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蘇晚四仰八叉摔進雪窩,尾椎骨疼得眼前發(fā)黑!嘴里冰碴子混著泥腥氣,耳邊嗡嗡作響——全是銅板碰撞的脆響!
整箱!整整一箱銅錢!
“操…”她吐出嘴里的雪沫子,手腳并用爬起來,扒著墻縫又湊近窗洞。
破窗里燭火搖曳。
蕭澈背對窗坐著,青布袍洗得發(fā)白,袖口磨出毛邊。他面前桌案上,豁了口的粗陶碗里盛著半碗清可見底的稀粥,旁邊碟子里孤零零躺著半塊黑面饃。
寒酸得催人淚下。
可桌角下!
桌角下那個半開的破樟木箱里!黃澄澄的銅錢堆得冒尖!目測不下十貫!燭光一照,金光差點閃瞎蘇晚的眼!
“一、二、三…”蕭澈指尖捻起一枚銅錢,慢條斯理放進左手邊一摞齊整錢串里。那錢串用麻繩穿得一絲不茍,每串百文,足足碼了七八摞!
“四、五、六…”他又數(shù)出六枚,放進右手邊散錢堆。散錢堆里混著幾粒碎銀,還有…一塊邊角磕壞的玉佩?成色水頭極好!
蘇晚牙齒咔噠打架。
裝窮?!這他媽是裝窮?!
“七、八…”蕭澈忽然頓住,指尖懸在半空。
窗外風雪呼嘯。
他極緩地側(cè)過頭。
燭光映亮他半邊臉,長睫低垂,唇角卻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窗外…”他聲音不高,卻清晰穿透風雪,“…冷么?”
蘇晚血液瞬間凍僵!
被發(fā)現(xiàn)了?!
她猛縮頭!后背緊貼冰冷土墻,心臟狂跳如擂鼓!
死寂。
只有風雪撲簌簌砸在墻頭。
許久,窗內(nèi)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
“吱呀——”
破木門拉開條縫。
蘇晚屏住呼吸!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出門縫,指間夾著枚銅錢?!芭距保p巧丟在門外雪地上。
“賞你的?!笔挸郝曇魬醒笱箫h出來,“踩塌我院墻的…修繕費?!?/p>
“……”蘇晚盯著雪地里那枚刺眼的銅錢,怒火“轟”地沖上天靈蓋!
修繕費?!打發(fā)叫花子?!
她噌地站起,一腳踹開半掩的破門!
“蕭!澈!”她裹著風雪沖進去,凍紅的手指直戳他鼻尖,“解釋!立刻!馬上!”
蕭澈坐在原地沒動,甚至沒抬眼。慢悠悠把最后一枚銅錢碼進錢串,才掀起眼皮。
“解釋什么?”他目光掃過她沾滿雪泥的破襖,落在她氣得發(fā)紅的臉上,“蘇姑娘…夜半翻墻,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蘇晚氣笑了,一腳踹在樟木箱上!“哐當!”銅錢嘩啦作響!
“這!這是什么?!”她抓起一把銅錢狠狠拍在桌上,“別說你抄書抄出來的!”
蕭澈垂眸,指尖拂去濺到粥碗邊的錢灰。“不然呢?”
“不然?!”蘇晚嗓門拔高,“抄什么金書玉冊能抄出十貫錢?!《論語》論出金疙瘩了?!《孟子》孟出銀山了?!”
她猛地俯身,雙手撐桌逼視他:“萬畝瓜田!反季西瓜!心口刀傷!鎏金藥盒!現(xiàn)在又是滿箱銅錢!”她每說一句就逼近一寸,“蕭書生…你他媽到底是誰?!”
蕭澈靜靜看著她。燭火在他深瞳里跳躍,像兩口噬人的寒潭。
“我是誰…”他忽然伸手,冰涼的指尖擦過她凍裂的臉頰,“重要么?”
蘇晚觸電般后撤!
“重要!”她梗著脖子吼,“老娘不跟來路不明的人合伙!誰知道你是不是江洋大盜!殺人越貨的臟錢——”
“唰!”
一道灰影鬼魅般閃到她身后!枯瘦的手如鐵鉗扣住她肩膀!
“放肆!”沙啞的厲喝炸在耳邊!
蘇晚駭然轉(zhuǎn)頭——
一個穿著灰布短打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xiàn)!頭發(fā)花白,面容冷硬如石雕,眼神卻銳利如鷹!
“張伯。”蕭澈淡淡開口,“松手?!?/p>
老者五指一松,退后半步,卻仍像堵墻般擋在蘇晚身后。
“臟錢?”蕭澈起身,踱步到蘇晚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她。
他從錢箱里隨意抓起一把銅錢,任由錢幣從指縫滑落,叮叮當當砸回箱中。
“城西王員外府老夫人…信佛?!彼曇魺o波無瀾,“一部《金剛經(jīng)》…十卷《地藏經(jīng)》…再加七篇往生咒…”
他俯身,氣息拂過她耳廓:
“抄到腕骨裂…換十貫錢…”
“蘇姑娘…”他直起身,眼底冰封,“夠…干凈么?”
“腕骨…裂?”
蘇晚喉嚨發(fā)緊,像被雪團堵住。目光死死盯在蕭澈垂落的右手——袖口微卷,露出一截清瘦腕骨。燭光下,皮膚蒼白近乎透明,一道寸長的暗紅舊疤橫亙腕間,猙獰如蜈蚣。
“哐當!”
她腳邊一枚銅錢滾落,聲音刺耳。
滿箱刺目的黃,桌上清可見底的粥,腕骨猙獰的疤…畫面割裂又殘酷。
“十貫錢…”她聲音干澀,“抄多少經(jīng)…能裂骨?”
蕭澈沒答。只慢條斯理放下袖口,遮住那道疤。
“夠不夠干凈?”他抬眸,眼底冰封的寒潭下,似有暗流洶涌,“蘇姑娘…還差么?”
“我…”蘇晚噎住。奸商的本能讓她想吼“抄經(jīng)能賺這么多騙鬼呢!”,可那道疤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舌尖發(fā)麻。
“查!”她梗著脖子,色厲內(nèi)荏,“誰知道你是不是苦肉計!自殘騙同情!”
話音未落——
“放肆!”
身后灰衣老者(張伯)猛地踏前一步!枯瘦五指如鷹爪扣向她肩胛!
劇痛炸開!蘇晚眼前一黑,膝蓋發(fā)軟差點跪地!
“張伯?!笔挸郝曇粢琅f平淡。
老者五指力道驟松,卻未撤開。渾濁老眼盯著蘇晚,像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螻蟻?!按说葻o知村婦,少主何必…”
“少主?!”蘇晚瞳孔驟縮!
蕭澈眼神倏地一厲!
老者話音戛然而止,面色微變,扣在蘇晚肩上的手卻收得更緊!
“呃!”蘇晚痛哼,冷汗瞬間浸透內(nèi)衫!
“松手?!笔挸郝曇衾淞藥追?。
老者沉默一瞬,緩緩撤手。退后兩步,垂首立在陰影里,像尊石雕。
草棚死寂。
燭火噼啪爆響。
“少…主?”蘇晚揉著劇痛的肩膀,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蕭書生…您這窮裝得,挺費家仆???”
蕭澈沒理她,只淡淡掃了老者一眼?!皬埐?,回吧。”
老者躬身,無聲退出門外,沒入風雪。
門關(guān)上的剎那,草棚里氣壓驟降!
蕭澈一步步逼近。
蘇晚下意識后退,腳跟撞上錢箱,“嘩啦”一聲銅錢傾瀉!
“蘇晚?!彼T谒媲?,陰影籠罩下來。指尖抬起,冰涼的指腹擦過她頸側(cè)——方才被老者扣住的地方,已泛起青紫指痕。
“疼么?”他問。
蘇晚渾身僵直,汗毛倒豎?!啊瓘U話!”
“抄經(jīng)時…”他指尖下滑,虛虛點向她心口,“這里更疼?!?/p>
蘇晚心臟猛縮!
“知道為什么裂骨么?”他俯身,氣息拂過她耳廓,聲音輕得像雪落,“王老夫人…嫌蠅頭小楷費眼…”
“逼我…日抄萬字。”
“墨里摻冰…鎮(zhèn)紙壓腕…”
“寫不完…扣飯錢?!?/p>
他每說一句,蘇晚臉色就白一分。
“最后三卷…”他直起身,眼底空茫茫一片,“筆桿…戳著骨縫寫…”
“咔噠…”
他左手忽然搭上右腕,猛地一掰!
令人牙酸的骨節(jié)錯位聲!
“?。?!”蘇晚駭然瞪大眼!
那只手軟軟垂落,腕骨以不自然的弧度扭曲著!
“就這樣…”蕭澈聲音毫無波瀾,“換的銀子?!?/p>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從錢箱里抓出一把銅錢,塞進她僵硬的手心。
銅錢冰涼刺骨。
“夠修墻了?”他問。
銅錢硌在掌心,冰得刺骨。
蘇晚僵立原地,眼睜睜看著蕭澈垂落的右手——腕骨扭曲成詭異角度,皮膚下凸起的骨節(jié)白森森戳著,像要破皮而出!
“你…瘋子!”她聲音劈了叉,“自殘上癮???!”
蕭澈沒應(yīng)聲,只垂眸看著自己軟塌塌的手腕,長睫在蒼白臉上投下死寂的影。冷汗順著他下頜滴落,“啪嗒”砸在桌案稀粥里。
“操!”蘇晚猛地回神,一把攥住他左臂,“坐下!手給我!”
“不必…”他試圖抽手。
“閉嘴!”蘇晚暴吼,紅著眼把人按到破凳上!指尖觸到他冰涼的皮膚,才發(fā)覺自己抖得厲害。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冷靜。前世公司團建學的急救知識在腦中翻騰。
“可能…有點疼?!彼龁÷暰妫沂滞凶∷鈴?,左手小心翼翼握住他變形的腕骨。
觸手冰涼,皮下骨節(jié)錯位的凸起硌著掌心。
“忍著!”她咬牙,拇指按住橈骨遠端,其余四指扣緊尺骨——
“咔!”
脆響炸在死寂的草棚!
“呃!”蕭澈悶哼一聲,身體劇顫!左手猛地攥緊桌沿,指節(jié)青白暴凸!冷汗瞬間浸透鬢角!
蘇晚心臟揪緊,手下力道卻穩(wěn)如磐石!她飛速摸骨確認復位,扯下自己最后半截干凈里衣,“刺啦”撕成布條!
“抬手!”她命令。
蕭澈順從地抬起右臂。燭光下,他唇色灰敗,長睫低垂掩住所有情緒,唯有緊抿的唇線泄露一絲痛楚。
蘇晚用布條托住他手腕,動作笨拙卻異常專注。纏繞,打結(jié),避開那道暗紅舊疤。
“暫時固定…明天找郎中…”她聲音發(fā)虛,指尖無意擦過他腕間舊疤——凹凸粗糙的觸感讓她心尖一顫。
撕筋裂骨…日復一日…
“為什么…”她盯著那道疤,喉頭發(fā)哽,“…不逃?”
蕭澈抬眸。
燭火在他深瞳里跳躍,映出一片荒蕪的平靜?!澳芴印ツ模俊?/p>
輕飄飄一句,砸得蘇晚心口發(fā)悶。
“吱呀——”
破門被推開?;乙吕险撸◤埐┣臒o聲息立在門口,手里捧著個青瓷小罐。
“少主…”老者聲音沙啞,目光掃過蘇晚包扎的手腕,渾濁眼底掠過復雜情緒,“…藥。”
蕭澈頷首。
老者將藥罐輕放桌角,退至陰影,像尊沉默的守護石像。
蘇晚盯著那藥罐——釉色溫潤,罐身無字,只蓋鈕雕成蓮花苞,與寒玉鑰的蕊心如出一轍!
又是秘藥!
“金瘡藥?”她挑眉,語帶譏諷,“這次…抄幾部經(jīng)換的?”
蕭澈沒答,只伸出完好的左手,掀開藥罐。辛辣苦澀的藥氣彌漫。他用指尖剜了坨黑稠藥膏,面不改色抹上自己剛接好的腕骨。
藥膏觸及皮膚,他肌肉幾不可查地繃緊。
蘇晚別開眼。
“拿著。”蕭澈忽然把藥罐推到她面前。
“?”蘇晚愣住。
“你的手?!彼抗饴湓谒珙i——白日被老者摳出的青紫指痕,在燭光下猙獰可怖。
“不必!”蘇晚像被燙到,猛地后退,“老娘皮糙肉厚!”
蕭澈沉默看她片刻,忽然從錢箱里抓了把銅錢,連藥罐一起塞進她懷里!
“藥錢。”他聲音平淡,“加…封口費?!?/p>
蘇晚抱著沉甸甸的銅錢和藥罐,像抱著一團火!
“封口?”她扯出個冷笑,“怕我出去喊你‘少主’?”
蕭澈抬眸。眼底冰封的寒潭終于裂開一絲漣漪,卻淬著更深的冷意?!爸捞唷畈婚L?!?/p>
“威脅我?”蘇晚梗著脖子,“老娘嚇大的!”
“是提醒。”他忽然傾身,左手撐住桌沿,將她困在方寸之間。藥氣混著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霸道地侵入她呼吸。
“蘇晚?!彼谝淮芜B名帶姓喚她,聲音低啞,“瓜田…醋坊…寒玉鑰…”
他目光掃過她懷里的藥罐,最后落進她眼底。
“你我…”他唇瓣幾乎擦過她耳尖,“…早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p>
“逃不掉了?!?/p>
蘇晚心臟狂跳!
懷里銅錢冰冷,藥罐滾燙。
她猛地推開他,踉蹌后退,后背撞上錢箱!“嘩啦”銅錢傾瀉一地!
“誰跟你一根繩!”她喘著粗氣,從懷里掏出那枚寒玉鑰,狠狠拍在桌上!
“定金還你!”她聲音發(fā)顫,“這買賣…老娘不干了!”
鑰匙磕在木桌上,“?!币宦暣囗憽I彴镄牡陌导t寶石,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血光。
蕭澈垂眸看著鑰匙,許久,極輕地笑了下。
“晚了?!?/p>
他伸出左手,指尖拂過寒玉鑰。鑰匙觸及他皮膚的剎那,蓮苞蕊心紅光微閃!
“滴血認主…”他抬眸,眼底映著跳躍燭火,也映著她慌亂的臉,“…它認的是你?!?/p>
“蘇晚?!彼闷痂€匙,輕輕放進她緊攥的掌心。
指尖相觸,寒玉鑰驟然發(fā)燙!暖流順著手臂竄入心口!
“從你接住它的那刻…”他收攏五指,將她握著鑰匙的手死死扣?。?/p>
“你就是我的…合伙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