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開。
不，并非宇宙鴻蒙的混沌，而是意識從虛無深淵中掙扎而出的混沌。
林道“醒”了。
沒有眼皮沉重的感覺，沒有肢體的麻木，甚至沒有“我”這個存在的清晰邊界。
他仿佛一滴墨汁滴入了無垠的海洋，瞬間擴散、感知、被淹沒。
首先涌入的，是海嘯般的信息洪流。
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億萬生靈活動交織成的、最原始最駁雜的“存在”本身：
西風(fēng)卷過北境荒原，枯草葉脈在寒冷中斷裂的細微顫抖；
地底深處，一條蚯蚓緩慢拱開濕潤泥土，觸須感知著黑暗的律動；
千里之外，金鐵交擊的刺耳銳鳴、肉體撕裂的沉悶噗響、瀕死戰(zhàn)馬絕望的嘶鳴，以及無數(shù)混雜著恐懼、憤怒、不甘的吶喊，如同悶雷般在意識的邊緣滾動；
村落里，母親哼著走調(diào)的搖籃曲，嬰兒滿足的咂嘴；田野間，汗珠滴落泥土，老農(nóng)對著龜裂的土地發(fā)出無聲的祈禱；城池角落，觥籌交錯的奢靡下，掩蓋著貪婪算計的低語……
信息，無窮無盡的信息，如同億萬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林道剛剛凝聚的意識。
他感覺自己像一片被卷入狂風(fēng)的枯葉，在名為“世界”的龐大信息風(fēng)暴中翻滾、撕裂，幾乎要被徹底沖垮、稀釋、同化。
他本能地“聚焦”。
剎那間，風(fēng)暴平息。
他的“視界”——一個沒有邊界、沒有方向、360度無死角的奇異感知域——穩(wěn)定下來。他“看”清了。
下方，是一個廣袤而……低微的世界。
連綿起伏的山脈如同巨獸的脊背，奔騰的江河是大地流淌的血脈，星羅棋布的城郭村舍點綴其間。
陽光普照，云卷云舒，生機勃勃。
然而，在這看似尋常的景象深處，林道卻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貧瘠與凝滯。
沒有靈氣的氤氳，沒有法則的輝光，沒有一絲一毫超凡脫俗的律動。
這是一個被鎖死在物質(zhì)層面，能量運轉(zhuǎn)效率低得令人發(fā)指的世界——蒼玄界。
他像一個被無形的枷鎖束縛在虛空中的囚徒，隔著一層厚厚得、冰冷得、堅不可摧的“玻璃”，俯瞰著一個巨大而精密的生態(tài)缸。
缸內(nèi)萬物生滅，悲歡離合，清晰可見，卻觸不可及，與他毫無關(guān)聯(lián)。
他能“聽”到。戰(zhàn)場邊緣，一個年輕士兵肺部被刺穿，血沫堵塞喉嚨發(fā)出的“嗬嗬”聲，充滿了對生命的眷戀與對死亡的恐懼。
破敗的茅屋前，婦人抱著餓殍般的孩子，哭聲撕心裂肺，穿透了靈魂的屏障；豐收的田野里，農(nóng)人粗糙的手掌摩挲著飽滿的谷粒。
那無聲的滿足與祈禱，如同最細微的塵埃，也被他精準(zhǔn)捕捉。
但這些聲音，匯合在一起，卻成了令人窒息的、冰冷刺骨的噪音洪流。
他能“嗅”到。
新翻泥土的腥氣，戰(zhàn)場凝固血液濃重的鐵銹味，清晨炊煙淡淡的焦糊，甚至尸體在烈日下開始腐敗的甜膩惡臭……
每一種氣味都如同標(biāo)簽般精準(zhǔn)地傳遞著信息，卻沒有任何溫度，沒有任何屬于“感受”本身的反饋。
一種冰冷的疏離感，如同最深的寒流，瞬間凍結(jié)了他初生的意識。
他不是造物主，不是守護神，他只是一個……被迫清醒的囚徒，一個被剝奪了所有權(quán)柄的、名為“天道”的旁觀者。
不甘，如同野草般在虛無的意識中瘋長。
他嘗試“伸手”。
意念集中在“玻璃”外，一處剛剛結(jié)束廝殺的戰(zhàn)場邊緣。
一個重傷垂死的年輕士兵倒在雪地里，雪花飄落，粘在他干裂失血的嘴唇上。
他需要水，哪怕一滴雪水。
林道調(diào)動起全部的存在感，凝聚起那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干涉力”。
他想象著自己拂開那片礙事的雪花，讓它輕輕落在士兵的唇間。
那片雪花，在林道近乎燃燒的意志聚焦下，軌跡……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偏移了一絲？
連一絲風(fēng)都算不上，僅僅是飄落的姿態(tài)發(fā)生了幾乎無法察覺的扭曲。
隨即，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疲憊感，如同山崩海嘯般席卷而來！
仿佛一個凡人剛剛用盡畢生力氣推動了一座巨山，卻只讓它移動了一粒塵埃。
意識瞬間變得無比沉重、模糊，幾乎要再次沉入那片虛無的混沌。
而那士兵，嘴唇翕動了一下，終究沒能碰到那片近在咫尺的雪花，眼神徹底黯淡下去。
林道的“視線”死死盯著那片最終落在冰冷尸體旁的雪花，一股深沉的、冰冷的絕望徹底淹沒了他。
這比純粹的虛無更令人窒息！
他擁有俯瞰萬物的視角，卻連一片雪花都無法真正掌控！這該死的囚籠！
焦慮，如同毒藤纏繞靈魂。
日復(fù)一日，他強迫自己從那絕望中掙脫，像一臺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超級計算機，瘋狂地掃描、分析著這個囚禁他的世界，試圖找到一絲破局的縫隙。
他看到蒼玄界的武者們。
他們盤膝而坐，搬運著體內(nèi)那微弱得可憐的內(nèi)息，如同螞蟻搬運沙粒，艱難地在狹窄的經(jīng)脈中蠕動。
二十年苦功，方堪堪入門？
這種效率低劣得讓他這個旁觀者都感到絕望。
內(nèi)力路徑，在這個世界規(guī)則下，是一條幾乎看不到希望的泥濘小路，而且，他根本無法直接干預(yù)其進程！
他看到生靈逝去。
無論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靈魂之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在肉體消亡的瞬間，便迅速黯淡、破碎，化作無數(shù)細微的、混亂的光點，旋即徹底消散于天地之間，連一絲微弱的漣漪都無法激起。
消散得如此徹底，如此……浪費！
等等！
靈魂！
那些破碎的、即將消散的光點！
林道的意識猛地“聚焦”在那些逸散的靈魂碎片上。
它們微弱、混亂、轉(zhuǎn)瞬即逝，如同宇宙中最卑微的塵埃。
但，它們是存在的！
是能量！是信息！
是他唯一能憑借那微弱到可憐的干涉力，似乎……能夠稍稍觸及、引導(dǎo)的領(lǐng)域！
靈魂路徑！
這個發(fā)現(xiàn)，如同一道撕裂無盡黑暗的微弱閃電，瞬間劈開了林道意識中的絕望陰霾。
雖然依舊微弱，雖然前路未知且艱險，但這不再是完全的虛無！
這是一條……可能存在的生路！
希望，微弱如螢火，卻在冰冷的囚籠深處，第一次頑強地燃燒起來。
世界必須升格！
讓這低微貧瘠的蒼玄界，誕生真正的超凡！
唯有如此，匯聚更強大的世界本源之力，他這虛弱的天道，才能掙脫這無形的枷鎖，才能從囚徒，真正成為主宰！
這，是他脫困的唯一希望，也是這個世界擺脫其低微宿命的唯一出路！
林道的“目光”，穿透虛空，第一次帶著明確的目標(biāo)，掃視著蒼玄界混亂的版圖。
最終，定格在西北方向，那片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慘烈大戰(zhàn)，尸橫遍野、怨氣沖天的土地——血狼原。
那里，有他破局的第一塊基石，一個由不甘與憤怒凝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