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飛第一次看見“那個東西”時，正蹲在小區(qū)垃圾桶旁吃烤冷面。
夏夜的風(fēng)卷著烤冷面的洋蔥香，混著垃圾桶里飄出的餿味，他吸溜著最后一口面條，
眼角余光忽然瞥見單元樓門口站著個穿藍(lán)布衫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背對著他，佝僂著腰，
手里攥著個褪色的布包，花白的頭發(fā)在路燈下泛著灰敗的光?！皬埬棠?？”洪飛喊了一聲。
小區(qū)里住的老人多，他認(rèn)得幾個常坐在樓下納涼的，這老太太看著有點眼熟，又不太真切。
老太太沒回頭，反而往樓道里挪了挪。洪飛擦了擦嘴，剛要起身，
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老太太的腳好像沒沾地，離地半寸的地方，有層淡淡的白影，
像被霧氣托著?！拔梗 焙轱w提高了音量，“您是要上樓嗎？門卡刷了嗎？
”老太太還是沒動。洪飛皺著眉走過去，離得越近，越覺得渾身發(fā)僵，像是被扔進(jìn)了冰窖。
樓道里的聲控?zé)魶]亮，明明他剛才腳步聲不小，那燈卻跟壞了似的，
只有樓梯轉(zhuǎn)角的窗戶透進(jìn)點月光，把老太太的影子拉得老長，歪歪扭扭地貼在墻上。
他伸手想拍老太太的肩膀，指尖剛要碰到藍(lán)布衫，老太太突然轉(zhuǎn)了頭。那一瞬間，
洪飛感覺血液都凍住了。老太太的臉是平的，像被人用搟面杖碾過，
鼻子眼睛都擠成一團(tuán)模糊的肉色，只有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
黑洞洞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她手里的布包“啪嗒”掉在地上，
滾出來的不是零錢或菜葉子，而是一堆灰黑色的頭發(fā)，纏在一塊兒，看著像團(tuán)發(fā)霉的毛線。
“媽呀！”洪飛嚇得往后一仰，屁股重重磕在臺階上，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也顧不上拍褲子上的灰，撒腿就往小區(qū)門口跑。風(fēng)灌進(jìn)他的領(lǐng)口，涼得像冰，
可后背卻燙得嚇人，他總覺得那老太太就在身后跟著，那“嗬嗬”聲像貼在耳朵上似的。
跑到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洪飛猛地拉開玻璃門沖進(jìn)去，收銀臺前的王姐嚇了一跳：“小洪？
你咋了？魂兒都丟了！”“王姐！樓、樓道里！”洪飛扶著冰柜喘粗氣，指著小區(qū)的方向，
“有個老太太！臉是平的！”王姐愣了愣，隨即笑了：“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
哪來的老太太？剛張嬸還來買醬油呢，臉好好的?！薄安皇菑垕?！是個穿藍(lán)布衫的！
”洪飛急得抓頭發(fā)，“她腳不沾地！還掉頭發(fā)出來！”王姐臉上的笑淡了，
上下打量他幾眼：“你這孩子，別瞎說。最近天熱，是不是中暑了？來瓶冰汽水緩緩。
”洪飛接過汽水，擰開瓶蓋猛灌了幾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
可心里的寒意一點沒減。他透過便利店的玻璃門看向自己住的那棟樓，單元門口空蕩蕩的，
別說老太太，連只貓都沒有。難道是看錯了？他揉了揉眼睛，剛才那畫面太清晰了，
平扁的臉，懸空的腳，還有那堆頭發(fā)……絕不是幻覺?！巴踅?，”洪飛的聲音有點發(fā)顫，
“你說……這世界上真有鬼嗎？”王姐收拾著貨架，頭也不抬地說：“信則有，不信則無。
不過老人們常說，半夜別在外面逗留，尤其是垃圾桶旁邊，陰氣重?！彼D了頓，
忽然壓低聲音，“說起來，前幾年咱們小區(qū)是走了個老太太，就住你那棟樓，三樓的，
好像是……心臟病突發(fā)，走的時候穿的就是藍(lán)布衫?！焙轱w手里的汽水瓶“哐當(dāng)”掉在地上，
泡沫濺了一地。那天晚上，洪飛沒敢回家。他在便利店待到天亮，王姐看他實在可憐，
讓他在貨架后面的小凳子上蜷了一夜。天亮?xí)r，小區(qū)里開始有晨練的人，
洪飛才哆哆嗦嗦地往家走，樓道里的聲控?zé)袅恋煤煤玫模徊饺仡^地爬上五樓，
打開門的瞬間，還下意識地往屋里掃了一圈，確認(rèn)沒什么奇怪的東西，才癱在沙發(fā)上。
他以為這只是偶然，是自己太累了出現(xiàn)的幻覺?？蓮哪翘炱?，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第二天晚上，洪飛加班到十點，剛走出公司大樓，
就看見馬路對面的公交站牌下站著個穿校服的小姑娘。那姑娘扎著馬尾，背著紅色的書包，
低著頭，好像在等車。晚高峰已經(jīng)過了，這條路上的公交早就沒了，洪飛覺得奇怪，
多看了兩眼。就在這時，一輛出租車開過來，洪飛招手示意，車剛停穩(wěn)，
他突然發(fā)現(xiàn)那小姑娘的書包帶是斷的，書包斜斜地掛在胳膊上，里面的書掉了一地，
可她好像沒看見，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出租車司機(jī)按了按喇叭：“上車啊小伙子！
”洪飛剛要拉開車門，眼角的余光瞥見小姑娘抬起了頭。她的臉慘白慘白的，
眼睛是兩個黑洞，沒有瞳孔，嘴角掛著一絲血，順著下巴滴在胸前的校服上，染紅了一片。
洪飛的手僵在門把手上，出租車司機(jī)不耐煩了：“你看啥呢？不上車我走了??！
”“師、師傅，”洪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看……對面站牌下，是不是有個小姑娘？
”司機(j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皺了皺眉：“哪有什么小姑娘？你眼花了吧？
”洪飛再定睛一看，站牌下空空如也，只有風(fēng)吹著廣告紙“嘩啦啦”響。
他猛地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關(guān)上門的瞬間，心臟狂跳不止：“師傅，快走！隨便開！
”司機(jī)被他嚇了一跳，但還是踩了油門：“小伙子，你到底咋了？神神叨叨的。
”洪飛沒說話，只是盯著窗外。車開過公交站牌時，他清楚地看見那個小姑娘還站在那里，
背對著他，紅色的書包在夜色里格外扎眼。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洪飛像瘋了一樣。
他在菜市場看見一個沒有腿的大爺坐在菜攤前，
半截身子陷在土里；在地鐵上看見一個穿婚紗的女人對著車窗梳頭，
鏡子里卻沒有她的影子；甚至在自己家的鏡子里，看見身后站著個模糊的黑影，
等他猛地回頭，又什么都沒有。他開始失眠，眼圈黑得像熊貓，上班時頻頻出錯，
領(lǐng)導(dǎo)找他談了好幾次話，說再這樣就只能讓他離職。
“我真的看見了……”洪飛對著領(lǐng)導(dǎo)語無倫次地解釋，“它們就在那兒！你們?yōu)槭裁纯床灰姡?/p>
”領(lǐng)導(dǎo)皺著眉，把他叫到辦公室，遞給他一杯水：“洪飛，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大，
但有些話不能亂說。要不……你先休個假？去看看醫(yī)生？”醫(yī)生？洪飛苦笑。他去看過，
神經(jīng)內(nèi)科的醫(yī)生給他開了安神的藥，說他是焦慮癥引起的幻視?？赡切〇|西太真實了，
真實到他能聞到那穿婚紗的女人身上的福爾馬林味，
能聽見那沒有腿的大爺哼著幾十年前的老歌。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直到那天，
他在小區(qū)樓下遇見了住在對門的李叔。李叔是個退休的老警察，
平時總愛坐在樓下的石桌上跟人下棋，見洪飛最近憔悴得厲害，就喊住他：“小洪，
過來下盤棋？”洪飛搖了搖頭，他現(xiàn)在連坐著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總覺得周圍有眼睛在盯著他。李叔看他臉色不對，放下棋子，從口袋里掏出個煙盒，
抽出一支煙遞給洪飛：“咋了？有心事？”洪飛猶豫了一下，接過煙，李叔給他點上。
煙霧繚繞中，他看著李叔滿是皺紋的臉，突然覺得有了點勇氣：“李叔，
您……您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嗎？”李叔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洪飛吸了口煙，嗆得咳嗽起來，“我好像能看見它們。
”李叔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盯著洪飛看了半天，突然嘆了口氣：“你小子，
是不是開了天眼？”“天眼？”洪飛愣住了，“那是什么？”“就是能看見陰陽兩界的眼睛。
”李叔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老輩人說，有的人天生就有，
有的人是后天受了刺激才開的。你最近是不是遇到過什么特別邪乎的事？
”洪飛猛地想起那個藍(lán)布衫老太太，
還有掉在地上的頭發(fā)：“我……我前陣子在垃圾桶旁邊看見個老太太，臉是平的，
腳不沾地……”李叔的臉色沉了下去：“你看見的，可能是橫死的怨魂。這種鬼煞氣重，
一般人看不見，能看見的，要么是八字輕，要么就是開了天眼?！彼牧伺暮轱w的肩膀，
“小洪，這不是瘋了，是禍也是福。不過你得記住，看見歸看見，別輕易跟它們搭話，
更別管閑事，不然容易被纏上?！焙轱w心里又怕又亂，他寧愿自己是瘋了，
也不想有這種能看見鬼的“本事”?！澳恰俏夷馨堰@什么天眼關(guān)上嗎？
”李叔搖了搖頭：“開了就關(guān)不上了，除非……”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
“你自己小心點吧?！睆哪翘炱穑轱w盡量避免在晚上出門，走路時也低著頭，不敢亂看。
可就算這樣，那些“東西”還是會找上門來。那天他在家做飯，正切著土豆，
突然聽見客廳里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像是水龍頭沒關(guān)緊。他走出去一看，
客廳的地板上積了一灘水，水還在不斷地從天花板上滲下來，順著墻壁往下流，
在墻上畫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跡，看著像人的手印。他抬頭往天花板上看，
只見天花板的正中央，有個模糊的人影，像是個小孩，正背對著他，趴在上面，
水就是從他身上流下來的。“誰？誰在上面？”洪飛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那小孩慢慢轉(zhuǎn)過頭，
臉上全是水，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著洪飛，嘴里發(fā)出“嗚嗚”的哭聲，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洪飛嚇得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他想起李叔的話，不敢跟它對視，
趕緊轉(zhuǎn)身跑進(jìn)廚房，反鎖了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心臟“砰砰”地跳，
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外面的哭聲越來越大，還有東西抓撓門板的聲音，
“咯吱咯吱”的，聽得人頭皮發(fā)麻。洪飛捂住耳朵，閉著眼睛，
嘴里不停地念叨：“看不見我看不見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洪飛壯著膽子，從門縫里往外看，客廳里的水不見了，天花板也好好的，
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他癱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冷汗把衣服都濕透了。他知道，
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就算不被鬼嚇?biāo)?，也得被自己逼瘋。他想起了李叔?/p>
或許李叔能幫他。第二天一早，洪飛就敲開了李叔家的門。李叔正在澆花，見是他，
愣了一下：“小洪？這么早有事？”洪飛把昨晚的事跟李叔說了一遍，李叔聽完，
眉頭皺得緊緊的：“這是被纏上了。那小孩，可能是以前死在這屋里的。”“死在這屋里？
”洪飛嚇了一跳，“我租這房子的時候，房東沒說?。 薄斑@種事，房東肯定不會說。
”李叔放下水壺，“有些老房子，難免出過事。那小孩看樣子是溺水死的，怨氣重，
又離不開這地方，見你能看見它，就來找你了?！薄澳窃趺崔k啊李叔？”洪飛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我總不能一直這樣擔(dān)驚受怕吧？”李叔想了想：“要不……我?guī)闳フ覀€人？”“找誰？
”“城南的陳瞎子。”李叔說，“他不是真瞎，是開了天眼后，自己把眼睛蒙上的，
說是看太多了傷陽氣。他懂這些，或許能幫你?！焙轱w雖然心里沒底，
但現(xiàn)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當(dāng)天下午，李叔就帶著洪飛去了城南。
陳瞎子住的地方是個老舊的胡同，胡同里彌漫著一股檀香的味道。陳瞎子的家是個小四合院，
院里種著幾棵老槐樹，樹干上系著紅繩。開門的是個小姑娘，十五六歲的樣子，
梳著兩條麻花辮，眼睛很大，看著很機(jī)靈。“李爺爺，您來了?！薄靶』?，你師父在嗎？
”李叔笑著問?！霸谀兀诶镂荽蜃??！毙』I(lǐng)著他們往里走。里屋很暗，窗戶上糊著紙，
屋里擺著個供桌，上面放著香爐和一些看不懂的法器。
一個穿著灰色道袍的老人坐在供桌前的蒲團(tuán)上，臉上蒙著塊黑布，看不見眼睛?！皫煾福?/p>
李爺爺帶客人來了?！毙』ㄝp聲說。陳瞎子慢慢睜開眼，雖然蒙著布，
但洪飛總覺得他在看著自己?！白??！彼穆曇羯硢?，像砂紙磨過木頭。
李叔拉著洪飛坐下，把洪飛的情況跟陳瞎子說了一遍。陳瞎子聽完，沉默了一會兒，
說：“把手伸出來。”洪飛猶豫了一下，伸出右手。陳瞎子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冰涼的，
洪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過了一會兒，陳瞎子收回手：“你這不是天生的天眼，
是沖撞了陰物，被怨氣沖開的。你八字不算輕，但最近氣運低，容易招東西。
”“那……那能治嗎？”洪飛急忙問。“能治，但不容易?！标愊棺诱f，
“要想穩(wěn)住你的天眼，不被陰物騷擾，得先幫那個溺水的小孩了了心愿。它纏著你，
是有求于你?！薄坝星笥谖?？”洪飛愣住了，“它要我做什么？”“它自己說不清楚，
得你去問?！标愊棺訌膽牙锾统鰝€小小的桃木牌，遞給洪飛，“這個你帶著，
能暫時護(hù)住你的陽氣，讓那些東西不敢輕易靠近。今晚子時，你在家燒點紙錢，點三支香，
跟它好好說說，問它有什么心愿。”洪飛接過桃木牌，牌子小小的，沉甸甸的，
上面刻著一些奇怪的花紋。他握緊桃木牌，心里稍微踏實了點：“我……我該怎么跟它說？
”“就跟平常說話一樣，真誠點?！标愊棺诱f，“記住，無論它說什么，都別答應(yīng)得太滿，
也別害怕，它暫時傷不了你?！彪x開陳瞎子家，洪飛心里七上八下的。讓他主動跟鬼說話，
他是一百個不愿意，可想到那小孩半夜在天花板上哭，他又覺得頭皮發(fā)麻?！皠e怕，
有桃木牌呢?！崩钍迮牧伺乃募绨?，“陳瞎子本事大，聽他的準(zhǔn)沒錯?！被氐郊?，
洪飛按照陳瞎子說的，買了紙錢和香。他把桃木牌系在手腕上，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