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城墻出口處,青梔的聲音帶著難掩的沙啞與顫抖:“干娘,您說小姐那邊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昨夜那陣槍聲,聽著離我們好近!我這心里慌得厲害,實在沒主意了……”
奶娘眼眶早已泛紅,強忍著淚意安撫:“我也說不清。再等等,今晚若是……若是小姐還沒回來,我就出去找她。是生是死,我總得陪著她。”
青梔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滾落:“小姐一定要平安無事呀!……”
奶娘急忙替她擦去淚水,聲音發(fā)緊:“別哭,哭了不吉利……老天保佑啊!”可她自己的眼圈卻紅得更厲害。昨夜天邊燃起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燒了半宿,她們在城墻邊看得心驚肉跳,正是這份驚懼讓兩人熬了整整一夜,毫無睡意。
另一邊,二月紅帶著齊恒與雪清禾踏入紅府。僅從大門便可知這戶人家非富即貴,青磚灰瓦,高墻深院,飛檐斗拱翹角凌云,古樸典雅的建筑處處透著歷史沉淀的厚重感。繞過雕花影壁,邁過精巧垂花門,穿過蜿蜒的抄手游廊,一行人在會客廳落座。
齊恒殷勤地給兩人斟茶,笑著招呼:“二爺,喝茶!小仙姑也嘗嘗,這可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二月紅白了他一眼:“倒是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
雪清禾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輕聲道了句“謝謝”,隨即抬眼,縛著綢帶眸子朝向聲音來源:“茶確實不錯。不過,二位找我來,應(yīng)該不只是為了品茶吧?”
齊恒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嘿嘿,小仙姑這話說的!我就是想請你給卜一卦,沒別的意思?!?/p>
雪清禾挑眉:“就這?”她轉(zhuǎn)向主位上的二月紅,“您呢?”
二月紅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雪清禾身上:“姑娘好歹對我有救命之恩,總要報恩的。想問姑娘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p>
雪清禾沉吟片刻,緩緩開口:“紅二爺,九門二當(dāng)家,精通飛檐走壁與輕功,棍術(shù)槍術(shù)皆佳,更擅花鼓戲與京劇,唱功名動長沙城?!彼掍h一轉(zhuǎn),朝向齊恒的方向,“齊恒,九門排行第八,人稱齊鐵嘴,奇門八算,既是算命先生也是古董商人,盤口在長沙老茶營。我說的可對?”
二月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姑娘年紀(jì)輕輕,知道的倒是不少?!?/p>
齊恒更是詫異:“小仙姑,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真瞎了!”
雪清禾輕輕搖頭:“眼睛雖看不見,耳朵卻還靈光。我住的地方偏僻,大半夜總聽得見些閑言碎語,聽多了自然就知道了?!?/p>
二月紅眼神微瞇:“昨夜你就是靠聽力發(fā)現(xiàn)我的?”
“是啊,”雪清禾語氣淡然,“早在你們到巷口時,我就聽見了?!?/p>
齊恒帶著幾分委屈插嘴:“可上次見你在街上走,那叫一個利索,一點都不像……咳,還把我噎得夠嗆!我長這么大從沒被人這么數(shù)落過,你是頭一個!”
雪清禾又氣又笑:“八爺還好意思委屈?誰會主動追著人算命還不收錢?這一看就是另有所圖。何況你當(dāng)時言語無狀,我沒動手已經(jīng)算大度了!”
齊恒更委屈了,轉(zhuǎn)向二月紅:“二爺,你看她這話說的!”
二月紅唇邊噙著笑意,開口解圍:“還未請教姑娘姓名,該如何稱呼?”
齊恒立刻附和:“對呀!我還沒問小仙姑名字呢!”
“雪清禾?!彼鹜?,話鋒一轉(zhuǎn),“二爺、八爺,我想跟二位做筆生意?!?/p>
二月紅示意她繼續(xù):“說說看?!?/p>
齊恒也追問:“什么生意?”
雪清禾思索片刻道:“二位都做古董生意,手上可有古玉?或是幫我留意些古玉,報酬你們來提?!?/p>
二月紅略感意外:“古玉?”
齊恒好奇:“古玉可不好找,你要這個做什么?”
雪清禾淡淡道:“收藏,不行嗎?”
二月紅頷首:“可以。剛好我手上有幾塊,報酬就不必了,算交個朋友?!闭f罷便示意管家去取古玉。
雪清禾也不推辭:“那多謝了?!彼龔囊露得鰝€小瓷瓶遞給二月紅的方向,“這藥療傷效果不錯,您若信得過便收下?!?/p>
正說著,管家已捧著托盤進(jìn)來:“二爺,東西取來了?!?/p>
二月紅示意:“給雪姑娘?!?/p>
“別叫雪姑娘,難聽,叫我清禾就好?!毖┣搴桃贿呎f,一邊伸手撫過托盤里的三塊古玉。指尖觸及冰潤玉石的瞬間,一股強烈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自眼中赤丹珠傳來,她清晰地感覺到它的渴望。強壓下心頭的雀躍,面上依舊平靜如水。
她鄭重抬頭,空洞的雙眼朝向二月紅的方向:“多謝二爺,這三塊古玉對我至關(guān)重要。我可以答應(yīng)您三個要求,只要我能做到,必定全力以赴。”說著,她取出三個大小一致、蠟封精巧的小瓷瓶,“這里面的藥極其珍貴,能在瀕死時可保一命。一個瓷瓶,便代表我一個承諾?!?/p>
齊恒在一旁看著,眼饞地搓手,扭扭捏捏道:“小清禾,那個……我也想要!”
二月紅無奈地捂了下臉。
雪清禾無語,略一沉吟,還是摸出一個瓷瓶朝齊恒的方向拋去:“給!給我正常點!……就一個,省著點用!”
雪清禾起身對二人告辭,“二位爺,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行離開!”
二月紅“好”字剛落,雪清禾的身影已如一陣輕風(fēng)般飄出了院子。
齊恒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搖頭感嘆:“嚯!這速度,狗都追不上!是真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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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風(fēng)高,雪清禾身著一身黑色短打,完美地隱沒在濃稠的夜色里,朝著都正街深處潛行。
避開所有巡邏與耳目,她悄無聲息地摸進(jìn)了一家家書館。大部分藏書已化為灰燼或殘缺不全,搜尋無果。最后,她來到最大的書館。博聞書館,這里的書同樣被焚毀大半,殘余的也焦黑破損。雪清禾屏息凝神,將耳力提升到極致,捕捉著整棟危樓里所有的細(xì)微動靜:穿堂風(fēng)的嗚咽、老鼠在焦木梁上竄動的窸窣、蛇蟲在廢墟縫隙中游走的沙沙、蟑螂爬行的悉索……甚至更微小的存在。她的額頭漸漸布滿細(xì)密的虛汗,精神高度集中帶來的巨大壓力讓她太陽穴突突跳動,但她仍在堅持——風(fēng),捕捉風(fēng)的軌跡!感知它穿過每一道縫隙的路徑!一樓,沒有異?;仨?。二樓,死寂一片。怎么會沒有?她的心微微下沉。意識順著磚石的縫隙向下延伸,專注地搜尋風(fēng)鉆過地下孔隙時那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弱的嘶鳴。一寸,一米……兩米!找到了!一股極其微弱但規(guī)律的氣流聲!雪清禾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長長吁了口氣,擦去額角的汗,略作調(diào)息,便朝著感應(yīng)到的方位潛去。
藏得真夠隱蔽。雪清禾來到書館后院的破敗牛棚,靠墻處赫然壓著一塊足有兩百斤重的青石。她運足力氣,低喝一聲,緩緩將青石推開,露出了下面一個四四方方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厚重鐵板小門。提起冰冷的鐵環(huán),雪清禾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走過長百米的暗道。
漆黑暗道里,死寂得令人心悸。濃重的霉味混合著塵埃的氣息鉆進(jìn)鼻腔。墻壁是粗糙不平的石磚,觸手冰涼坑洼。地面上,一塊塊方方正正的青石地磚排列得整整齊齊,每一塊上面都陰刻著繁復(fù)的飛鳥魚蟲圖案。雪清禾站在入口處,靜立片刻。隨即,她抬手,解下了覆在眼上的黑色綢帶。
黑暗中,她睜開了左眼。那只左眼,此刻不再是空洞,而是流轉(zhuǎn)著一種妖異而凝練的赤紅色光芒,仿佛有熔巖在其中緩緩流淌。周身匯聚于左眼,視野頓時改變。墻壁、地面,所有刻畫的圖案不再是死物,它們在赤瞳的視野中被解析、拆散,無數(shù)線條和符號如同活了過來,在空中飛舞、重組、再分裂……構(gòu)成一幅幅玄奧的圖景。
“找到了!”雪清禾高興低語,赤瞳的光芒微微閃爍,“是密碼……竟然巧妙地隱藏在所有這些圖案的關(guān)聯(lián)之中!”
根據(jù)左眼解析出的密碼路徑,她謹(jǐn)慎地踏過一塊塊特定的地磚,終于來到一扇厚重的密室石門前。石門無聲滑開,里面是一間空蕩蕩、如同會客廳般的石室,四壁空無一物,什么陳設(shè)也沒有。雪清禾只向前試探性地踏出一步——
過人的耳力瞬間捕捉到一道極其輕微的“咔嚓——”機(jī)括啟動聲!
“咻——” 一聲輕銳到極致的破空聲,像一根無形的毒針?biāo)查g撕裂了凝滯的空氣,短促、凌厲,直取要害!
雪清禾身形如鬼魅般向側(cè)后方急閃,險之又險地避開。然而未等她站穩(wěn),“咻咻咻咻!” 連續(xù)不斷的銳嘯聲接踵而至,密集如雨,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破空的疾風(fēng),幾乎連成一片死亡的嗡鳴!
雪清禾不做他想,足尖猛點地面,身形如離弦之箭般向前疾沖!狹窄的空間內(nèi),依靠精妙絕倫的身法,每一次都險險讓飛鏢擦身而過,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匕。一枚飛鏢擦著她的臂膀掠過,帶起布料撕裂的“颯”一聲輕響,隨即“篤!”地一聲,深深釘入她身后的石壁。
終于,在令人窒息的飛鏢風(fēng)暴中,她沖到了暗室的盡頭。眼前,竟還有一道更為厚重、布滿玄奧紋路的石門!雪清禾貼在冰冷的石門上,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一寸寸地摸索著門扉與門框的每一處細(xì)微起伏、縫隙。她的動作極慢極輕,全神貫注。終于,在石門側(cè)邊一個極其隱蔽的凹陷處,她的指尖觸到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凸起。
用力按下!
“嗡——軋軋軋……” 一陣低沉而沉重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密道中隆隆響起,厚重的石門緩緩向內(nèi)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