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這種表面的平靜和暗涌的波濤中滑過。轉(zhuǎn)眼便是冬去春來,又到了京城最熱鬧的上巳節(jié)。東宮也循例設(shè)了小小的家宴,太子妃主持,幾位有頭臉的妃嬪作陪。宴席設(shè)在臨水的亭榭中,絲竹管弦,倒也雅致。
席間,不知是誰提起了邊關(guān)戰(zhàn)事。一個姓王的良娣,父親在兵部任職,消息向來靈通些。她抿了口酒,帶著幾分刻意壓低的神秘,說道:“說起來,最近邊關(guān)倒是傳來些奇聞。說是當(dāng)初黑水河谷那一戰(zhàn),好像……好像還有人沒死透?”
我的心猛地一縮,手中的銀箸差點掉落。我強自鎮(zhèn)定,將箸輕輕放在骨碟上,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指尖冰涼一片。
“哦?還有這等事?”太子妃張氏挑了挑眉,顯然也被勾起了興趣,“不是說全軍覆沒,連蕭小將軍都……”
“是啊,都說尸骨無存?!蓖趿兼穳旱土寺曇?,眼神卻若有若無地瞟向我這邊,“可前些日子有行商從北邊回來,說是在靠近云州的地界,遠(yuǎn)遠(yuǎn)瞧見過一支殘兵,打著咱們的旗號,人數(shù)不多,卻異常悍勇,領(lǐng)頭的是個年輕將軍,那形容氣度……嘖嘖,倒有幾分像……”她的話音恰到好處地頓住,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上。
亭榭里霎時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齊刷刷地刺在我身上。太子妃端起茶杯,輕輕吹著浮沫,眼神銳利如刀,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意。其他人則屏息凝神,等著看我的失態(tài)。
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刻凍成了冰。蕭珩?他還活著?這個念頭像一道驚雷,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炸開滔天巨浪??裣病㈦y以置信、恐懼、擔(dān)憂……無數(shù)種情緒瘋狂地撕扯著我。我?guī)缀跻刂撇蛔〉卣酒饋碜穯?。然而,理智死死地拽住了我。這里是東宮,我是太子的側(cè)妃!任何一點關(guān)于蕭珩的失態(tài),都可能成為刺向我自己、刺向沈家、甚至刺向那個或許還活著的他的利刃!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勉強維持住最后一絲清明。我慢慢地吸了一口氣,抬起眼,迎上王良娣那帶著試探和惡意的目光,還有太子妃審視的眼神。我的臉上,努力地、一點點地,擠出一個茫然中帶著恰到好處悲傷的表情。
“王姐姐說的……是蕭將軍嗎?”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保持著平穩(wěn),“他……若真還有人活著,那真是天大的幸事。只是……”我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緒,聲音更低了幾分,“只是黑水河谷一役……何等慘烈,恐怕……也只是商旅的誤傳罷。畢竟,已過去這么久了?!?我輕輕拿起手邊的絹帕,按了按毫無濕意的眼角。
亭子里依舊沉默著。太子妃放下茶杯,淡淡地“嗯”了一聲:“沈妹妹說得是。戰(zhàn)場之事,真真假假,市井流言不足為信。好了,都別杵著了,奏樂吧?!?/p>
絲竹聲重新響起,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歡快。我重新拿起筷子,夾起面前一塊精致的點心,味同嚼蠟。王良娣訕訕地笑了笑,不再言語,只是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幸災(zāi)樂禍,并未散去。我知道,這只是開始。關(guān)于蕭珩的消息,無論真假,都將成為這深宮里,射向我的一支毒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