多教教奴婢嘛，奴婢一定認真學(xué)。”
我懶得再去分辨她眼里的真假情誼，八歲確實是單純爛漫的年紀(jì)，但是她畢竟是最開始一批經(jīng)過何氏的手進入我院子里的。再者，我也只比她大四歲，我不覺得自己又如何單純，那她……不過也許是我自己腦子里彎繞多心里事情多，所以看誰都覺得陰暗?；蛟S，她就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姑娘呢？
意識逐漸模糊，我感覺眼睛將要閉上，忽然腦子里一閃，睜開眼道：“崔嬤嬤呢？”
新露剛躡手躡腳要走，被我叫住嚇了一跳，道：“崔嬤嬤……奴婢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剛才不是還在嗎？”
我道：“什么時候還在？”
新露臉上空白一陣，道：“額，就是小姐剛醒的時候啊?！?/p>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偏過臉去，道：“你去吧。去告訴廚房不用送東西過來了，我現(xiàn)在不想吃了。”
唉，真笨的話，笨就笨點吧。
新露道：“是?！?/p>
我聽著她的動靜，估摸著又是一副傻兮兮的躡手躡腳的自以為很輕實則很笨拙的出去了。
我腦子里忽然想起她看見我醒來出去叫吃食的模樣，像一只歡快的小鳥。
輕盈且笨拙。
我忽然想到這兩個詞。
新露的臉頰上還有點肉，圓乎乎的杏眼看著我，眼神清澈得近乎呆滯。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但是很快壓了下去，翻了個身面朝里。
壓下去的嘴角又忍不住翹起來。心里和腦子里忽然感覺很空，睡意也一掃而空。
我嘆了口氣，撐著有些乏力的身體坐起來。
坐了一會兒，情緒像被冷落下來的湖泊，逐漸恢復(fù)平靜，我下了床，披上衣裳，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輕輕吹著，小口喝下。
茶水還是燙的。
“新露?！蔽蚁蛲饪?。
新露探出腦袋:“怎么了小姐，奴婢在這兒呢。”
我又有些想笑，但是極力忍住了，清了清嗓子道:“我，我又想吃東西了，你去叫來。”
新露道:“好嘞?！?/p>
做好的飯菜還是溫?zé)岬?，我本來不那么想吃的，看見菜飯端上桌又饞了，于是拿起筷子來就吃的酣暢淋漓。新露在一邊眼睛時不時瞟一眼桌上的菜，我看著好笑，就讓她拿著小碗在一邊也吃幾口。
吃的差不多了，崔嬤嬤忽然回來了，她在外面敲門。
新露放下碗去開門。
崔嬤嬤瞥了一眼她嘴角的油漬，嘴唇蠕動，最后還是沒說什么。
我忽然有些不快和壓抑，像是小孩子一直反叛的長輩忽然真的不管自己了的時候的慌亂，以及對此慌亂的羞惱——有什么好慌的？再說，她算什么長輩？不過是一個奴仆。
也或許是對于她質(zhì)疑我的行為不妥，而最后不屑于與我多計較，以免我又要找麻煩。
我能想到的這兩種可能性都讓我十分憋屈。
但我認為，我終究還是在質(zhì)疑我自己。
她走進來，向我道:“小姐。”
我放下碗筷，忍下心里的陰霾，笑道:“如何？嬤嬤方才去哪里了？”
站的離我很遠，道:“奴婢去廚房里盯著了，小姐大病初愈，不能吃油膩辛辣之物?！?/p>
桌上確實沒有什么油膩辛辣之物。
我道:“新露去廚房時沒看見嬤嬤嗎？怎么不告訴我？”
新露道:“沒看見啊?！?/p>
空氣一靜。
我笑了笑道:“嬤嬤站那么遠做什么？”
崔嬤嬤道:“奴婢從外面進來，身上還有冷氣，怕冷著小姐?！?/p>
她低垂著眼睛，沒有看我，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素凈的臉上一如既往地沒有過多的表情。
我從九歲到十二歲，長相氣質(zhì)習(xí)慣都有明顯變化，可她還是和我初回府時別無二致。
和最開始還是一樣啊，不會因為三年的時間而有什么改變的。
煩躁涌上心頭，我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自己待會兒?！?/p>
崔嬤嬤道:“小姐，還有一事?！?/p>
我有些不耐煩:“何事?！币贿呎酒饋恚孽庵?，消消食。
崔嬤嬤道:“秦公子聽聞小姐病了，昨夜特意遣人送來一劑暖身的藥方，還可美容養(yǎng)顏。”
“秦揚流？”我道。他這人，還比較妥帖，估摸著是當(dāng)下還未摸清府里誰大誰小的局勢，所以對各人都客氣。我看今日父親和何氏的情態(tài)，昨夜父親怕是發(fā)了脾氣，秦揚流就知道我還并不是完全沒個依仗，并且還發(fā)現(xiàn)我這個依仗還很硬，所以這就來送東西獻殷勤了。
我冷笑一聲，道:“去謝過秦公子，來日我病好了，好好請秦公子做客?！鳖D了頓，我又道:“新露去。”
新露道:“是?！北憧觳匠鋈チ?。
我道:“慢些走，別那么著急，又沒人趕著你。”
新露慢了下來:“是，小姐?！?/p>
崔嬤嬤叫了兩個丫頭把碗筷殘羹收拾下去，站在原地似乎還有話要說。
我問:“怎么？還有何事？”
崔嬤嬤看著我的眼睛，須臾，她笑了一下。我心一跳。她道:“明日起，奴婢就按照那個方子給小姐熬藥吧。小姐年紀(jì)漸長，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補補總是好的。況且……”我道:“況且什么？”她又笑了，道:“小姐長開了，愈發(fā)亭亭，就是平日里氣色不太好……”我的臉忽然有些燙，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自己待會兒，便睡了，叫人莫來打擾。”崔嬤嬤臉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低頭道:“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