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鐵鏈拖曳聲、非人的嘶吼聲,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在身后。我們在由巨大書架構成的陰暗迷宮中亡命奔逃,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濃重的灰塵。
“這邊!”西裝男展現出驚人的冷靜和方向感,他指著一個狹窄的書架間隙,那里堆滿了倒塌書籍形成的障礙物。“鉆過去!它們體型笨拙,不一定能快速通過!”
我們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擠過那個狹窄的縫隙,腐爛的書頁和灰塵沾滿了衣服。身后的“監(jiān)聽器”果然被暫時阻擋,鐵鏈狠狠砸在書堆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和書頁撕裂的刺耳聲音。但這阻擋顯然維持不了多久。
“前面!雜物間!”蘇瑤眼尖,指著走廊盡頭一扇半掩著的、布滿油污的木門。
我們沖進去,肌肉男最后一個進來,用肩膀死死頂住房門,紫眼影女人立刻摸索著找到門后的插銷,“咔噠”一聲插上。
“呼…呼…” 所有人都癱倒在地,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劇烈地喘息著。門外,沉重的撞擊聲和鐵鏈刮擦門板的刺耳噪音不斷傳來,木門在震動中簌簌落下灰塵,仿佛隨時會被撞開。
“暫時……安全了……”林宇的聲音嘶啞,眼鏡片上蒙著一層白霧。
“安全個屁!”肌肉男喘著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和灰,“這門撐不了多久!得想辦法出去!”
我看向雜物間唯一一扇狹小的、布滿蛛網的窗戶。窗外,隔著空曠的操場,可以看到那棟更加破敗、籠罩在濃重陰影中的——舊校舍!它的三樓,一扇窗戶后面,似乎隱約透出一點暗紅色的微光。
“舊校舍……醫(yī)務室……”我喃喃道,那本黑色書籍里的信息在腦海中翻滾,“鑰匙……校長的懷表……在那里。”
“你瘋了?!”張叔驚恐地瞪大眼睛,“規(guī)則第五條!絕對不能進去!那里是禁區(qū)!剛才那本書也說了,校長在那里失蹤的!還有那個穿白裙的……”
“規(guī)則也可能是陷阱!”我打斷他,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個人,“或者說,規(guī)則是給‘獵物’設定的牢籠!我們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成為打破規(guī)則的‘獵人’!懷表是敲響鐘樓、壓制影子的唯一‘鑰匙’!沒有它,我們遲早會被那些‘監(jiān)聽器’撕碎,或者被自己的影子吞噬!” 我指向窗外,“現在是下午1點多,離3點的下課鈴還有一個多小時。那本書上說,下午3點影子會更強大!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拿到懷表!”
“我同意?!蔽餮b男的聲音異常冷靜,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領口,“規(guī)則禁止,恰恰說明那里有核心之物。風險與收益并存。留在這里是慢性死亡。”
蘇瑤深吸一口氣,作為護士,她深知決斷的重要性:“我也去。但……怎么過去?”
雜物間的窗戶不大,但足夠一個人鉆出去。窗戶外面下方,是一個堆滿廢棄課桌椅和雜物的垃圾堆,雖然不高,但跳下去需要勇氣。
“從這里跳下去,穿過操場,直奔舊校舍!”我當機立斷。
“操!”肌肉男罵了一句,但第一個走到窗邊,粗暴地扯掉礙事的蛛網,“老子打頭陣!娘們跟緊點!” 他動作敏捷地翻了出去,落在下方的雜物堆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我們依次跳出。操場的草地看起來正常,但踩上去卻異常濕軟粘膩,如同踩在吸飽了水的海綿上,每一步都發(fā)出“噗嘰”的聲響,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彈性。
天空陰沉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整個操場空曠死寂,只有我們奔跑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舊校舍如同一個巨大的、蹲伏在陰影中的怪獸,張開了黑洞洞的入口。
那扇厚重的木門虛掩著,門楣上方,一塊歪斜的木牌上用褪色的紅漆寫著三個字:醫(yī)務室。木牌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掉落。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極其濃烈、幾乎令人作嘔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濃重的灰塵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福爾馬林浸泡過久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一樓的布局像是一個廢棄的診所。墻邊的藥品柜玻璃破碎,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破碎的棕色藥瓶散落在布滿灰塵的柜底。幾張蒙著白布(白布早已發(fā)黃發(fā)黑)的檢查床歪斜地擺放著。地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上面有幾串雜亂的腳印。
“看樓梯!”林宇指著通往二樓的木質樓梯。厚厚的灰塵上,赫然有一串清晰的、小巧的腳印——像是高跟鞋留下的!腳印一路向上,消失在二樓的黑暗中。
“有人……或者別的什么東西……剛上去不久?”蘇瑤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我們小心翼翼地踏上樓梯,腐朽的木板發(fā)出痛苦的呻吟。二樓似乎是曾經的教室區(qū)域。走廊兩側的房門大多敞開著,里面堆滿了破損的課桌椅??諝庵袕浡鼭庵氐幕覊m味和一種若有若無的……焦糊味?仿佛幾十年前的火災氣息仍未散盡。
走進其中一間教室,課桌椅上布滿了刀刻的痕跡,密密麻麻,如同某種絕望的符文。湊近了看,那些刻痕赫然是無數個歪歪扭扭、深淺不一的字跡:
“救命!”
“放我出去!”
“火!好大的火!”
“校長……是魔鬼!”
“白裙子……她在看著我……”
這些字跡帶著一種穿透時間的絕望和恐懼,無聲地控訴著當年發(fā)生的一切。
壓抑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我們快步退出教室,走向通往三樓的樓梯。這里的樓梯更加狹窄陡峭,光線也幾乎完全消失,只有手電筒(從雜物間找到的,光線微弱)照射出前方一小片區(qū)域。樓梯的扶手上,覆蓋著一層粘膩的、類似油污的東西。
踏上三樓走廊的瞬間,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毫無征兆地襲來,仿佛瞬間踏入了冰窖。這里的光線是純粹的黑,手電筒的光柱像是被濃墨吞噬,只能照亮腳下不足半米的范圍??諝庹吵淼萌缤z水,帶著濃重的灰塵和一種……陳舊血液干涸后的鐵銹甜腥味。
只有走廊盡頭的一扇門,門下縫隙里,透出一線極其微弱、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光芒。門上,一塊同樣布滿灰塵的木牌上,用褪色的紅漆寫著:醫(yī)務室。
“就是那里……”林宇的聲音輕得像耳語,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懼。
我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向那扇門靠近。腳下的地板發(fā)出輕微的“嘎吱”聲,在死寂中如同驚雷。離門越近,那詭異的暗紅光芒就越清晰,同時,一陣極其細微、斷斷續(xù)續(xù)、調子完全跑偏的歌聲,如同幽靈的嘆息,從門縫里飄了出來: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是《茉莉花》。但那扭曲的、帶著電流雜音般的哼唱,毫無美感,只剩下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詭異和凄涼。
歌聲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每個人的神經。張叔和趙阿姨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西裝男握緊了拳頭,肌肉男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凝重。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臟,緩緩伸出手,按在那扇冰冷、仿佛浸透著寒氣的木門上。
“吱呀——”
門,被我輕輕推開。
門內的景象,讓所有人瞬間如墜冰窟,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墻壁并非普通的白墻,而是密密麻麻地貼滿了37張黑白照片!每一張都是班級合影,照片上的學生們穿著老式的校服,笑容青澀而充滿朝氣。然而,每一張照片上,所有學生的臉,都被用粗重的、暗紅色的記號筆狠狠地劃上了巨大的“X”!那猩紅的叉,如同淋漓的鮮血,覆蓋了每一張年輕的臉龐,透出無盡的怨毒和詛咒!
房間中央,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張破舊的木桌。桌面上空無一物,只有一盞樣式古老的、玻璃罩已經破裂的煤油燈,燈芯燃燒著,散發(fā)出那詭異的、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光芒,將整個房間映照得如同煉獄。
而燈旁,靜靜地躺著一個東西——一個黃銅外殼、造型古樸的懷表!表蓋是打開的,借著昏暗的紅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表盤。表盤上的指針,如同被凍結在時間的琥珀中,一動不動地停在:7點13分。
在桌子旁,背對著我們,坐著一個身影。
白色的連衣裙,濕漉漉的、如同海藻般披散至腰間的長發(fā)。
正是我們之前遇到的那個女生!她背對著我們,坐在一張破舊的椅子上,身體隨著那跑調的《茉莉花》歌聲,極其輕微地搖晃著。
就在我們看清這一切的瞬間,那詭異的歌聲,停了。
整個房間陷入一種比死寂更可怕的寂靜。只有煤油燈芯燃燒時發(fā)出的極其細微的“噼啪”聲。
接著,我們驚恐地看到,她那濕漉漉的長發(fā),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黑色的發(fā)絲如同有生命的觸手,沿著椅背、桌腿,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滑落到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像無數條細細的、冰冷的黑色毒蛇,朝著我們的方向蜿蜒爬行!
“閉眼!??!”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在極度恐懼下變得尖銳!
所有人都死死閉上了眼睛!黑暗瞬間降臨!默數在心中瘋狂進行:1……2……3……
這一次,沒有冰冷的吐息吹在脖頸。
只有那歌聲,毫無征兆地,再次響了起來!而且,變得無比清晰、無比靠近!仿佛就在耳邊!
“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夸……”
那跑調的、帶著詭異電流雜音的歌聲,如同冰冷的針,直接刺入耳膜!它不再是哼唱,而是清晰地吟唱著歌詞!并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4……5……” 數數的聲音在心里顫抖。
就在我數到“6”的時候,一個冰冷、濕滑、帶著濃重水腥味的東西,輕輕地、如同情人低語般,觸碰到了我的耳廓!
“找到你了?!?/p>
一個冰冷徹骨、毫無生氣、仿佛從深水中傳來的女聲,緊貼著我的耳朵響起!
極度的恐懼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張臉,近在咫尺!
那正是穿白裙女生的臉!她的長發(fā)如同黑色的瀑布般垂落,遮住了大半邊臉。而從發(fā)絲的縫隙中露出的那部分……是一張被嚴重燒傷、徹底毀容的臉!皮膚皺縮、扭曲、粘連在一起,呈現出焦黑、暗紅、慘白混雜的可怕顏色,如同融化的蠟像!然而,在這張恐怖的臉上,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如同兩顆鑲嵌在焦炭中的、燃燒著幽幽火焰的紅寶石!那目光穿透發(fā)絲,直直地刺入我的眼底!
“你……不怕我?”她歪了歪頭,動作僵硬,燒傷的皮膚因為這個動作而裂開細小的縫隙,露出底下鮮紅的肌肉紋理,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絲奇異的……困惑?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幾乎要炸開。但奇異的是,極致的恐懼之后,反而升起一種詭異的平靜。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目光越過她恐怖的臉,死死鎖定在她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那只同樣布滿燒傷疤痕的手中,正握著的,正是那個指針停在7點13分的黃銅懷表!
“鑰匙……”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那個懷表……能借我用一下嗎?”
她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微微瞇起,似乎在審視我。裂開的嘴角向上扯動,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呵……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能看到……影子里的火……對不對?”
她的話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響!影子里的火?我猛地想起之前在鐘樓產生的幻覺——自己的影子變成燃燒的火焰形狀!難道那不是幻覺?
“姐姐,他是好人?!币粋€細小的聲音打破了僵局。小紅不知何時走到了白裙女生的身邊,伸出小手,輕輕地拉住了女生那布滿疤痕的衣角,仰著小臉,純真地看著她。
白裙女生低下頭,紅寶石般的眼睛看向小紅。那冰冷、怨毒的目光,在接觸到小紅純真的眼神時,竟奇異地柔和了一絲。她沉默了幾秒鐘,然后,緩緩地、有些僵硬地,將手中的黃銅懷表遞向了我。
“鑰匙……給你?!彼穆曇羲坪醪辉倌敲幢?,“鐘樓……午夜12點……會自己敲響。但只有用它……才能讓鐘聲……傳到外面……驅散影子……”她頓了頓,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再次看向我,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和警告:“記住……不要相信……鏡子里的自己。”
我強忍著觸碰那冰冷、布滿疤痕手指的沖動,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枚沉甸甸的懷表。入手冰涼,仿佛握著一塊寒冰。就在我手指接觸到表殼,將它握緊的瞬間——
“嗡……”
懷表內部似乎發(fā)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嗡鳴。緊接著,表蓋“啪嗒”一聲,自動合上了。
就在表蓋合攏的剎那!
異變陡生!
墻壁上那37張被劃著猩紅大叉的黑白照片,突然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照片上那些被紅叉覆蓋的臉部區(qū)域,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撕裂,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如同濃稠的鮮血——從紅叉的筆劃中汩汩涌出!順著墻壁蜿蜒流下!
更恐怖的是,照片上那37張被紅叉覆蓋的臉,仿佛活了過來!它們拼命地掙扎、扭曲,被紅叉封住的嘴巴無聲地張大到極限,像是在發(fā)出無聲的、凄厲到極點的尖叫!整面墻瞬間變成了淌血的恐怖畫布!一股滔天的怨念和冰冷刺骨的惡意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洶涌而出,瞬間淹沒了整個房間!
“快走!”白裙女生猛地推了我一把,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急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它們……要出來了!離開這里!快!?。 ?/p>
“跑?。?!”我沒有任何猶豫,朝著驚呆的眾人大吼一聲,抱著懷表,拉著小紅,第一個沖向門口!
我們跌跌撞撞地沖出“醫(yī)務室”房間,沖向樓梯。身后,房間內傳來玻璃爆裂的刺耳聲響、墻壁坍塌的轟鳴,以及無數重疊在一起、充滿怨恨的無聲尖嘯!那聲音直刺靈魂!
當我們連滾爬爬地沖出舊校舍大門,狼狽地摔倒在操場上濕漉漉的草地上時,身后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如同巨獸倒塌般的轟然巨響!
“轟隆隆——!??!”
整棟破敗的舊校舍,從三樓開始,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巨獸,轟然坍塌!磚石瓦礫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激起漫天煙塵!
在滾滾煙塵的最頂端,在那即將徹底崩潰的三樓廢墟邊緣,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身影靜靜地站立著。她面朝著我們,長長的黑發(fā)在煙塵中飛舞,那張恐怖的燒傷臉在彌漫的灰塵中若隱若現。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那只布滿疤痕的手,朝著我們的方向,輕輕地揮了揮。
然后,她的身影,連同那棟承載著無盡痛苦和秘密的舊校舍,一起被翻滾的煙塵徹底吞沒、掩埋,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巨大的、如同墳冢般的瓦礫堆。
“咳咳咳……”林宇劇烈地咳嗽著,臉上沾滿了灰塵和汗水,他癱坐在草地上,看著手中那枚沉甸甸的、救命的黃銅懷表,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后怕,“我們……我們拿到了……鑰匙……接下來……怎么辦?” 他的聲音依舊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懷表。它的表蓋緊緊閉合著,但透過指尖,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表殼內部傳來的、微弱卻穩(wěn)定的震動——指針,開始正常轉動了。一種奇異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流,似乎正從冰冷的金屬外殼中滲透出來,驅散著周圍的陰寒。
“等?!蔽铱粗蔷薮蟮膹U墟,又抬頭望向操場另一端那座孤高、沉默的鐘樓塔尖,聲音異常平靜,“等午夜12點。去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