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歲生日這天，因為一只雞腿，我離家出走了。丈夫呵笑了聲，諷刺道：“讓她走，
她現(xiàn)在能去哪兒？不到天黑就該回來做飯了！”兒子兒媳也松了口氣，
打定主意要讓我長長記性?？蛇@次，我不僅沒回去，還在外面收獲了一群姐妹。
1我從廚房出來時，丈夫的白月光唐素芬坐在我的位置上，碗里是我的雞腿。我不聲不響，
倒掉所有菜。丈夫氣得跳腳：“你發(fā)什么瘋呢？還要不要過了？”巧了，我正好不想過了。
兒子也滿臉不認同：“媽，您至于嗎？就為了只雞腿？”我點頭，對啊，就為了只雞腿。
就連孫子孫女也都面露不解。“奶奶真小氣，一只雞腿就鬧成這樣！“我不喜歡奶奶啦，
我喜歡唐奶奶?！焙⒆拥脑捳f出口時，我心臟被猛地刺了一下。他們是我一手帶大的，
我以為這個家里至少孩子是會維護我的?？晌义e了，他們只會聽自己爸媽的。
而我那兒子兒媳，此時正一臉不贊同地看著我。兒媳見場面僵持不下，
忙開口：“可能是更年期到了，媽情緒不好，算了，都少說兩句?！眱鹤訃@了口氣，
過來拉我的手?！拔野趾吞瓢⒁棠嵌际顷愔ヂ闋€谷子的事兒了，您怎么還吃醋啊？
“都一把年紀了，別鬧得太難看?！闭煞蛎偷嘏牧讼伦雷印！傲种シ?，
我看你就是好日子過多了，非要沒事找事?！斑@是你的待客之道嗎？“你好端端的發(fā)什么火？
咱們家缺一只雞腿嗎？“你餓死鬼投胎啊，非要和人搶雞腿吃！
”唐素芬無措地拽了下丈夫的衣袖，含淚開口：“抱歉，我不該來的。
”兒子忙道：“阿姨別說這樣的話，是我們請你來的?！闭f完又將我拉到一旁的廚房?！皨?！
你今天鬧得有點過分了啊?！叭颂瓢⒁套罱鼛兔φ谊P(guān)系解決了浩浩學(xué)位的問題，
我們請人到家里吃個飯不過分吧。“你怎么老愛多想？”我冷漠抽回手，
兒子責(zé)怪的嘴臉讓我心寒。什么時候來不好，非要我生日這天來？
來之前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呢？雞腿我是按人頭準備的，一人一個。說到底，
因為我微不足道罷了。推開他，我重新回到客廳。兒子以為又像之前一樣，我會道歉認錯。
然后他們抱怨幾句：“你怎么這么不可理喻？越老越不懂事?！薄八懔怂懔?，媽本來就這樣，
各退一步?！弊詈?，一切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蛇@回，我要讓他失望了。
2我漠視房間的所有人，去到臥室，收拾我的衣服。兒媳追過來，
茫然問出口：“你這是要離家出走？”兒子急忙趕過來，生氣地開口：“媽，你別鬧了，
多大點事兒?！拔业腻e，都是我的錯行了嗎？我該多買一個雞腿?！边@時，唐素芬站起來，
委委屈屈道：“該走的人是我，我的錯，我不該來吃飯的?！霸缰烙腥瞬粴g迎我，
我也不會上趕著?！斑@么多年過去了，我和林志成要是有什么，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她很會說話，三言兩語就激怒了丈夫?！白屗?！“我看她能走到哪里去？
“之前不也鬧著離家出走嗎？沒過幾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可別求著我們！”我手頓住，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六十歲了，我以為我能很好的控制情緒。我慌亂擦了擦，繼續(xù)收拾。
兒子和兒媳對視一眼，紛紛松開手。我知道，他們也覺得我沒地方去，
最后肯定會灰溜溜回來求他們。臨走前，我回頭看了眼丈夫。他立即緊張起來，
“現(xiàn)在道歉也晚了，你該跟素芬道歉?！鞍虢厣碜尤胪恋娜肆?，還這樣鬧，像個什么事兒！
”我笑了笑，“我們當(dāng)初也沒領(lǐng)結(jié)婚證，應(yīng)該不用走離婚的程序。“但我還是要和你說一聲，
我和你離婚了?！?“媽，你胡說什么呢！”兒子驚呼出聲，丈夫氣得臉色鐵青。
“就為了只雞腿，你要和我離婚？”我點頭，“是的，因為只雞腿要離婚。
”說完我就關(guān)上門，將他們表情隔絕在外。我的東西不多，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報了個很遠的地址。小伙子愣住，“阿姨，您要不坐高鐵吧，
這個地址起碼要五百塊錢車費了?！蔽覔u頭，“沒事，阿姨有錢。”這些年，
我攢下些私房錢。不多，但也夠我生活了。車子停在一處破舊的小院，此時已經(jīng)是半下午。
隔壁鄰居見我從車里出來，盯著我看了很久，才不確定地開口?！靶∶?？”我恍惚了下，
那張臉逐漸與記憶中的重合?！澳闶鞘绶医惆桑俊薄笆前∈前?，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我表情怔了一瞬。她立即意識到什么，過來拉我的手。“沒想到我們還有見面的時候，
回來好，鄉(xiāng)下住著舒服?！澳氵@房子還要收拾吧，這樣，晚上在我家吃飯。
”說完她就回家忙活，我看著落滿灰塵的院子，放下行李就開始收拾。
等收拾完也已經(jīng)天黑了。淑芬姐推開我家房門。“吃飯了。
”其實我早就聞到她家的飯菜香味了。只是不好舔著臉去。桌上放著兩菜一湯，
兩只碗兩雙筷子。淑芬姐給我盛湯，笑著說：“老伴前些年走了，我不喜歡城里的生活，
沒跟孩子們住?！耙粋€人住著也清凈，不然今晚你也睡這里？
“你那房子打掃干凈也要買些日用品，我們年輕時候又不是沒一起睡過?！彼凉M臉真誠，
我也心動不已。飯后，我去洗了碗，兩人早早躺在床上，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正沉默時，
我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是兒子的電話。4“媽，你去哪兒了？這都天黑了，快回來吧。
“不然給我個地址，我去接你也行啊。”我捏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我不回去了，
以后都不會再回去?！笔绶医阏f得不錯，和孩子一起住終歸不方便。
連日用品和衣服都要少買，盡量不給他們添麻煩，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不回來明天誰送浩浩和萱萱去學(xué)校？“媽！你別鬧了?！眱鹤勇曇艏怃J起來，
一旁兒媳婦也跟著搭腔?！耙话涯昙o了也不知道鬧騰個什么。“耽誤孩子的學(xué)業(yè)誰負責(zé)？
”她對我積怨已久，如今連表面的平和也不愿意維持。“她怎么說？還是不肯回來嗎？
”丈夫的聲音傳來，兒子忙開口?！鞍郑銊駝袼?，不行咱們認個錯，服個軟?！薄罢J錯？
認什么錯？我做錯什么了？“連小孩子都知道她小氣，六十歲了，不是六歲！“人家是客，
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我看我當(dāng)初就不該娶她！“妻子不賢，連累三代！”我掛了電話，
目光不經(jīng)意間與淑芬姐對上。她拍了拍我肩膀，寬慰道：“都一樣，我都經(jīng)歷過，
沒什么難堪的?！蔽以僖踩滩蛔。瑔柩食雎?。六十歲還這樣哭，也真是窩囊。沒過一會兒，
丈夫發(fā)來語音?！居斜臼乱惠呑觿e回來！】我直接拉黑了他微信，
又將他的聯(lián)系方式也拉黑了。晚上，我睡了個很踏實的覺?？晌覜]想到唐素芬會來找我。
5她穿著素色旗袍，搭配白色小高跟鞋，目光在院子四周看了看。意識到我目光后，
她才不緊不慢看過來。“這么好的院子不種些花花草草，都浪費了?！蔽覜]理她，低頭摘菜。
唐素芬別有深意地笑了笑?！爱?dāng)初你可是廠里最好的裁縫，可惜后來辭職了。
“知道你為什么會懷孕嗎？”我愣住，抬頭看過去。唐素芬輕慢地坐下，淡淡開口。
“因為我想進廠，但位置已經(jīng)被你占了?！氨鞠胪ㄟ^你懷孕好叫你回家休息，
誰知道你那么要強，硬是撐過來了?！安贿^后來還是要照顧孩子，你該感謝我，如果不是我，
你連孩子都不會有?！薄澳愫f八道！”我怒不可遏。可又默默相信了她所說。
只是太難受了。難受到胃里痙攣，想作嘔。唐素芬依舊優(yōu)雅笑著?！爸境珊湍憬Y(jié)婚后，
不喜歡碰你?！暗⒆幽嵌螘r間，他是不是經(jīng)常……“哦，對了，他還要關(guān)燈，
因為這樣才能將你想象成我！”我渾身發(fā)抖，意識到時手中的剪刀已經(jīng)扔了過去。
唐素芬慌忙躲開，但手臂還是被剪刀的尖銳劃到。她冷著臉，淡淡道：“林芝芳，
你這輩子都比不過我?！拔覄衲憷侠蠈崒嵔邮茏约旱拿\，不要再去打擾我和志成。
“我們蹉跎了大半輩子，現(xiàn)在也該讓命運回到正軌了。”我壓根就說不出話，
只覺得嗓子口有一團火。讓我恨不得將眼前的人給撕碎了。“你做什么？”正在這時，
我忽然被人推了下，撞到桌子上。林志成已經(jīng)把唐素芬擋在身后，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6“林芝芳，你別太過分！“素芬特意來找你道歉，你就是這么對她的？
“更何況這件事也是做錯了在前，她識大體，大度，不和你計較?！耙簿湍?，
跟個市井潑婦似的?！蔽疑钗跉猓鹱郎系乃驮伊诉^去。林志成閃躲不及，
滿身水漬，怒氣沖沖地瞪著我?！澳憔褪沁@個樣子！你總是這個樣子！
“你能不能跟別人學(xué)學(xué)，誰跟你一個樣？“難怪孫子孫女都不喜歡你。
”唐素芬拉了拉林志成衣袖，得意的瞥了我一眼，開口卻溫溫柔柔。“好了好了，
她這個樣子你又不是第一次見？“算了，我道歉認錯就是，只要你們一家好好的。
”林志成表情頓時柔和下來，顫抖著手指了指我：“不是，
你看看她……”我冷笑了聲：“我是市井潑婦都是被誰逼的？“我天生就是市井潑婦嗎？
我做的衣服是十里八村最好的?！爱?dāng)時廠里招人，你多次阻攔，是不是為了唐素芬？
”林志成臉上閃過心虛的表情，訥訥開口?！斑@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還提了做什么？
“滿腦子都是些捕風(fēng)捉影的事情，一把年紀了，我都替你臊得慌！”我冷笑了聲，
手指著唐素芬。“她身上這件衣服還是你買的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
你偷偷摸摸給了她多少東西？“你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好臊得慌的！“你們給我滾出去！
”我手指著門，發(fā)現(xiàn)淑芬姐一臉呆愣地站在那里。“這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問了句，
我卻眼淚鼻涕的流。確實一把年紀了?？梢话涯昙o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輩子都是個笑話。
才更難以釋懷。7淑芬姐忙到我面前，把我護在身后。又看了眼唐素芬。
“丈夫死了也好幾年了吧，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要找姘頭了？“你說你找就找吧，
怎么還找有婦之夫?。俊耙膊慌聞e人戳脊梁骨?！澳惴蚣也皇乔妨瞬簧馘X嗎？
你這手上的鐲子沒被搶走？真是奇了怪了……”“你別胡說八道，我不和你計較。
”從淑芬姐進門起，唐素芬臉色就不好。此時更是不等她說完，當(dāng)即就走。
林志成目光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和我一起回去，我們重新開始。
”我像是聽了什么笑話一樣。真正的重新開始就該我回到二十歲，把這個男人一腳踹開。
而不是在六十歲的時候還粉飾太平！“滾！”我只送了他一個字。等他們都走后，
淑芬姐才告訴我唐素芬的事情。她當(dāng)年嫁得很好。但她一直不能生，
丈夫在外面找了女人生了好幾個孩子。等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也鬧過，吵過，都沒用。
后來也心平氣和接受了。前些年她只是過段時間回一次海城?？蓮那澳觊_始，
她就一直在這邊，沒回去過京市?！拔也恢浪谷欢ň釉诤３橇?，還以為一直在京市呢。
“也是，他丈夫去世的時候把財產(chǎn)都留給了子女，債務(wù)倒是給了她不少。
“她現(xiàn)在估計自身難保，海城的房子都未必能保住。
”想到她最近迫不及待要將我擠走……8隔天，淑芬姐騎著老年三輪車帶我去鎮(zhèn)上采買。
又幫著我收拾家里亂七八糟的東西。累了我們就捧著西瓜坐在院子里吃，
那棵橘樹結(jié)滿了果實，綠油油的。直到午睡醒來，我才發(fā)現(xiàn)兒子和兒媳分別打了好幾個電話。
我沒理會，可這時手機又響起來了。我猶豫片刻，干脆手機關(guān)機。半個月，轉(zhuǎn)瞬就過去。
時間在這里變得散漫，我閑暇時就陪著淑芬姐去地里忙活?？珊镁安婚L，淑芬姐摔了一跤。
“骨折了，你家里人呢？”年輕的醫(yī)生看我們兩個老太太，目光向門外找。淑芬姐面露難色，
“孩子們都忙，不好打擾他們?！薄澳钦l照顧你？還有些注意事項，
你……”“我、我來照顧?！蔽易愿鎶^勇。見醫(yī)生面露遲疑，我又忙開口。
“我孫子孫女生病去醫(yī)院都是我?guī)麄內(nèi)サ?，我都會，你告訴我就好。
”醫(yī)生這才給我交代了許多。我都一一記下，直到出了醫(yī)院，淑芬姐還在嘟囔。
“你記性可真好，我就不行?！爸坝涘e藥給孫女吃了，兒媳以為我要害她，
好逼著她生二胎?！蓖蝗灰庾R到自己說多了，淑芬姐閉了嘴。我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
“我也有過，后來每天鍛煉，記憶力就慢慢上來了。”說完我們對視一眼，臉上都是苦笑。
可這時，我忽然見兒子滿臉不快地走向我。我在想要不要提醒他唐素芬的異常，可他才開口，
我就決定算了。9“媽，你果然在這里！”他見到我后松了口氣，又立即緊鎖眉頭。
“我來接你回家?！闭f著，他很自然地拿了我手上的布袋。我卻沒松手?！拔也换厝チ恕?/p>
”兒子愣住，臉上已經(jīng)帶了怒意?！澳鷦e鬧了行嗎？“就因為你，我這些天三天兩頭請假。
“早上我爸還在那兒發(fā)火，你也不想想都這么多年了，那些……”“閉嘴！
”說來說去都是那些車轱轆的話。我聽膩了。我離開有一部分唐素芬的原因，
但更多是因為他們。我這些所謂的親人，讓我失望至極。明明是我六十歲生日，
卻還要我自己做飯。這也就罷了，我特意買的一人一個雞腿，就想吃這一口。
結(jié)果他們沒一個人想起我。明明兒子進門前還問呢?！霸趺聪肫鸪噪u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