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硯舟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那柄匕首,偏離了心臟要害寸許,加上救治及時,
他撿回了一條命。但自那夜之后,他仿佛徹底變了一個人。他再也沒有碰過顧長兮。甚至,
很少再踏入那座囚禁她的閣樓。他開始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
瘋狂地投入到楚家鹽鐵工坊的重建和復(fù)仇大業(yè)中。他像一臺上緊了發(fā)條的機(jī)器,
不知疲倦地奔走于云京的權(quán)貴之間,周旋于各方勢力,用盡一切手段,甚至不惜以身犯險,
去奪回被顧家和其他勢力瓜分的楚家產(chǎn)業(yè)。顧長兮常常能透過閣樓的窗戶,
看到他書房里的燈火徹夜不熄。他伏案疾書的身影在窗紙上投下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他本就清瘦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臉頰凹陷,顴骨突出,
眼底永遠(yuǎn)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陰郁,像一盞即將燃盡的枯燈。顧長兮的心,
像被掏空了一個大洞??粗諠u憔悴的身影,看著他像燃燒生命般透支著自己,
一種巨大的恐慌和無法言說的痛楚攫住了她。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徹底墜入仇恨的深淵,
毀掉自己!她開始小心翼翼地行動。利用楚硯舟對她日漸放松的警惕,
利用在別苑內(nèi)有限的走動自由,
楚硯舟為了復(fù)仇、為了奪回產(chǎn)業(yè)而使用的那些游走于律法邊緣、甚至觸犯刑律的手段的證據(jù)。
她記下他與某些官員秘密往來的時間地點,偷聽到他部署針對顧家漕運的破壞計劃,
甚至設(shè)法復(fù)制了他書房里幾封涉及賄賂和構(gòu)陷的密信副本。她將這些證據(jù)小心翼翼地整理好,
在一個飄著細(xì)雨的黃昏,偷偷潛出別苑,找到了在城郊一處隱秘民宅養(yǎng)傷的江硯。“江硯,
幫幫我!把這些……交給官府!或者……交給能阻止他的人!
”顧長兮將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塞進(jìn)江硯手中,眼神充滿了急切和懇求,
“不能再讓他這樣下去了!他會毀了他自己的!”江硯接過油紙包,卻沒有立刻應(yīng)承。
他仔細(xì)地看著顧長兮憔悴而焦慮的臉,又低頭翻看著油紙包里的那些證據(jù)。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變得異常凝重?!伴L兮,”他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
帶著一絲不忍和洞悉,“你……有沒有想過,這些證據(jù)……或許是他故意讓你找到的?
”顧長兮猛地一怔,如遭雷擊:“不……不可能!他怎么會……”“你太不了解他了,
”江硯苦笑一聲,聲音低沉,“楚硯舟此人,心思深沉如海。他若真想瞞你,
你絕無可能拿到這些。他這是……在給你鋪路,也是在……給自己找一條絕路。
”顧長兮拼命搖頭,拒絕相信:“不!我不信!他恨我!他恨不得拉著我一起下地獄!
怎么會……”然而,現(xiàn)實無情地?fù)羲榱怂幕孟?。就在她將證據(jù)交給江硯后的第三天清晨,
一隊身著玄甲、手持鎖鏈的刑部官差,在顧明堂(顧長兮父親)親自“大義滅親”的帶領(lǐng)下,
如狼似虎地闖入了楚家別苑。楚硯舟似乎早有預(yù)料。他平靜地坐在書房里,
穿著那件初見時的月白錦袍(雖然已顯陳舊),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他甚至沒有反抗,
任由冰冷的鐵鏈鎖住了他的雙手。當(dāng)顧長兮跌跌撞撞地沖出來時,
看到的便是他被官差粗暴推搡著走向囚車的背影。他穿著囚服,頭發(fā)被扯散了幾縷,
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嘴角和顴骨處有明顯的淤青,顯然是遭到了獄卒的毆打。
可他的神情,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釋然。隔著囚車粗糙的木欄,
他看到了人群后面、臉色慘白如紙的顧長兮。他停下了腳步。官差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
他踉蹌了一下,卻固執(zhí)地回過頭,隔著攢動的人頭和冰冷的木欄,
目光精準(zhǔn)地落在了她的臉上。四目相對。楚硯舟的嘴角,
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清淺的、溫潤的弧度。那笑容,
干凈得如同他們初見時梨園里的陽光,帶著一種顧長兮久違的、仿佛穿越了時光的溫柔。
“長兮,”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嘈雜的人聲,落入她的耳中,“好好活下去。
”“你呢?”顧長兮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破碎的三個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楚硯舟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像個終于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的孩子,眼神清澈而遙遠(yuǎn)?!拔遥?/p>
”他輕輕反問,聲音飄渺得如同嘆息,“早就……該死了?!鼻糗囍ㄖㄑ窖降伛傔h(yuǎn)了,
碾過青石板路,留下兩道濕漉漉的車轍印,也帶走了顧長兮世界里最后的光亮。
楚硯舟被判處流放三千里,發(fā)配北疆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流放的日子,
是真正的生不如死。顧長兮的世界徹底崩塌了。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空蕩蕩的別苑里游蕩,
最終,還是走進(jìn)了那間塵封的書房。她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么,
或許是最后一點關(guān)于他的氣息。她漫無目的地翻找著,
手指無意識地拂過書架、書案……直到指尖觸碰到書架背后一處極其細(xì)微的凸起。輕輕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