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提示“生物信息不匹配”時,我正站在家門口。
指紋鎖拒認我的指紋,虹膜掃描顯示“未授權(quán)”。
公司系統(tǒng)將我除名,銀行賬戶凍結(jié),連父母都否認我的存在。
我躲在暗處目睹“自己”從容走進我的公寓——更年輕,更完美。
他叫Zero,公司制造的終極替代品。
“你的人生本可以更高效,”他微笑,“我只是實現(xiàn)了它的最優(yōu)解?!?/p>
當(dāng)我決定奪回一切時,他卻向我求助:“公司要清除所有瑕疵品,包括我?!?/p>
我們聯(lián)手對抗創(chuàng)造者,他負責(zé)精密計算,我負責(zé)制造混亂。
警報聲中,他替我擋住致命攻擊:“原來‘活著’是這樣的感覺?!?/p>
最終我按下刪除鍵,屏幕上跳出選項:【暫?!炕颉居谰娩N毀】。
我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聽見背后傳來熟悉的開門聲。
我的指尖,那枚被公司門禁系統(tǒng)、公寓指紋鎖、甚至手機支付都無數(shù)次欣然接納過的指紋,此刻卻只是冰涼金屬面板上一道毫無意義的紋路。它壓下去,輕車熟路,換來的卻是一聲尖銳短促的蜂鳴,屏幕紅光閃爍,無情地跳出兩個字:“**拒識**”。
心臟像被那紅光狠狠燙了一下,猛地一縮。不可能。我皺緊眉頭,用拇指側(cè)面用力蹭了蹭褲縫,再試。還是那聲該死的蜂鳴,還是那冰冷的紅光。我?guī)缀跏谴直┑匕情_眼皮,強迫自己對準那個小小的虹膜掃描孔。幽藍的光線掃過眼球,短暫的讀取之后,屏幕上跳出的字句徹底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未授權(quán)用戶**”。
“搞什么鬼?”聲音在空蕩的樓道里撞出一點回響,顯得格外單薄和可笑。汗水瞬間從額角滲出,黏膩冰涼。我下意識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機——那是我連接世界的臍帶。屏幕點亮,指紋解鎖毫無反應(yīng)。我深吸一口氣,用微微顫抖的手指輸入那串熟得不能再熟的密碼。
“密碼錯誤。”
不可能!我死死盯著屏幕,一個字一個字重新敲入。確認。屏幕再次無情地閃出刺眼的紅色警告:“密碼錯誤!賬戶已鎖定。請聯(lián)系管理員。” 管理員?我的管理員權(quán)限呢?一種巨大的、荒謬的恐慌感攫住了我,像無形的冰水漫過腳踝,迅速向上吞噬。
我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撲向電梯,瘋狂地按著下行鍵。手指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塑料按鈕按碎。電梯門終于在我焦躁的注視下緩緩滑開,我沖進去,電梯平穩(wěn)下沉的速度此刻卻慢得如同酷刑。到達地下車庫,我那輛灰色的“流影”轎車安靜地停在專屬車位上。我掏出鑰匙,按下解鎖。
“嘀——嘀——!”
尖銳的警報聲毫無預(yù)兆地撕裂了車庫的寂靜,像兩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我的耳膜。車燈瘋狂地閃爍起來,紅色的危險警示燈在引擎蓋上急促旋轉(zhuǎn),發(fā)出刺眼的光芒。這警報不是為了防盜,而是針對我!它在宣告我的非法靠近!車庫遠處傳來腳步聲和驚疑的詢問。我心臟狂跳,再也顧不得什么,轉(zhuǎn)身就跑,像一只被剝光了所有外殼的軟體動物,倉惶逃離這突然變得陌生而充滿敵意的巢穴。
冰冷的恐懼沿著脊椎一路向上爬,盤踞在我的后頸。我躲進公寓對面那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陰影里,便利店巨大的玻璃窗映出我此刻的影子:頭發(fā)凌亂,臉色蒼白,眼神里是無法掩飾的驚惶。像個真正的闖入者,像個……幽靈。便利店的燈光溫暖明亮,照在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商品上,卻一絲也照不進我此刻的深淵。我掏出手機,那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工具此刻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每一個應(yīng)用都成了新的刑場。郵箱客戶端,輸入賬號密碼,冰冷的提示:“賬戶不存在或已被禁用?!?社交網(wǎng)絡(luò),“無法登錄。請確認賬號信息?!?銀行APP,登錄頁面都打不開,直接跳轉(zhuǎn)到“系統(tǒng)維護”的空白公告。
最后一線希望,我撥通了公司IT部門那個永遠在線、永遠帶著點不耐煩腔調(diào)的熱線號碼。漫長的等待音后,終于接通。
“您好,這里是新紀元科技IT支持中心,工號A-734為您服務(wù)。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聲音是程序化的甜美,卻毫無溫度。
“我……我的系統(tǒng)權(quán)限全部失效了!郵箱、內(nèi)網(wǎng)、門禁,全都不認我了!我是陳默,員工編號C-5178!” 我的聲音帶著自己都厭惡的顫抖和急切。
“請稍等,先生,正在為您查詢……陳默,員工編號C-5178……” 電話那頭傳來快速敲擊鍵盤的噠噠聲,停頓了一下,那甜美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抱歉先生,系統(tǒng)內(nèi)沒有查詢到您提供的員工編號和身份信息記錄。您確定提供的信息無誤嗎?”
沒有記錄?我的存在,被徹底抹除了?像擦掉白板上一道無用的公式?
“不可能!我昨天還在工作!我是項目主管!”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引來便利店員警惕的一瞥。
“先生,系統(tǒng)確實沒有相關(guān)記錄。建議您再次核對您的身份信息,或者……嘗試聯(lián)系人事部門確認您的雇傭狀態(tài)?” 客服的聲音依然保持著職業(yè)的禮貌,但那份困惑之下,潛藏的是一種面對“不存在之物”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仿佛在提醒我,別再糾纏一個不存在的幻影。
雇傭狀態(tài)?我甚至……不再存在了?
“喂?先生?您還在聽嗎?” 客服的聲音遙遠地傳來。
我猛地掛斷了電話,冰涼的塑料外殼緊緊貼著我同樣冰涼的手心。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我靠著便利店冰冷的玻璃墻滑坐下去,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襯衫滲入皮膚。視線有些模糊,便利店明亮的燈光在眼前暈開,變成一片刺眼的光斑。世界在我周圍旋轉(zhuǎn),喧囂的車流聲、便利店自動門的開合聲、顧客的交談聲……所有這些異常的聲響,此刻都像是隔著厚厚的磨砂玻璃傳來,模糊而扭曲。我成了一個透明的孤魂,漂浮在這個拒絕承認我的世界之外。
手機屏幕還亮著,微弱的光映著我失焦的瞳孔。通訊錄……爸媽!對,爸媽!血液似乎重新開始流動,一絲微弱的暖意驅(qū)散了點絕望。我用發(fā)抖的手指找到那個熟悉到骨子里的名字——“家”。指尖懸在綠色的撥號鍵上,深吸了一口氣,按了下去。
“嘟……嘟……嘟……”
每一聲等待音都像沉重的鼓點敲在我的心上??旖影?,媽,爸!快接電話!
“喂?” 終于,電話被接起,是母親的聲音。那熟悉的、帶著點家常煙火氣的嗓音,此刻聽在耳中,簡直如同天籟。
“媽!是我!” 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哽咽,巨大的委屈和恐慌找到了宣泄口,“媽,出事了!我的身份信息全失效了!公司把我除名了,家門鎖不認我,銀行卡也凍了!我……”
“喂?誰???” 母親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傾訴,語氣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說話???打錯電話了吧?”
“媽!是我??!陳默!你兒子!”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聲音嘶啞?/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母親清晰、困惑,甚至帶著點不耐煩的聲音:“陳默?什么陳默?你打錯電話了吧?我們家沒有叫陳默的人。不要再打來了啊,神經(jīng)病!” 話音未落,“嘟…嘟…嘟……” 忙音響起,干脆利落,像一把鈍刀割斷了最后一絲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
我握著手機,像個石雕般僵在原地。便利店的冷氣開得很足,吹在我的脖頸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血液似乎真的凝固了,從指尖一路凍到心臟。連他們……連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都否認了我的存在?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徹底的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甚至忘記了自己是怎么離開便利店,又是怎么像個真正的幽靈一樣,在公寓樓對面那個廢棄報刊亭的陰影里蜷縮起來的。報刊亭的鐵皮早已銹跡斑斑,散發(fā)著灰塵和雨水混合的陳舊氣味。這里視角絕佳,能清晰地看到公寓樓入口和我那扇位于三樓的窗戶。
時間失去了意義。天色由深藍轉(zhuǎn)為墨黑,城市燈火次第亮起,像無數(shù)只冷漠的眼睛。我死死盯著樓門口,眼睛干澀發(fā)痛也不敢眨一下。身體在冰冷的鐵皮上蜷縮得僵硬麻木,饑餓感和寒意深入骨髓,但我所有的感官都繃緊在那一扇門和那一扇窗上。我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能解釋這一切瘋狂的理由。
就在路燈昏黃的光暈即將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時,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公寓樓入口的感應(yīng)燈光下。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是我。
熟悉的深灰色風(fēng)衣,是我上個月咬牙買下的“輕奢款”。走路時微微含胸的習(xí)慣性姿態(tài),是我常年伏案工作留下的印記。甚至連他抬手刷卡開門的動作節(jié)奏,都和我一模一樣!
然而,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的側(cè)臉。更年輕。皮膚緊致,沒有我熬夜加班留下的細微眼袋和法令紋。步履更輕盈,帶著一種我早已丟失的、屬于年輕人的自信和從容。那不是時間的倒流,那是……優(yōu)化。一種冰冷的、精準的優(yōu)化。
他走進門廳,感應(yīng)燈熄滅,樓門無聲合攏。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猛地向上抬起,死死釘在三樓那扇屬于我的窗戶上。
幾秒鐘后,那扇窗戶透出了溫暖的、鵝黃色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