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霞是50年出生的,活到現(xiàn)如今八十多歲的年紀,已經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長壽,村里的小姐妹小伙伴們早已一個個死去。
她躺在醫(yī)院病床上,全身除了舌頭和眼珠哪里也動不了。
也許是真的要死了,她早已模糊遺忘的往事竟走馬觀花似的呈現(xiàn)在昏暗的眼前。
回顧自己這一生,竟然不知她倒底是幸還是不幸。
她生了三子一女,三子一女又各自生兒育女,到她進醫(yī)院的時候,她的曾孫都有五個了。
老伴是知名學者、專家,兒子女兒個個出息,孫子孫女含著金湯匙出生,人生自然更加順暢。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好命,一個啥也不懂的家庭婦女,孫教授也沒有嫌棄,一輩子還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可是如果能重來.......
“老夫人,三位先生都說讓你不必多想,這醫(yī)院醫(yī)療條件很好,你不會有事的?!北D防顙尨蛄艘蝗﹄娫捯矝]叫來一個人,她眼神躲閃,對老太太失望的眼神不忍直視。
“東...東兒....”張秋霞喘了半天才艱難的吐出兩個音符。李媽分辨半天才知道她叫的是孫少爺。
“對不起,孫少爺沒接我電話?!崩顙屩览咸钐圻@個大孫子,她第一個就打給他,可是孫少爺直接掛了她的電話,她不甘心,又拿老太太的手機打,可孫少爺一樣的拒接了。
張秋霞喘著氣閉上眼,眼淚從枯瘦的臉上滑落,孫竣東是她第一個孫子,生下來小小一個,他父母那時鬧離婚,她便對他格外偏疼些,他夜哭,她便一夜夜熬著,生生從微胖熬成一把枯柴,等他上了學才好些。
另外幾個孫子孫女,她也沒有虧待了去,哪個不是她帶到上學?
“老夫人,先生少爺們可能是真的有事絆住了,等他們忙完了一定會來看你的?!崩顙屆林夹陌参克?/p>
老太太上個月突然吃不下飯,她陪著去檢查,一查就是食道癌,老爺打了電話回來,說讓她盡管治,所有醫(yī)療費憑單據(jù)去他哪里支。
可不可笑?容城的孫家老夫人竟然身無分文,連醫(yī)療費都要憑單據(jù)報賬。
幾個兒子孫女倒像是被嚇住了,全都趕來了,個個哭的情真意切,等辦了入院,眼淚一擦便走的精光。
李媽心下罵了無數(shù)聲白眼狼,可面上卻只能替他們找借口。
張秋霞強撐著不肯落氣。
“叫...叫鄧..艾..”
李媽知道鄧艾,那是老太太同村的一個孤兒,老太太一輩子聽老爺?shù)脑?,唯有在資助鄧艾一事上,即使看盡孫教授冷眼也堅持到底。
索幸鄧艾是個感恩的,后來成了容城最杰出的律師,他一直將老太太當作親娘一般孝敬,這一個月他幾乎天天來,連主治醫(yī)院都是他從國外找來的。
不過前天他去滬市出差了。
李媽的電話撥出去便被接聽了。
“李媽,張阿姨怎么了?”隔著話筒都聽得出鄧艾心里的焦急。
李媽眼淚一下就下來了,沒想到老太太一輩子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四個孩子還不如一個外人。
“李媽、李媽!”鄧艾越發(fā)不安。
“鄧律師,老太太情況很不好,她想請你來一趟?!?/p>
“我剛下飛機,我先打電話讓舒醫(yī)生過來,我二十分鐘內趕到?!?/p>
老太太堅持要舒醫(yī)生給她打了強心針,等鄧艾來時,她已能夠坐起來了,臉色也不再一片灰敗。
“小艾,阿姨臨走要給你添麻煩了?!?/p>
鄧艾哽咽著握住她的手想說話被她抬手止住。
“我時間不多了,你先聽我說。
幫我立個遺囑:1、我死后,所有遺產贈予鄧艾;2、我全權委托鄧艾代理我起訴追回夫妻共同財產?!?/p>
“老夫人!”李媽不可置信,這還是個全心全意為家人著想的老夫人嗎?
鄧艾也看著她,想確定她此刻是不是清醒的。
“小艾,阿姨要給你添麻煩了?!?/p>
“阿姨,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小李,小艾,你們將我說的話錄下來吧,我的腦子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p>
“我十七歲嫁給孫良才,恢復高考后,79年我們倆一起考上大學,他父親腿腳不便,還有兩個弟弟妹妹要上學,我又生了老大老二,家里離不了人,他哄著我放棄了大學名額,哈,到了現(xiàn)在我才知道,他早就將我的名額讓給了那個小三!
我起早貪黑擺攤賣小吃供他上學和一家子吃用,他畢業(yè)參加工作,又說工資少花用多,一分錢不往家里寄,還要我寄錢給他。
每年過年那幾天,我才算是有丈夫的人,后來有了老三老四,我一個人將四個孩子養(yǎng)到十多歲,等小姑子小叔畢業(yè)參加工作,又送走了他父親,才去城里和他過活。
人人都夸他有良心,發(fā)達了也不忘糟糠妻,可他是怎么對我的?”
張秋霞真想給那時的自己幾巴掌!
孫良才母親得志便猖狂,整日里擺老封君的譜,對她非打即罵,孫良才也用各種冷暴力貶低打壓她。
那時她沒工作沒錢,怕孩子受后娘虐待都忍了下來,誰知道孩子們早就認了別人做娘!
更可笑的是,那人竟是頂替她大學名額的人!
“我手機里有很多那人發(fā)給我的信息,這都是孫良才重婚的罪證。
我那幾個好大兒,既然眼里只有那女人,那我們便斷了母子情分吧,他公司初始資金是我出的,股份自然有我一份,小艾,你替我收回來,捐給貧困山區(qū)吧。”
鄧艾握住她枯瘦的手,心里一片蒼涼,這是有多失望才狠的下心剔骨挖肉啊。
張秋霞是兩天后去世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不甘,她死后靈魂并沒有消散,她看著鄧艾和李媽傷心難過,也看著李媽給孫良才和兒女們打電話。
她心下一念叨,靈魂竟然飄到了深城孫良才給那女人置辦的家。
“你打這么多電話,最好是有大事,不然別怪我辭了你?!睂O良才儒雅的眉頭緊皺,張?zhí)m扭傷了腳,他和女兒這幾天都在照顧她,被人打擾心情自然不好。
“老夫人去了....”李媽泣不成聲。
孫良才沉默不語,張秋霞死了嗎?她怎么就死了呢?
“良才哥,怎么了?”
孫良才心里空落落的,他抹了一把臉才喃喃的說:“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