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艙里的時間,過得很慢。
我不知道自己睡著了沒有。意識一直是半夢半半醒的狀態(tài)。
黑暗,狹窄,密閉。
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聶昭的身體輪廓,他肌肉的每一次繃緊,每一次顫抖。他的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平穩(wěn)。
有一次,他大概是做了噩夢,身體猛地一抽,手臂下意識地收緊,把我死死地圈在了懷里。
我沒有掙扎。
因?yàn)樵谒膲粼捓?,我聽到了幾個模糊的詞。
“……別怕?!?/p>
“……有我。”
“……荊扉。”
第二天,當(dāng)我被休眠艙開啟的泄壓聲驚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枕著他的胳膊睡了一夜。
而他,正低頭看著我。
他的燒退了。臉色雖然還是有點(diǎn)蒼白,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明。
我們的臉,離得不到十厘米。
我能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我那個小小的,驚慌失措的倒影。
我猛地坐起來,腦袋“砰”的一聲撞在了艙蓋上。
“嘶……”我疼得齜牙咧嘴。
“你沒事吧?”他伸手想來摸我的頭。
我像被電到一樣,飛快地躲開,從休眠艙里爬了出去。
“我沒事。”我背對著他,整理著凌亂的衣服,試圖掩飾自己的慌亂,“你怎么樣?”
“好多了?!彼穆曇魪暮竺?zhèn)鱽?,“這東西救了我的命?!?/p>
我轉(zhuǎn)過身,他已經(jīng)坐了起來,正在活動手腳。
“那就好。”我從背包里拿出最后一罐牛肉罐頭,“吃點(diǎn)東西,我們該走了?!?/p>
他沒動,只是看著我。
“荊扉。”
“干嘛?”
“昨天晚上……”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對不起?!?/p>
“沒什么對不起的?!蔽掖驍嗨?,“就像你說的,為了活命?!?/p>
我把罐頭遞給他,自己拿起水壺,灌了一大口冷水,想讓發(fā)熱的腦子冷靜下來。
但他沒有接。
“不?!彼麚u了搖頭,“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我不該……把你拉進(jìn)這件事里。你本可以找個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去?!?/p>
“安穩(wěn)?”我笑了,笑聲里全是自嘲,“聶昭,從我妹妹死的那天起,‘安穩(wěn)’這兩個字,就跟我沒關(guān)系了。就算沒有你,我遲早也會走到這里來?!?/p>
他看著我,眼神里閃過一絲心疼。
那一閃而過的眼神,讓我很不自在。
“吃東西?!蔽野压揞^塞進(jìn)他手里,不再看他。
吃完東西,我們離開了那架墜毀的運(yùn)輸機(jī)。
外面的霧氣散了一些。
我們繼續(xù)在沼澤里前進(jìn)。
這一次,氣氛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我們不再是單純的合作者,或者說,互相提防的仇人。我們之間,好像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像共犯。
我們分享了彼此最深的秘密,也見過了對方最狼狽的樣子。我們被綁在了一條船上,只能一起往下走。
下午的時候,我們遇到了麻煩。
不是畸變體,是人。
一群穿著統(tǒng)一制服的武裝人員。他們的制服上,有一個交叉的骨頭和齒輪組成的標(biāo)志。
“‘拾骨者’?!甭櫿言谖疑磉叺吐曊f。
他們是這片廢土上最臭名昭著的清道夫。他們不殺畸變體,只殺人,搶奪活人的裝備和物資。
我們被包圍了。
大概有十幾個人,從四面八方的霧氣里鉆了出來,手里都拿著武器。
為首的是個獨(dú)眼龍,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
“喲,瞧瞧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獨(dú)眼龍看著我們,笑了,露出一口黃牙,“一只受傷的羊,和一只……小野貓?!?/p>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肆無忌憚地掃視著,充滿了欲望和貪婪。
我握緊了手里的刀。
“把你們的裝備和食物,都交出來?!豹?dú)眼龍說,“然后,這個妞,留下。男的,可以滾了?!?/p>
聶昭往前站了一步,把我擋在身后。
“滾。”他只說了一個字。
“嘿,還挺橫?!豹?dú)眼龍笑了,“看來,你們是不想活了。兄弟們,給我上!男的打殘,女的活捉!”
十幾個人,同時朝我們沖了過來。
“左邊七個,右邊五個。”聶昭在我耳邊飛快地說,“你三,我四。三點(diǎn)鐘方向那個狙擊手,交給我。”
“好?!蔽覒?yīng)了一聲。
在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我們的身體就已經(jīng)動了。
那是一種不需要思考的默契。
他掏出槍,身體向左側(cè)滑步,躲開正面子彈的同時,朝著三點(diǎn)鐘方向的霧氣里,連開三槍。
霧氣里傳來一聲悶哼,狙擊手的威脅解除了。
而我,則像一只真正的貓一樣,矮身沖進(jìn)了右邊的人群。
我的刀,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寒光。
我沒有多余的動作。每一刀,都只攻向最脆弱的關(guān)節(jié)和脖子。
噗嗤。
一個拾骨者的手腕被我劃開,槍掉在了地上。
噗嗤。
另一個人的喉嚨被我割斷,血噴了我一臉。
溫?zé)岬模忍鸬摹?/p>
我沒有眨眼。
殺戮,對我來說,早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聶昭那邊也結(jié)束了戰(zhàn)斗。他的槍法精準(zhǔn)得可怕。七個人,七顆子彈,全都倒在了地上。
只剩下那個獨(dú)眼龍。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滿地的手下,又看了看我們兩個。
“你……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他聲音發(fā)抖。
“要你命的人。”聶昭的槍口,對準(zhǔn)了他的腦袋。
“別……別殺我!”獨(dú)眼龍“撲通”一聲跪下了,“我把所有東西都給你!求你繞我一命!”
聶昭沒說話,只是看著我。
他在等我做決定。
我走到獨(dú)眼龍面前,蹲下,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臉。
“告訴我,你們最近,有沒有見過一個叫‘?dāng)[渡人’的家伙?”我問。
“擺渡人?”獨(dú)眼龍愣了一下,然后拼命點(diǎn)頭,“見過!見過!他就在‘污染之源’!他……他跟‘凈化者’軍團(tuán)在一起!”
“凈化者”軍團(tuán)?
我和聶昭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凈化者”是廢土上最大的一股勢力。他們的領(lǐng)袖,是個叫“主教”的神秘人物。他們宣稱要凈化整個世界,消滅所有的畸變體和被污染者。手段極其殘忍。
“擺渡人”怎么會跟他們混在一起?
“他還說什么了?”我問。
“他說……他說‘主教’答應(yīng)幫他找到‘熵’的本體,條件是,他要幫‘主教’……破解一個東西?!?/p>
“什么東西?”聶昭追問。
“我……我不知道?。∥揖褪莻€小嘍啰!”獨(dú)眼龍快哭了。
我看著他,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了。
我站起來。
“聶昭?!?/p>
“嗯。”
他扣下了扳機(jī)。
槍聲在沼澤里回蕩。
我看著獨(dú)眼龍倒在血泊里,面無表情。
我們不再僅僅是合作。
我們成了共犯。
手上,都沾了對方那份債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