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最純凈的，也是最殘忍的。他們的愛恨，純粹得像火焰，燒盡一切，包括……他們曾經(jīng)最珍視的‘朋友’。當(dāng)那份愛變成怨恨，娃娃空洞的眼睛里，又會映出誰的噩夢？”
銅鏡風(fēng)波剛平息沒兩天，便利店的自動門就被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撞開了。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穿著質(zhì)地不錯的家居服，頭發(fā)凌亂，眼下是濃重的烏青，臉色蒼白得像紙。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東西，手臂勒得死緊，指關(guān)節(jié)都泛白了。
陳默和阿阮同時抬頭，都被女人那副驚弓之鳥的樣子驚到了。更讓他們心頭一沉的是，女人懷里抱著的，是一個破舊不堪的洋娃娃。
娃娃大概有半米高，金色的卷發(fā)臟兮兮地打著綹，原本精致的小裙子多處撕裂，露出里面填充的劣質(zhì)棉絮。最讓人不舒服的是那雙眼睛，是廉價的玻璃珠材質(zhì)，本該是天真無邪的藍色，此刻在便利店慘白的燈光下，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死氣沉沉的“靈動”。仿佛……那對玻璃眼珠后面，真的有什么東西在窺視著這個世界。
“救…救命……”女人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沖到收銀臺前，身體還在不停地發(fā)抖，“它…它活了！貝拉…貝拉它要殺了我！”她驚恐地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娃娃，手臂下意識地又收緊了幾分，仿佛那不是個玩具，而是一條毒蛇。
阿阮立刻警惕起來，她雖然看不見具體的東西，但能感覺到女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強烈恐懼和一股……帶著童真卻冰冷刺骨的怨氣，源頭正是那個叫“貝拉”的娃娃。她不動聲色地挪到陳默身邊。
陳默的眉頭緊緊鎖起。從女人一進門，他的“感知”就像被針扎了一下。那娃娃身上纏繞的怨念，濃稠得如同實質(zhì)的黑霧，冰冷、粘膩，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卻無比尖銳的恨意。但這股恨意的指向，并非完全向外擴散，而是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絲線，緊緊地纏繞在女人自己身上，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女士，您冷靜點?！标惸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慢慢說，發(fā)生什么事了？您說的‘活了’是什么意思？”
女人叫林薇。她語無倫次地講述著，眼神驚恐地不時瞟向懷里的娃娃： “它…它晚上會自己動！我把它鎖在柜子里，早上它卻坐在我的梳妝臺上！對著我笑！我明明把它扔進地下室，它又會出現(xiàn)在我枕頭邊！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會轉(zhuǎn)！它在盯著我！” “還有哭聲…半夜，很輕很輕的哭聲，像小孩子，就在我耳朵邊！我以為是幻覺，可…可昨天早上，我胳膊上…你們看！”她猛地擼起家居服的袖子，白皙的小臂上，赫然有幾道細(xì)長的、像是被指甲用力抓撓過的血痕！ “是它！一定是它！貝拉恨我！它想報復(fù)我！”林薇崩潰地哭喊起來，淚水洶涌而出。
陳默和阿阮看著那幾道血痕，心頭寒意更甚。陳默能清晰地“看”到，那傷痕上殘留著和娃娃身上同源的、冰冷的怨念氣息。這不是幻覺，娃娃真的在物理層面影響到了現(xiàn)實！
“林女士，”陳默沉聲問道，“這個娃娃，貝拉，是您女兒的嗎？”
林薇的哭聲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她猛地抬頭看向陳默，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種更深的、難以言喻的痛苦。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是死死地抱著娃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她無法擺脫的枷鎖。
“您…您是不是有個女兒？”陳默追問，他的感知捕捉到，當(dāng)提到“女兒”時，娃娃身上的怨念劇烈地波動了一下，那股冰冷的恨意瞬間暴漲，幾乎要刺破皮膚。而林薇身上的悲傷、愧疚和恐懼也如同海嘯般翻涌起來。線索瞬間清晰——源頭是林薇自己！
阿阮也敏銳地察覺到了林薇情緒的巨大變化和娃娃氣息的異常波動，低聲道：“默哥，不對勁，這怨念…好像是從她自己身上長出來的，纏到娃娃身上去了？”
“是執(zhí)念?！标惸驼Z。他轉(zhuǎn)向林薇，聲音放得更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林女士，貝拉曾經(jīng)的主人，您的女兒…她是不是已經(jīng)不在了？”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徹底打開了林薇心中塵封的痛苦之門。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終于支撐不住，抱著娃娃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失聲痛哭。 “小雅…我的小雅…她七歲那年…白血病…走了…”林薇泣不成聲，“貝拉…是她最喜歡的娃娃…她走的時候…懷里還抱著它…”
巨大的悲傷彌漫開來。陳默和阿阮沉默著，都能感受到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小雅走后…我…我像死了一樣…”林薇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我把貝拉…當(dāng)成了小雅…每天抱著它說話…給它梳頭…穿衣服…好像小雅還在…后來…后來我遇到了現(xiàn)在的丈夫…我們…我們又有了孩子…是個男孩…”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痛苦和掙扎，“我知道…我該向前看…我該愛我的兒子…可是…可是每次看到貝拉…我就想起小雅…想起她最后瘦弱的樣子…我就覺得…覺得我背叛了她！我不配再擁有幸福！我…我甚至不敢再碰貝拉…我怕想起她…可我又舍不得丟掉…我把它收了起來…”
陳默明白了。巨大的悲痛、無法釋懷的愧疚、對亡女小雅的思念、以及開始新生活后產(chǎn)生的“背叛感”——這些被林薇強行壓抑在心底的、如同毒藥般的負(fù)面情緒，日積月累，竟然被她女兒生前最心愛的娃娃“貝拉”吸收了！娃娃成了她所有心魔的容器和放大器！所謂的“詛咒”，并非小雅的亡魂作祟，而是林薇自己內(nèi)心深處無法化解的執(zhí)念，在娃娃身上具象化成了冰冷的怨靈！
“所以…是貝拉在恨你…不，是你自己在恨你自己?！标惸会樢娧刂赋?。
林薇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陳默，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
就在這時，林薇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了刺耳的嬰兒啼哭聲！是她兒子的實時監(jiān)控提醒！
林薇臉色驟變，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監(jiān)控畫面里，她幾個月大的兒子正躺在嬰兒床里熟睡。然而，畫面一角，嬰兒床的欄桿上方，一個破舊的金色腦袋——正是貝拉娃娃的頭！——正緩緩地、無聲無息地探了出來！那雙冰冷的玻璃眼珠，直勾勾地“盯”著熟睡中的嬰兒！
“不——??！”林薇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手機脫手摔在地上。她懷里的貝拉娃娃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一股冰冷的、帶著惡意的力量猛地將林薇推開！娃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但那雙玻璃眼珠，卻死死地“盯”著嬰兒監(jiān)控畫面中熟睡的孩子！
“它要傷害我的孩子！它恨他！它要報復(fù)我！”林薇徹底崩潰，不顧一切地?fù)湎虻厣系耐尥?，想要毀掉它?/p>
“住手！”陳默厲聲喝道，同時一步上前，擋在了林薇和娃娃之間。他能感覺到，娃娃身上那股針對嬰兒的冰冷惡意正在急劇攀升！強行毀掉娃娃，只會讓這股失控的怨念瞬間爆發(fā)！
“阿阮，拉住她！”陳默急聲道，同時蹲下身，目光緊緊鎖住地上那雙充滿怨恨的玻璃眼珠。他沒有試圖去觸碰娃娃，而是調(diào)動起所有的感知力，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籠罩向貝拉。這一次，他不再去感受娃娃本身的怨念，而是穿透那層冰冷的恨意，去捕捉更深層的東西——那屬于林薇的、被娃娃扭曲放大的、對小雅最原始、最純粹的愛與思念。
“林女士！”陳默的聲音如同洪鐘，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穿透林薇的哭喊，“看著它！看著貝拉！那不是詛咒！那是小雅！是你對小雅的愛！是你永遠無法忘記她的證明！你沒有背叛她！從來沒有！她是你永遠的女兒！”
林薇被阿阮緊緊抱著，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淚眼模糊地看著地上的娃娃，看著那雙冰冷的眼睛。
陳默繼續(xù)引導(dǎo)，聲音低沉而有力：“告訴她！告訴小雅！告訴她你有多想她！告訴她你永遠愛她！告訴她…你有了新的生活，但你永遠不會忘記她！你永遠都是她的媽媽！”
“小雅…我的小雅…”林薇喃喃著，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好想你…媽媽沒有不要你…媽媽愛你啊…”她的聲音從最初的哽咽，到后來的泣不成聲，再到最后，變成了一聲聲包含無盡思念和悔痛的呼喚，“媽媽愛你…媽媽永遠愛你…”
奇跡發(fā)生了。
隨著林薇發(fā)自肺腑的哭訴和懺悔，隨著她心底那份被愧疚和恐懼掩埋的、對小雅最深沉的愛意洶涌而出，地上那個散發(fā)著冰冷惡意的貝拉娃娃，突然停止了“注視”監(jiān)控畫面。它身上那股濃稠如墨的怨念，如同陽光下的冰雪，開始迅速地消融、褪色。
娃娃破舊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那雙冰冷的玻璃眼珠，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閃過了一絲水潤的光澤？就像…蒙塵的珍珠被淚水洗過。
然后，那股針對嬰兒的尖銳惡意徹底消失了。纏繞在娃娃和林薇之間那些無形的、充滿恨意的冰冷絲線，寸寸斷裂。娃娃靜靜地躺在地上，變回了一個普通的、破舊的、被孩子深愛過的舊玩具。空氣中那股刺骨的怨念和寒意，也蕩然無存，只剩下林薇悲傷卻釋然的哭聲在便利店里回蕩。
阿阮松開了林薇。林薇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將不再散發(fā)惡意的貝拉娃娃抱回懷里，緊緊地貼在臉上，仿佛抱著失而復(fù)得的珍寶，放聲痛哭。這一次的淚水，不再是恐懼和絕望，而是沖刷心結(jié)的釋然與深深的思念。
陳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額頭上也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他剛才是在賭，賭那份母愛的力量能否凈化被扭曲的執(zhí)念。他看向收銀臺后，老周不知何時又躺回了藤椅，蓋著夾克，似乎睡著了。但陳默分明看到，老周的嘴角，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便利店的燈光柔和地灑下。林薇抱著娃娃，情緒漸漸平復(fù)。她站起身，對著陳默和阿阮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解脫后的平靜：“謝謝…謝謝你們…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彼е惱?，像是抱著一個熟睡的孩子，慢慢走出了便利店，消失在晨光熹微的街頭。
陳默彎腰撿起林薇掉在地上的手機。監(jiān)控畫面里，她的兒子依舊在嬰兒床里甜甜地睡著，嘴角還帶著笑。嬰兒床的欄桿上，空無一物。
“最深的詛咒…”陳默看著那空蕩蕩的欄桿，輕聲低語，“原來真的…源于自己無法解開的心結(ji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