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笑出聲,胸中郁氣一掃而空。
蘇晚的針尖在燭火下映出一點寒星,她的話語輕得像嘆息,卻字字敲在我的心上。
他們怕的,是這根線背后,不肯遺忘的人心。
京城的風聲,比金陵的雨來得更快、更猛。
僅僅兩日后,柳如箴深夜策馬而來,他帶來的不是捷報,而是一身寒氣和一張幾乎被手汗浸透的紙條。
「內(nèi)閣的爭執(zhí)是真,但結(jié)果不是我們想的那樣?!顾曇羲粏?,將紙條拍在桌上,「圣上震怒,當夜便召見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他說,那幅畫不是繡本,是檄文。那根線不是絲線,是絞索。他要查,不是查蘇相的案子,而是查這幅『亂政檄文』的源頭!」
我的心驟然一沉,方才的得意化為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一路爬上天靈蓋。
我算到他們會忌憚,卻沒算到皇帝會如此不管不顧,寧可背上「畏懼繡女」的罵名,也要將掀動輿論的手連根斬斷。
他這是要掀桌子了。
紙條上是陳硯用暗語寫下的寥寥數(shù)語:「緹騎四出,鎖拿部吏,風聲鶴唳,速斷其源。」
錦衣衛(wèi)已經(jīng)進駐了禮部,正在一個一個地審問中低階官員。
目標明確得令人不寒而栗——揪出那個將奏疏副本偷運出京的內(nèi)鬼。
陳硯,危在旦夕。
蘇晚一直沉默地聽著,此刻她放下了手中的繡繃,那幅即將完成的《松下對弈圖》上,棋局已近終盤,黑白分明,殺氣畢露。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沉沉的夜色。
「我原以為,我繡的是父親的清白,繡的是公道人心?!顾穆曇衾飵е唤z顫抖,「可現(xiàn)在,我繡出的,竟是陳大人的催命符?!?/p>
「不怪你?!刮易叩剿磉?,聲音干澀,「是我,是我讓他去放這只紙鳶。風起了,可我沒算到是這要毀掉一切的狂風?!?/p>
柳如箴一拳砸在桌上,低吼道:「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陳硯被抓是遲早的事,一旦他被撬開嘴,我們一個都跑不掉!我爹,周夫子,還有金陵這滿城的讀書人,都會被扣上『結(jié)黨營私,妖言惑眾』的大帽子!」
一時間,屋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們用一幅畫撬動了朝局,卻也把自己推到了懸崖邊上。
那根線,一頭牽著蘇相的舊案,另一頭,如今卻纏在了陳硯的脖子上,越收越緊。
我猛然驚覺,我們所有的計謀,所有的輿論,都建立在一個脆弱的根基上——一個官卑言輕的禮部主事。
只要這個點被掐滅,我們掀起的萬丈波瀾,最終只會變成一灘死水。
皇帝的手段太狠了。
他不與我們辯經(jīng),不與我們談?wù)摪盖?,他直接釜底抽薪,要抓我們的人?/p>
蘇晚緩緩回過身,她的眼中不見了方才的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決絕。
「風箏線要斷了。」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與其等著它斷,不如……我們主動把它迎回來?!?/p>
我沒懂她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我,又掃過柳如箴,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
「他不能再做暗處的棋子了。要救他,只有一個辦法?!?/p>
她頓了頓,說出了一句讓我想都不敢想的話。
「讓他站在光里,站在朝堂上,用所有人都無法忽視的聲音,說出那件真正讓龍椅上的人寢食難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