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教學樓被濃稠的黑暗裹住,高二(5)班教室只剩幾盞茍延殘喘的應急燈,幽幽泛著青光。
早過了該就寢的時辰,一陣細碎的議論聲卻像黏人的蛛絲,在死寂里悄然纏蔓。
“聽說了嗎?舊廁所那邊……”前排女生把課本卷成筒,擋在嘴邊,聲音抖得能濺出火星,眼睛不安地往窗外瞟——教學樓盡頭那棟灰色平房,像頭蟄伏的怪獸,正是停用大半、被傳得神神叨叨的舊廁所。
“我知道我知道!”旁邊男生壓低的聲音帶著顫,“宿管阿姨說,昨天后半夜巡邏,聽見里面‘嗚嗚’的,像有女人哭,又像厲鬼嘯,嚇得她差點摔了手電!
“不止呢,”更夸張的版本傳了過來,“有人說這廁所邪門得很,早上大家怎么去都沒事,可一過十二點,再進去就會撞見不干凈的東西!以前就有學長試過,出來后大病了一場!”
夏梔之“嗤”了一聲,將剛收起來的耳機線往筆袋里一塞。
她斜對面的凌招正轉著筆,聞言挑了挑眉:“不信?”
“信這個不如信數(shù)學公式能變出錢來?!毕臈d之翻了個白眼,“一棟幾十年的破房子,水管老化漏點水,窗戶沒關灌點風,到你們嘴里就成靈異事件了?”
“話不能這么說?!焙笞年惽屙嵧屏送蒲坨R,認真地補充,“舊廁所確實有年頭了,去年翻新教學樓的時候本來想拆,結果施工隊剛動錘子就有人摔傷,后來就不了了之,傳得更玄乎了。”
“所以呢?”夏梔之轉著椅子面對他們,“就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說法,讓謠言傳得滿天飛?依我看,多半是有人故意搞事?!?/p>
“哦?那夏大膽打算怎么辦?”凌招的筆停在指間,嘴角勾著點促狹的笑。
他今天穿了件白T恤,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發(fā)梢,明明是很干凈的樣子,眼里卻總像藏著點壞主意。
“還能怎么辦?”夏梔之拍了下桌子,“晚上十二點,去會會那個‘不干凈的東西’?!?/p>
“我去!”最后一排的顧梓夕突然冒出來,嘴里還叼著半塊面包,“這種熱鬧怎么能少了我?我?guī)鄼C!要是真拍到什么,咱們可就成學校名人了!”
陳清韻推了推眼鏡,小聲嘀咕:“可是……萬一真有危險呢?”
“放心,”凌招站起身,順手揉了把夏梔之的頭發(fā),被她拍開后笑得更歡,“有我在,真有鬼也得先問問我答不答應?!?/p>
夏梔之瞪了他一眼,耳根卻悄悄有點發(fā)燙。
十二點的鈴聲剛響過最后一聲,教學樓里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四個人拎著“裝備”——顧梓夕的相機、陳清韻準備的強光手電、凌招不知從哪摸來的工兵鏟,還有夏梔之手里那瓶號稱“驅邪必備”的桃木味空氣清新劑,浩浩蕩蕩地往舊廁所走去。
午夜的月光斜斜切過舊廁所圍墻,墻根陰影里,幾株雜草張牙舞爪,把月光撕成碎屑。
越靠近那棟灰色平房,周圍的氣氛就越安靜。
眾人走到廁所門口,明明該是月朗星稀,可門檐上的陰影卻濃得化不開,像塊浸了墨汁的破布往下淌,溫度“唰”地降了七八度,夏梔之呼出的白氣剛飄到半空,就被凍成冰針,扎得鼻腔生疼。
“嘖嘖,還真有點那味兒。”顧梓夕舉著相機,鏡頭在黑暗里泛著冷光,掃到墻角雜草時,突然“咦”了聲,“你們看,這里有腳印。
幾人湊過去,泥地上那串腳印像剛拓上去的,邊緣還泛著濕潤的黑,在月光下泛著幽光,仿佛踩出這腳印的東西,剛從地府溜達回來,腳印方向直直對著廁所后門,像是在引路,又像在招魂。
“看吧,我就說有人為因素。”夏梔之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剛要邁步,卻被凌招拉住了。
“等等?!彼噶酥笌巧鹊袅似岬哪鹃T,門軸處銹跡斑斑,上面還貼著張早就褪色的“禁止入內”告示,“先進去左邊,那里以前是工具間,視野最好?!?/p>
“你怎么知道?”夏梔之挑眉。
“以前打球崴了腳,在這附近躲……”凌招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了暗處的東西,率先推開門。
他指了指廁所那扇掉漆木門,門軸處銹跡斑斑,月光照上去,“禁止入內”的告示泛著青白的光,“先進左邊工具間,視野好,能把廁所前后盯住。
“吱呀——”門軸轉動聲像閻王殿的招魂令,在午夜寂靜里炸響,銹鐵摩擦的銳音絞著腐木的悶響,每一絲震顫都往耳膜里鉆,余音拖著長長的嗚咽,像門后有具骷髏正用指骨抓撓門板,要擠進來。
顧梓夕嚇得“嗷”了一聲,猛地抱住旁邊陳清韻的胳膊,被陳清韻順勢抱?。骸巴稇阉捅О。∶琅懽舆@么???考不考慮讓姐姐疼你?”
顧梓夕嫌棄的推開了陳清韻,錘了幾下她的手臂
“不處!”
廁所里潮氣混著腐尸味、霉味,往肺里猛灌,夏梔之掐了把自己,確認不是在做夢——幾扇高窗漏進的月光,像泡了尸油的棉線,昏黃又黏糊,把破舊拖把、水桶的影子抻成妖魔鬼怪,在墻上晃來晃去,活像要爬下來吃人。
左邊果然有個小隔間,掛著“工具間”的牌子,里面堆著些破舊的拖把和水桶。
“我們就在這兒等著?”陳清韻打開手電,光柱在墻壁上掃來掃去,突然停在一塊剝落的墻皮上,“你們看,這上面好像有字?!?/p>
幾人湊近一看,只見墻上用紅漆寫著歪歪扭扭的“死”字,旁邊還有幾道抓痕似的印記。顧梓夕的相機“咔嚓”響了一聲,他咽了口唾沫:“這……這誰寫的?也太應景了吧?!?/p>
“小學生水平的恐嚇?!毕臈d之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點紅色粉末,“漆還沒干透,最多是昨天弄的。”
凌招沒說話,彎腰翻墻角舊報紙,報紙霉味混著腐臭撲面而來。
他指尖碰到張泛黃的校報,日期赫然是“二十年前”,上面登著“本校學生離奇失蹤,舊廁所為最后現(xiàn)身地。”
油墨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像失蹤學生的冤魂正順著報紙往外爬。
“嗚——” 聲音毫無征兆地從廁所深處涌出來。
起初是嬰兒夜啼般的細弱,纏著月光往人耳朵里鉆,忽地拔高成女人的尖嘯,又猛地噎住,變成含混的咯咯聲,像有東西被掐住咽喉,在黑暗里掙命。
陳清韻手電“啪”地滅掉。
黑暗里,夏梔之聽見她牙齒打戰(zhàn)的“得得”聲。
顧梓夕的相機“哐當”砸在地上,鏡頭蓋彈開,幽幽照出眾人慘白的臉——每個人眼底都映著扭曲的黑影,像有無數(shù)臟東西正順著瞳孔往里爬。
“別慌。”凌招的聲音很穩(wěn),他指了指頭頂,“聲音是從天花板上傳來的?!?/p>
幾人僵硬地抬頭,天花板角落,塊木板正“咯吱咯吱”往下掉灰,月光漏進縫隙,照出里面纏著團黑發(fā),發(fā)絲間隱約浮出半張臉,嘴唇開開合合,無聲喊著:“救我……
“切,我還以為多大點事?!毕臈d之松了口氣,剛要說話,突然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進旁邊的隔間,手腕卻被凌招一把抓住。
他的掌心很燙,帶著點陽光曬過的溫度。
夏梔之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正好撞進他懷里,鼻尖蹭到他鎖骨處的皮膚,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混著陽光的氣息鉆進鼻腔。
“小心點?!绷枵械穆曇粼陬^頂響起,帶著點笑意,“這地方可不止有鬼,還有坑。”
夏梔之猛地推開他,臉頰燙得能煎雞蛋:“要你管!”
“噗——”顧梓夕沒忍住笑出聲,剛要說話,突然聽見“哐當”一聲,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誰?”凌招立刻舉起工兵鏟,陳清韻打開強光燈,光柱直射向聲音來源——廁所最里面的隔間。
那里的門虛掩著,門縫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別裝神弄鬼的,出來!”夏梔之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的拖把桿,壯著膽子往前走。
隔間里靜得能聽見彼此心跳,“三……二……一!夏梔之猛地推開門。
月光劈進隔間,照出角落縮著的男生——懷里抱著收音機,臉上慘白的妝被冷汗沖得一道道往下淌,嘴唇涂的口紅滲進皺紋里,活像具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僵尸。
“??!”一聲慘叫響起,顧梓夕捂著臉,不敢睜開眼。
“王、王皓杰?”陳清韻認出了他
陳清韻的聲音帶著顫,“你不是……不是早該畢業(yè)的學長嗎?怎么在這……”
話沒說完,看見男生書包上掛著的校牌,日期欄赫然是“二十年前”,手電光束掃過去,校牌照片里的人臉,正和天花板縫隙里那半張臉重疊!
王皓杰結結巴巴,聲音像含了口血:“我、我在家無聊就想搞個惡作劇……聽說這廁所傳得玄乎,就想錄點怪聲……錄點……”
收音機“當啷”掉在地上,滾出盤磁帶,標簽上寫著“1995屆 李夢溪 失蹤案錄音”,磁帶轉動,里面?zhèn)鞒龅目蘼?,和眾人在廁所里聽見的“嗚嗚”聲,分毫不差?/p>
夏梔之翻了個白眼:“你這閑的。。。把學弟學妹們當日本人著呢?!”
王皓杰低著頭,臉漲得通紅:“我、我就是覺得好玩……沒想那么多……”
顧梓夕:“哎呀我去,人才啊!”
他指了指懷里的收音機:“那‘嗚嗚’聲是我從網(wǎng)上下的音效,剛才掉地上了……”
真相大白。
可眾人走出舊廁所時,午夜鐘聲剛好敲了十二下,月光突然被烏云啃得只剩絲。
“行了,”凌招拍了拍夏梔之的肩膀,“先讓他把妝卸了,這事得告訴老師處理?!?/p>
回去的路上,顧梓夕還在興奮地翻著相機里的照片:“沒想到啊,沒拍到鬼,倒拍到個小丑。不過剛才凌招拉著梔之的樣子,我可是拍得清清楚楚,這張絕對能當表情包!”
“顧梓夕你找死!”夏梔之伸手去搶相機,兩人追著鬧了起來。
陳清韻看著他們的背影,推了推眼鏡,小聲對旁邊的凌招說:“其實……剛才王皓杰沒出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你往隔間里扔了塊石頭?”
凌招笑了笑,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轉頭看向遠處。
夏梔之正好被顧梓夕絆了一下,回頭瞪他們時,陽光落在她臉上,連帶著那點怒氣都變得亮晶晶的。
他突然想起剛才在廁所里,她撞進懷里時,頭發(fā)蹭過下巴的觸感,像只炸毛的小貓,明明怕得手心冒汗,卻還要裝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走快點,”凌招邁開步子,聲音里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再晚點被發(fā)現(xiàn)就不好了?!?/p>
夏梔之哼了一聲,卻放慢了腳步,悄悄和他并排走著。
午后的陽光穿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偶爾碰在一起,又像觸電般分開。
顧梓夕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剛才的“驚險經歷”,陳清韻安靜地聽著,偶爾應和兩句。
沒人注意到,夏梔之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剛才被凌招抓住的手腕,那里好像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突然!顧梓夕相機里的照片自動彈出,洗出的照片上,舊廁所門后,十幾道黑影擠在門縫里,對著鏡頭笑,而王皓杰的身影,正從照片里緩緩淡化,像被舊廁所吞了回去……
經過操場時,籃球架陰影里,個崴著腳的男生沖她笑,校服上的?;眨屯躔┙苄E粕系?,一模一樣……
夏梔之攥著凌招的手,掌心燙得嚇人,可她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舊廁所的靈異傳說,就像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從那以后,高二(5)班的同學總發(fā)現(xiàn),夏梔之和凌招一起去食堂的次數(shù)變多了,偶爾還會看到他們在操場邊的梧桐樹下,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陽光落在兩人身上,連空氣里都帶著點甜絲絲的味道。
至于那棟舊廁所,后來被學校徹底翻新成了雜物間。
據(jù)說有次大掃除,顧梓夕在里面撿到了一瓶桃木味的空氣清新劑,還笑著說:“看,這是夏大膽當年驅鬼用的武器!”
當時夏梔之正在旁邊幫凌招遞抹布,聞言隨手把抹布扔了過去,卻被凌招笑著接住,順勢握了握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