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鐵銹的重量有人說記憶有重量。放屁。在銹鐵城,記憶不是重量,是「銹」。
一層一層,無聲無息地蝕刻在你的骨頭縫里,鉆進你的肺葉里,
最后把你整個人都糊成一塊動彈不得的廢鐵。十六年了,我像只陰溝里的老鼠,
在這片巨大的、散發(fā)著機油和腐爛甜腥味的鋼鐵墳場——「銹渣場」——里刨食。
刨到的不是希望,是更多沉甸甸的、冰冷的、帶著嘲笑和屈辱的廢料。今天,
老疤臉那兩根裹滿油污和黃垢的粗短手指,又捏碎了我僅存的一點念想。
他掂著我豁出命才找到的陀螺儀軸承,對著昏黃骯臟的燈泡,
嘴角咧開一個我熟悉得作嘔的弧度:「擦痕深了,」他噴著劣質(zhì)煙草和隔夜食物的臭氣,
「仨銅板,小垃圾。」又是「小垃圾」。這三個字像淬了銹毒的冰錐,
精準地捅進我早就千瘡百孔的自尊里。我攥緊那三枚冰冷的、沾著他油膩指印的銅板,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掐得生疼,卻壓不住喉嚨里那股翻涌的鐵銹腥甜。屈辱。
冰冷的、沉重的屈辱,像一桶凍透的鐵水,從頭頂澆下來,瞬間凝固,把我釘在原地,
動彈不得。身后,鋪子里爆發(fā)出肆無忌憚的哄笑,像一群食腐禿鷲在爭搶腐肉。每一次,
每一次都這樣。我的骨頭,我的血肉,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在這片泥濘里被反復踐踏、碾碎,
再被雨水沖進更深的溝渠?!猴w?』我抬頭,灰蒙蒙的鐵銹云層像一塊臟得發(fā)硬的裹尸布,
死死捂在頭頂,連雨水都是污濁的、帶著金屬腥氣的淚。老酒鬼肯特灌多了劣質(zhì)合成酒,
總愛指著天花板模糊的涂鴉,絮叨那些沒人信的鬼話:云鯨。
他說那些山脈一樣大的東西在云層上面游,背上馱著流動的星河,噴出的氣能變成彩虹橋。
每次他說,渾濁的獨眼里會閃過一種奇異的光,像快燒盡的煤核最后一點火星。我嗤之以鼻,
罵他老糊涂??梢股钊遂o,蜷縮在冰冷漏風的鐵皮窩棚里,聽著外面廢料堆坍塌的悶響,
我又忍不住死死盯著那片鉛灰色的、令人窒息的穹頂,想象著……想象著撕開它!
想象著撞碎它!想象著像一顆真正的子彈,射向那傳說中無邊無際的藍!「自由」?呵,
在銹鐵城,那是比云鯨還他媽奢侈的幻覺。我的「自由」,
不過是今天不被坍塌的垃圾山活埋,明天不被疤臉那樣的蛆蟲吸干最后一滴血。
腳下踢到一個硬物。低頭。一個被踩扁的塑料小丑玩具,
咧著鮮紅欲滴、弧度扭曲到詭異的嘴,空洞的眼珠死死盯著我?!缚奁〕蟆?/p>
——弗萊徹的標記。銹鐵城底層最深的噩夢。那個能像抽血一樣抽走你腦子里的東西,
也能把別人的噩夢塞進你顱腔的「記憶商人」。我見過一個被弗萊徹「拜訪」過的拾荒老頭。
他坐在一堆發(fā)臭的垃圾旁,眼神空得像兩口被挖干的井,對著空氣嘿嘿傻笑,
口水順著臟污的胡子往下淌,只會反反復復念叨:「小丑……飛……飛……」那空洞的眼神,
比任何刀鋒都冷,比任何廢鐵都沉。一股寒意,毒蛇般瞬間纏上我的脊椎,鉆進骨髓里。
恐懼。純粹的、跗骨之蛆的恐懼。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腳,心臟在肋骨下狂跳,
幾乎要撞碎胸腔!
我發(fā)瘋似的狠狠一腳把那惡心的玩意兒踢進旁邊污黑粘稠、泛著油花的泥漿里,
看著它被骯臟的泡沫吞沒。仿佛這樣,就能一腳踢碎那個如影隨形的噩夢!
踢碎這片無邊無際的絕望!「轟隆——!」頭頂堆積如山的廢料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一塊邊緣扭曲、沾滿污穢的銹蝕鋼板,帶著沉悶的風壓,
直直朝著我剛才站立的位置砸落!泥漿裹挾著碎石,如同骯臟的噴泉,猛地濺起,
糊滿了我的褲腿!『差一點!』冰冷的麻痹感從腳底瞬間竄上天靈蓋!冷汗像冰冷的蚯蚓,
瞬間爬滿了我的后背!心臟在喉嚨口瘋狂擂動!跑!
必須離開這個該死的、隨時會吞噬你的鋼鐵墳場!求生的本能像電流般擊穿了麻木!
我像只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手腳并用,
不顧一切地朝著右側(cè)垃圾山深處一道傾斜的、黑黢黢的金屬裂縫爬去!
尖銳的金屬邊緣劃破手掌和膝蓋的舊傷,火辣辣的刺痛傳來,混著冰冷污濁的泥水滲入傷口,
帶來鉆心的寒意。顧不上!逃!逃離這片生銹的墓園!
第二章幽藍的幻影洞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霉菌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陳腐氣味。
微弱的光線從裂縫擠進來,勉強照亮漂浮的塵埃。我劇烈地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
背靠著冰冷粗糙的金屬壁,試圖平復差點跳出喉嚨的心臟。然后,我看見了它。
不是預料中堆積如山的廢銅爛鐵。是一截……車廂?它斜斜地卡在巨大的廢料之間,
像一座被遺忘的、沉沒已久的方舟。深綠色的漆面蒙著厚厚的、如同尸衣般的灰垢,
卻奇跡般地沒有太多猙獰的銹蝕,透出一種與周遭粗糲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優(yōu)雅的輪廓。
車廂側(cè)面,一個模糊的圖案頑強地掙扎出輪廓: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但它的翅膀,
并非柔弱的薄翼,而是由無數(shù)精密的、冰冷的齒輪和發(fā)條構(gòu)成,在昏暗中幽幽地反射著微光。
機械蝴蝶?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警惕與病態(tài)吸引力的感覺攫住了我。
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懼。這里或許能暫時躲避?或許……里面藏著能讓我多活一天的東西?
一絲極其微弱的、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對「不同」的渴望,像黑暗中的火星,
微弱地閃了一下。我放下沉重的工具袋,掏出那根陪伴我多年、一頭被磨得锃亮的撬棍。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稍稍定神。深吸一口污濁的空氣,
將撬棍尖頭狠狠楔入那扇嚴重變形、虛掩著的車門縫隙?!父轮āㄑ健?!」
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金屬摩擦聲在死寂的空間里尖銳地回蕩,刺耳得仿佛在刮擦骨頭。
我咬緊牙關,肩膀死死頂住撬棍冰冷的把手,雙腳在濕滑粘膩的地面上用力蹬踏,
尋找著微不足道的支點。汗水混著臉上的污漬流下,滲進眼睛,帶來辛辣的刺痛。
肌肉在酸楚中尖叫?!概椋 挂宦晲烅?!變形的車門終于屈服,
被我撬開一道足夠?qū)挼?、如同傷口般的縫隙。
更加濃郁的、混合著陳年灰塵、機油和某種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遙遠時空的冰冷金屬氣息,
撲面而來,嗆得我一陣咳嗽。我屏住呼吸,側(cè)身,像一條滑溜的泥鰍,擠進了那道縫隙。
車廂內(nèi)部像一個被時間遺忘的墳墓。一排排蒙塵的深紅色軟座沉默地排列著,
曾經(jīng)華貴的絨布如今黯淡無光,積著厚厚的灰塵??諝饽?,
死寂得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我的視線,卻被車廂盡頭牢牢攫住——那里并非駕駛室。
無數(shù)粗細不一、閃爍著黯淡金屬光澤的管道和復雜到令人目眩的儀表盤構(gòu)成的……機械祭壇?
或者說,一顆沉睡的、巨大而冰冷的心臟。各種閥門、壓力表、指示燈密密麻麻地排布著,
如同星辰圖譜。中央,一個巨大的、布滿神秘刻度的圓形壓力表盤,如同巨獸的眼瞳。
而「瞳孔」的位置,鑲嵌著一顆拳頭大小、深邃如無星之夜的黑曜石。它靜靜地躺在那里,
卻散發(fā)著一種沉睡的、卻又蓄勢待發(fā)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毫無疑問,
這就是這節(jié)奇異車廂的「心臟」。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驅(qū)使著我。
我著迷地走近這龐大的機械核心,腳步在死寂的車廂里發(fā)出輕微的回響。
指尖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拂過冰冷的儀表盤表面,
試圖拂開那厚重的歷史塵?!肝恕挂宦暤统炼鴱娏业奈锁Q,
毫無征兆地從那機械心臟的最深處傳來!仿佛沉睡億萬年的巨獸,被陌生的氣息驚擾,
發(fā)出了第一聲不滿的喉音!緊接著,那顆深邃如夜的黑曜石核心,驟然亮起!幽藍色的光芒!
如同蘇醒的活物,帶著冰冷的、非人的生命力,
瞬間沿著那些錯綜復雜的金屬管道奔流、擴散!光芒所過之處,
冰冷的金屬仿佛被注入了詭異的血液,開始微微脈動、升溫!
儀表盤上沉寂多年的指針如同受驚的蛇群,猛地彈跳、瘋狂搖擺!
刻度盤上那些神秘而古老的符文,如同被點燃的幽魂之火,次第點亮,
散發(fā)出冰冷而堅定的微光!整個車廂內(nèi)部被這突如其來的幽藍光芒徹底照亮!
光影在布滿灰塵的座椅、天花板上扭曲、跳躍、舞動,交織出詭異而夢幻的圖案。
我被這景象徹底震懾,如同被無形的冰手扼住喉嚨,僵立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心臟,
在胸腔里瘋狂地、無序地撞擊著肋骨,仿佛要破膛而出!
光芒在機械核心前劇烈地匯聚、升騰、扭曲!如同無形的織工在編織一個立體的噩夢。
幽藍的光影粒子瘋狂地凝聚、塑形……輪廓,逐漸清晰——一個懸浮的少年。他離地半尺,
身形修長,穿著樣式古老卻異常合體的深藍色工裝,袖口卷起,
露出線條流暢卻毫無血色的小臂。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虛幻,
如同神祇用月光和寒冰精心雕琢的杰作,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屏息的完美。
銀白色的短發(fā)柔軟地垂落額前,卻紋絲不動。一雙眼睛……是罕見的深紫色,
如同最純凈的紫水晶,清澈得能倒映出我此刻驚恐狼狽的倒影,可那雙眼里,
此刻卻盛滿了初生嬰兒般的、純粹的、不諳世事的茫然。他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種半透明的質(zhì)感,
邊緣微微泛著和管道里流動的光芒一致的、冰冷的幽藍色光暈。他緩緩地「站」
穩(wěn)——如果那能稱之為站立的話。深紫色的眼眸帶著純粹的困惑,
緩緩掃視過這間被幽藍光芒喚醒的、如同水晶棺槨般的空間。目光,
最終落在了僵立如石像的我身上。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敵意,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純粹的、如同在觀察一粒塵?;蛞粔K石頭的好奇。「……你是誰?」
一個清冽的、帶著奇異金屬質(zhì)感和微微回響的聲音,直接在寂靜的車廂里響起。不,
不是在空氣里,是直接在我的腦海里生成!像冰針輕輕刺入意識。我猛地回過神,
巨大的驚嚇如同電流貫穿全身!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金屬門框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疼痛讓我徹底清醒過來,
恐懼像冰水瞬間澆透四肢百?。 肝摇医行】?!」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干澀沙啞,
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像破舊風箱在拉扯,「你……你是人是鬼?弗萊徹派你來的?!」
弗萊徹的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脫口而出?!腹??弗萊……徹?」少年微微歪了歪頭,
銀發(fā)隨著這個非人的動作滑落,更添一份無機質(zhì)的天真。他似乎很認真地檢索著什么,
深紫色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極淡的困惑,隨即又恢復了那種水晶般的澄澈。
「指令庫……無匹配項。我是零。編號……零。」他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指,
指向身后那龐大而精密、此刻正轟鳴漸起的管道裝置,「我是它的機械師。流螢號的心臟,」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陳述力量,冰冷地敲擊著我的神經(jīng),
「需要燃料?!顾钭仙难垌俅温湓谖疑砩希?/p>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骯臟的外套和驚恐的皮囊,
直視我靈魂深處那些被鐵銹包裹的、不堪的角落。「你啟動了它。」零的聲音,
如同冰冷的溪水流過鵝卵石,「流螢號……想飛嗎?」第三章焚憶初火「飛?」
零那清冽如冰泉、直接在腦中響起的聲音,像一根針,
精準地刺破了被弗萊徹陰影凍結(jié)的恐懼氣泡?;闹嚫邢癖涞某彼查g淹沒了我。飛?
在這個連懸浮車都是特權(quán)象征的銹鐵城?在這個被厚重垃圾山死死壓住的車廂里?
用……燃燒記憶?我指著頭頂那被巨大冷凝器管道擠壓得扭曲變形的金屬天花板,
幾乎要嗤笑出聲,喉嚨卻像被鐵銹堵住,只能發(fā)出干澀的嘶聲:「在這里?怎么飛?
而且……」我再次看向零那半透明的、非人的身體,后面的話卡在喉嚨里,
帶著無法消解的恐懼和質(zhì)疑。零似乎完全理解我的震驚和荒謬。他沒有解釋,只是微微側(cè)身,
讓開了通往那座冰冷機械祭壇的道路。他的目光落在那巨大儀表盤中央,
那顆深邃如淵、此刻流淌著幽藍光焰的黑曜石上?!溉剂?,」他再次開口,
聲音里那種奇異的金屬回響仿佛帶著某種催眠的韻律,「需要特殊的燃料?!埂溉剂希俊?/p>
我的思路像生銹的齒輪,艱難地轉(zhuǎn)動。能量塊?高純度晶核?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癟得可憐的破舊工具袋,
里面除了幾塊撿來的、能量微弱得可憐的能量碎片和那三枚冰冷的、沾著老疤臉油膩的銅板,
空空如也。絕望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零緩緩地搖了搖頭,
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他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修長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這個本該充滿人性的動作,由他做出來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優(yōu)雅?!赣洃洝!?/p>
他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寂靜的車廂地板上,發(fā)出沉重的回響。
那雙深紫色的、能洞穿靈魂的眼眸,凝視著我,
仿佛能看見我顱骨內(nèi)那些翻滾的、帶著鐵銹味的畫面?!溉紵洃?。強烈的情緒,
清晰的畫面……它們蘊含的能量,可以驅(qū)動核心?!谷紵洃??我徹底懵了。
這超出了我所有在垃圾堆里拼湊出來的、關于齒輪、杠桿和能量轉(zhuǎn)換的認知邊界。記憶?
那種看不見摸不著、只存在于腦子里、有時連自己都想拼命甩掉的東西,怎么可能是燃料?
這簡直比獨眼肯特最荒誕的醉話還要離奇!零似乎并不在意我的難以置信。
他的目光帶著一種平靜的審視,如同評估一件工具或一塊電池的可用性。「你有記憶。」
他陳述道,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皮肉,
直視那些被我深埋在意識泥沼下的、不愿觸碰的角落,「不好的,
沉重的……那些堆積在角落,讓你痛苦、憤怒、不甘的……」他的聲音很輕,
卻像冰冷的鑷子,精準地夾住了我神經(jīng)中最脆弱的那一根,「它們,是初火最好的薪柴?!?/p>
不好的記憶?沉重的記憶?幾乎是瞬間,
一個畫面不受控制地、帶著尖銳的棱角沖進我的腦海——就在今天清晨!
冰冷的鐵銹雨砸在臉上。老疤臉那張油光滿面的胖臉在昏黃骯臟的燈泡下放大,
每一個毛孔都透著鄙夷。他嘴角那抹惡意的嘲笑,他小眼睛里閃爍的、看垃圾一樣的精光,
他粗短手指上令人作嘔的油污,他噴濺的唾沫星子幾乎糊到我臉上:「就這?
一堆破爛玩意兒!」還有周圍幫工們刺耳的、如同禿鷲爭食般的哄笑聲!
所有細節(jié)被強行放大、扭曲!那種熟悉的、被踩進泥濘、碾碎尊嚴的屈辱感,
混雜著對生存本身的無邊絕望,瞬間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冰冷而沉重,
卻又帶著灼燒靈魂的劇痛!「……像這樣?」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抖。我看向零,
那個清晨帶來的屈辱和憤怒是如此真實而強烈,如同剛剛發(fā)生,
帶著鐵銹和劣質(zhì)煙草的腥臭氣息。零深紫色的眼眸微微亮了一下,
如同精密的探測器捕捉到了特定的能量波動。他點了點頭,動作輕得幾乎難以察覺,
銀色的發(fā)絲紋絲不動。「是的。痛苦,憤怒……強烈的情緒節(jié)點,是優(yōu)質(zhì)的燃料?!?/p>
他像一道幽藍的幻影,無聲地飄到那巨大的黑曜石核心旁,
半透明的手指指向核心下方一個不起眼的、碗口大小的黃銅凹槽。凹槽內(nèi)部光滑無比,
刻滿了細密如發(fā)絲、閃爍著微光的回路。「放入它。集中精神,回想那個片段,越清晰越好。
剩下的,交給我?!刮要q豫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如同困獸撞擊牢籠。這太瘋狂了!
燃燒記憶?這會不會是某種邪惡的陷阱?會不會燒掉那段記憶本身?就像弗萊徹做的那樣?
零的眼神太過平靜,太過純粹,里面沒有欺騙,只有一種近乎機械的、冰冷的坦誠。然而,
內(nèi)心深處那個被壓抑了無數(shù)次的、對天空的渴望,
那個被老酒鬼肯特點燃又被現(xiàn)實無數(shù)次澆滅的幻想,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浸滿油脂的干柴,
猛地竄起一簇近乎毀滅性的火焰!飛……離開這泥濘的地面!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垃圾場!
離開弗萊徹如影隨形的陰影!哪怕只有一瞬間!哪怕燃燒的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拼了!
這念頭像淬火的鋼刀,斬斷了最后一絲猶豫!我猛地深吸一口氣,
銹鐵城污濁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灌入肺腑,帶來一種孤注一擲、向死而生的決絕!
幾步?jīng)_到那黃銅凹槽前,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指尖傳來。我閉上眼,
用盡全身力氣摒除所有雜念,將全部精神,如同投擲燃燒瓶一般,狠狠砸向那個屈辱的清晨!
老疤臉那張油光滿面的胖臉清晰地浮現(xiàn)!他嘴角那抹惡意的嘲笑在放大!
他小眼睛里閃爍的鄙夷如同實質(zhì)的針!他噴濺的唾沫星子帶著令人作嘔的溫度!
他粗魯?shù)負芘慵氖种干?,每一道油膩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周圍幫工們刺耳的哄笑聲如同魔音灌耳,每一個音節(jié)都在撕扯我的神經(jīng)!
所有細節(jié)被惡意地、殘忍地放大!屈辱感不再是冰冷的鐵錠,而是沸騰的巖漿,
燒灼著每一根神經(jīng)!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燒,幾乎要將我的理智焚毀!
那種被踐踏、被輕視、被剝奪的絕望和狂怒,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擊著我的意識堤壩!
燒吧!把這屈辱!把這憤怒!把這該死的、令人作嘔的一切!都燒成灰燼!
就在我的情緒被點燃到最頂峰、幾乎要將自己靈魂都燒穿的瞬間——「嗡……!」
腳下的車廂地板傳來一陣低沉而清晰的震動!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試探性的嗡鳴,
而是一種強有力的、充滿節(jié)奏的搏動!仿佛一顆沉睡了億萬年的巨大心臟,
在記憶火焰的灼燒下,猛地蘇醒過來,開始了狂暴而有力的跳動!咚咚!咚咚!
那搏動透過冰冷的金屬地板,直接撞擊在我的腳心,震得我渾身發(fā)麻!我猛地睜開眼!
只見那顆巨大的黑曜石核心,此刻正放射出令人不敢直視的熾烈光芒!
幽藍的光焰不再僅僅是流淌,而是如同實質(zhì)般在核心內(nèi)部奔流、咆哮、沸騰!
沿著那些錯綜復雜的管道瘋狂地輸送著澎湃到恐怖的能量!
整個儀表盤仿佛被賦予了狂暴的生命!所有的指針都在瘋狂地左右搖擺,
刻度盤上那些神秘的符文如同被點燃的煉獄星辰,爆發(fā)出璀璨奪目、幾乎要刺瞎人眼的光輝!
幽藍的光芒如同奔騰的、失控的河流,瞬間流遍了車廂內(nèi)壁每一道隱秘的回路!
整個空間被映照得如同深海魔窟,光影扭曲狂舞,
將我和零的身影拉長、撕裂、投射在瘋狂閃爍的金屬墻壁上!「咔噠…咔噠…轟隆——?。?!
」頭頂上方,傳來一連串巨大而沉悶的金屬斷裂聲!如同巨獸的骨骼在哀鳴!
緊接著是令人心膽俱裂的撕裂聲!整個車廂開始劇烈地搖晃、傾斜!如同置身于狂暴的怒海!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憤怒的巨手,正在粗暴地將它從禁錮了不知多久的垃圾山深處,
硬生生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拔出來!「抓緊!」零清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在我腦海中尖銳地響起,如同警報!我根本來不及思考!幾乎是動物般的求生本能驅(qū)使著我,
像一顆被彈射出去的炮彈,用盡全身力氣撲向旁邊一根粗壯的、布滿冰冷鉚釘?shù)慕饘俟艿溃?/p>
雙臂死死環(huán)抱!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瞬間硌進皮肉,幾乎要擠碎我的骨頭!
但我抱得更緊了,指甲深深摳進金屬的縫隙里!「轟——!??!」
一聲震耳欲聾、仿佛天地初開的巨響!
伴隨著無數(shù)金屬碎片、混凝土塊如同末日隕石雨般砸落在車廂頂部的可怕聲響!
刺眼得如同神罰的天光,如同金色的熔巖瀑布,猛地從頭頂撕裂的豁口中傾瀉而下!
大的、不規(guī)則的豁口出現(xiàn)在車廂頂部——那是被流螢號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的垃圾山穹頂!
外面的世界,帶著冰冷的、充滿鐵銹味的狂風,粗暴地灌了進來!緊接著,
一股無法抗拒的、磅礴到超越想象的升力,猛地托起了整個車廂!我的雙腳瞬間離地!
整個人被這股力量狠狠地、像拍蒼蠅一樣壓在地板上!五臟六腑都仿佛要被擠成一團爛泥!
骨頭在呻吟!耳朵里只剩下能量核心狂暴的、如同遠古巨獸咆哮般的轟鳴,
以及金屬結(jié)構(gòu)在巨大應力下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瀕臨解體的呻吟!透過撕裂的頂棚豁口,
如同被開膛破肚的金屬尸體……所有那些構(gòu)成我灰暗日常的、沉重骯臟的、令人窒息的一切,
都在急劇地縮小、下沉!變成一幅巨大而丑陋的、鋪展在灰褐色大地上的污漬地圖!
冰冷的、帶著鐵銹和油污腥味的空氣,如同高壓水槍般呼嘯著灌入車廂,
吹得我頭發(fā)狂舞如草,臉頰生疼,幾乎睜不開眼!但我們……真的飛起來了!
狂風撕扯著我單薄的衣服,像無數(shù)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冰冷的空氣灌滿口鼻,
帶著深入骨髓的鐵銹城味道。但我毫不在意!
巨大的、純粹的、近乎癲狂的喜悅像一顆炸彈在胸腔里轟然炸開!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恐懼,
所有的沉重,在這一刻,都被這狂暴的升力狠狠甩在了身后!我死死抱住那根救命的管道,
指甲幾乎要摳進金屬里,眼睛卻貪婪地、死死地、帶著近乎流淚的狂喜,
盯著豁口外那飛速擴展的天空!灰蒙蒙的、帶著工業(yè)廢氣的鉛灰色天空,從未如此遼闊!
從未如此……自由!那些困住我十六年的、沉重骯臟的一切,都在下沉!下沉!
變成微不足道的塵埃!「啊——!??!」我再也抑制不住,用盡全身力氣,
對著呼嘯灌入的狂風嘶吼出聲!聲音瞬間被狂風撕碎、帶走,
但那沖破桎梏、掙脫泥沼的快感,卻像高壓電流般流遍全身每一個細胞!飛!真的在飛!
像肯特酒醉后描述的、沖破云層的子彈!第四章哭泣馬戲團狂喜如同最絢爛的煙火,
轉(zhuǎn)瞬即逝。流螢號的姿態(tài)變得極其不穩(wěn),如同醉酒的巨人,在狂風中踉蹌?chuàng)u擺。
那磅礴的引擎轟鳴聲中,開始夾雜進一種沉重而疲憊的喘息,如同巨獸受傷后的呻吟。
車廂劇烈顛簸,每一次晃動都讓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溉剂闲实拖拢?/p>
零懸浮在劇烈顛簸的核心旁,那雙深紫色的眼眸依舊平靜無波,如同最精密的儀表盤。
他的手指在虛空中快速點劃,仿佛在操控著無形的琴弦,
每一次觸碰都讓狂暴轟鳴的能量核心稍微馴服一絲,讓車廂的顛簸稍減一分。
他像個在驚濤駭浪中掌控幽靈船的船長,冷靜得令人心悸。他的目光鎖定了我,
聲音直接在我腦中響起,蓋過了呼嘯的風聲,「情緒峰值已過。維持升力需要更多記憶?!?/p>
更多記憶?燃燒掉那些糟糕的回憶固然痛快,
但這就像在燃燒自己的靈魂碎片……短暫的飛翔,代價是遺忘那些讓自己痛苦的過去?
這交易……我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冰冷管道,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心中一片冰涼。
值得嗎?然而,飛翔的誘惑是如此巨大。腳下那個正在縮小的、令人絕望的銹鐵城,
像一幅巨大的警示圖。回去?回到老疤臉的嗤笑和掠奪?
回到垃圾堆里刨食、隨時可能被坍塌的廢料掩埋的日子?
回到弗萊徹那如同毒蛇般纏繞的陰影之下?不!絕不!那片灰色的鉛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