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
待雪清禾從重傷昏迷中悠悠轉(zhuǎn)醒,已是三日之后。這次重傷昏迷,著實將奶娘和青梔嚇得魂飛魄散。接下來的日子,雪清禾被嚴(yán)令臥床靜養(yǎng),她拗不過兩人的眼淚和嘮叨,只得老老實實躺在榻上。
雪清禾躺在榻上,百無聊賴地嘆氣:“奶娘,讓我下地走走吧,再躺下去,骨頭都要躺酥了,身上都快長出蘑菇來了?!?/p>
奶娘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說什么傻話!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傷還沒好利索呢,乖乖再養(yǎng)些時日。實在悶得慌,我去給你尋幾本閑書解解悶?!彼D(zhuǎn)頭對正在擦拭桌椅的青梔吩咐道:“青梔,去給小姐端點(diǎn)新做的桂花糕來。”
青梔脆生生應(yīng)了:“好嘞,這就去!”放下手中活計便去準(zhǔn)備。
雪清禾望著帳頂,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唉……”
又過了幾日,奶娘在廚房里煲著湯,青梔被安排出門采買。心里惦記著從書館暗室?guī)Щ貋淼臇|西,雪清禾趁著四下無人,悄悄溜下床,鉆進(jìn)了暗道。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沉重的箱子和包裹一件件挪回自己房中。仔細(xì)聽了聽外間動靜,確認(rèn)奶娘未被驚動,她才反鎖好門窗,懷著幾分激動打開了箱蓋和包裹。
她先將第二次帶回的金銀玉器一一取出,其中幾件在之前的搏斗中已有了破損。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個雕花木匣子上。雪清禾將其拿起,指腹摩挲著溫潤的木質(zhì)紋理,心中疑竇頓生:“這木匣……好生奇特。那般激烈的打斗,連金銀玉器都有損毀,它竟絲毫無損?”她記得第一次打開時,里面只有一顆冰涼的珠子。
她再次打開木匣,那顆鴿子蛋大小、觸手冰涼的珠子依舊靜靜躺在錦帛上。她掀開墊在底部的錦帛,指節(jié)在木匣底部輕輕叩擊,傳來空響?!肮挥袏A層!”她心頭一跳,小心翼翼地摸索著邊緣,找到一處極細(xì)微的凸起,輕輕一按。“咔噠”一聲輕響,隔板彈開,露出下方藏匿的一冊薄薄書卷。
正要拿起那冊書卷,眼角余光卻瞥見方才掀開的錦帛背面,似乎有墨痕透出。她心中一動,將錦帛完全展開,只見其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開篇便講述了匣中珠子的來歷:“……緣起明嘉靖年間,時逢大旱,餓殍遍野,瘟疫橫行,匪患叢生,易子而食者比比……唯鐘山一帶,因百姓世代虔信山神護(hù)佑,稍得喘息。匣中靈珠,乃山中千年血參精魄所凝。其名‘鶴歸’,初化人形,心性純善,施藥救人,卻因顯露神異,被愚民獻(xiàn)予奸相嚴(yán)嵩,欲煉長生之藥……后不知所蹤?!?/p>
雪清禾拿起那顆觸手冰涼的珠子,置于掌心;“這顆珠子竟然是草木精魄 ,真的假的,不過既然有赤丹珠的存在,在有精怪出現(xiàn),到也正常。”
凝神靜氣,分出一縷靈氣小心探去。豈料靈氣甫一觸及珠身,那珠子竟如同一個驟然打開的恐怖旋渦,爆發(fā)出難以抗拒的吸力,瘋狂地攫取著她體內(nèi)的靈氣!
雪清禾駭然失色:“怎么回事?!”她感到體內(nèi)靈力如決堤洪水般傾瀉而出,身體迅速變得虛軟無力,額頭滲出冷汗,“它…它在吸干我!難道這血參精魄并未消散?!”她拼命想甩脫珠子,那珠子卻像生了根般牢牢黏在掌心,紋絲不動!
就在雪清禾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被抽空成一副軀殼之際,掌心的珠子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翠綠光芒!光芒一閃即逝,連帶著那顆珠子也憑空消失不見!
雪清禾渾身脫力,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軟軟癱倒在床榻上,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里衣。她失神地望著空空如也的掌心,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消失了……這種感覺……和當(dāng)初赤丹珠融入左眼時一模一樣!”
此刻她靈力枯竭,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艱難萬分。憑著最后一點(diǎn)力氣,她掙扎著摸向床邊堆放的古玉。指尖剛一觸碰到冰涼的古玉,一股精純的靈力便如甘泉般涌入她干涸的經(jīng)脈!身體本能地貪婪吸收著,一塊、兩塊……直到將所有十五塊古玉中的靈氣汲取一空,那種深入骨髓的虛弱感才終于被驅(qū)散,一股暖流重新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帶來了久違的力量感。
“好險……”雪清禾心有余悸地?fù)嶂乜?,感受著重新充盈的力量,“方才真是命懸一線……下次再遇到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絕不能再如此冒失了!”劫后余生的慶幸感包裹著她。
她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肩膀,那里曾深可見骨?!斑??”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上去——光滑平整,再無半分痛楚!“傷口……竟然全好了?!”
她一個激靈坐起身,幾步?jīng)_到梳妝臺的銅鏡前,急切地褪下半邊衣衫。鏡中映出的肩背肌膚白皙光潔,那三道猙獰的傷口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巨大的驚喜過后,她猛地想起:“珠子!那顆消失的珠子去哪了?!”
她將房間翻了個遍,一無所獲,有些頹然地坐回鏡前。目光無意間掃過鏡中自己依舊覆著黑綢帶的眼睛,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她顫抖著手,緩緩解開了眼睛上的黑色綢帶。銅鏡中,清晰地映出一張臉——明眸皓齒,肌膚勝雪,而最令人震驚的是,那雙眼睛!左眼瞳孔如凝固的鮮血,赤紅妖異;右眼則是一片純凈深邃的翠綠,仿佛蘊(yùn)藏著無盡生機(jī)!紅與綠,妖冶與圣潔,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zhì)在她臉上交織,形成一種驚心動魄、既神性又魔魅的奇異矛盾感。雪清禾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幾乎不敢相信。
“淡綠色……這是那顆珠子?!”她瞬間明悟,“它和赤丹珠一樣,竟是自行擇主的靈物!”赤丹珠賦予她超凡的聽覺和強(qiáng)韌的體魄,那么這顆由千年血參精魄所化的靈珠呢?“草木精魄……木屬生機(jī)……”她聯(lián)想到瞬間愈合的傷口,“是了!這定是蘊(yùn)含強(qiáng)大生機(jī)的木靈珠!加速愈合,甚至可能……起死回生?一直以為只要找到避塵珠,才能代替右眼,峰回路轉(zhuǎn),居然先得到一顆木靈珠,上天還是眷顧我的!不過避塵珠也要找的,還不知道后面用不用的上?!?/p>
雪清禾的手指顫抖著撫上右眼眼眶,冰涼的觸感如此真實。巨大的狂喜和心酸洶涌而至,瞬間模糊了視線:“看見了……我真的……能看見了!”八年!整整八年籠罩雙眼的黑暗!即便左眼能靠靈力視物,但靈力的消耗和限制,讓她大部分時間仍如同盲人。如今,這無邊黑暗終于被驅(qū)散!
這時,門外傳來奶娘帶著關(guān)切的呼喚:“小姐,該用午膳了??梢吓o您送進(jìn)屋?”
雪清禾連忙應(yīng)聲:“不必麻煩,我這就出來!”她迅速將桌上物品收拾妥當(dāng),拿起一條嶄新的黑色綢帶,仔細(xì)覆在雙眼上,熟練地在腦后系好,這才深吸一口氣,帶著掩飾不住的雀躍打開了房門。
“奶娘今日做了什么好菜?我都餓了”雪清禾的聲音里透著前所未有的輕快和活力,那飛揚(yáng)的語調(diào),連奶娘和剛采買回來的青梔都明顯察覺到了不同。
青梔好奇地湊近,眨著眼打趣道:“小姐,今兒個是撿著金元寶了還是遇著大好事了?您這嘴角啊,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雪清禾眉眼彎彎,難得俏皮地回應(yīng):“可不就是撿著寶貝了嘛!再說,我高興,難道不行呀?”
“好了好了,再高興也得先填飽肚子!”奶娘笑著打斷,小心翼翼地將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當(dāng)歸雞湯放到雪清禾面前,“小姐快趁熱喝,補(bǔ)氣血的?!?/p>
用過飯后,雪清禾按捺住心底依舊澎湃的喜悅,回到房中,再次將注意力投向剩下的寶物。她拿起雕花木匣中那本薄薄的書冊,翻開扉頁,五個古樸蒼勁的大字映入眼簾——“搬山填海術(shù)”!雪清禾瞳孔微縮:“搬山一派的秘傳絕學(xué)?!”她心頭劇震,隨即涌上狂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有了此法,何須再費(fèi)心尋訪拜師,去學(xué)那分金定穴、探尋古墓的秘技?”
將其他金銀玉器小心收好,雪清禾的目光落在那些已變得黯淡無光、靈氣盡失的古玉上,心中滋味復(fù)雜:“十五塊蘊(yùn)含靈氣的古玉啊……竟在片刻間消耗一空……”說不心疼是假的,這些可都是關(guān)鍵時刻的保命之物。但轉(zhuǎn)念想到重見光明的右眼和那神異的木靈珠之力,這代價,似乎又變得無比值得。
接下來的日子,雪清禾不得不繼續(xù)“重傷未愈”的偽裝,老老實實待在房中“休養(yǎng)”,足不出戶。她正好借此機(jī)會,潛心研讀從書館帶回來的那些珍貴古籍,特別是那本《搬山填海術(shù)》,一字一句,細(xì)細(xì)揣摩,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其中的奧妙。
墻外,長沙城卻已天翻地覆。自那聲劃破長空的槍響伊始,戰(zhàn)火便如燎原野火,再無停歇。槍炮聲、喊殺聲、哭嚎聲,匯成一片末日交響,日夜沖擊著水榭單薄的安寧。這方寸之地的靜謐,在整座城池的瘋狂震顫中,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