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緊。
我把剛剝好的滾糖栗子塞進沈青蘿手里。
指腹蹭過她腕間的鴛鴦帕。
暖得像團火。
容晏還在里間榻上養(yǎng)傷。
上月暴雪夜,他倒在謝府門外。
是我和青蘿一起把他拖回來的。
她總說,救人一命是積德。
柳瑟瑟的笑聲突然撞進雪幕。
帶著點劫后余生的沙啞。
“好香的栗子?!?/p>
她提著暖酒壺,在三步外站定。
披風下擺還沾著泥雪。
是昨日從家里逃出來的樣子。
她只敢看青蘿。
目光里裹著驚惶。
這是青蘿自小一同長大的閨密。
前日家里逼她嫁人。
她連夜翻了后墻。
一路奔來謝府。
她上前半步,指尖在帕尾打了個活結(jié)。
動作里帶著點發(fā)抖的熟稔。
我瞇起眼。
那結(jié)法生僻得很。
青蘿的睫毛顫了顫。
伸手替她攏了攏披風。
沒躲。
想來是心疼她的狼狽。
我把另一顆栗子遞過去。
手臂微屈,停在半空。
保持著應有的分寸。
“瑟瑟姑娘手冷?!?/p>
“趁熱?!?/p>
她伸手來接。
指尖剛觸到栗子。
便被燙得一抖。
帕子差點松了。
卻順勢打成死扣。
抬眼沖青蘿眨了下眼。
那眼神,是在說 “我沒事”。
里間忽然傳來低低的吟誦。
是容晏醒了。
“鴛鳥齊飛繞畫梁?!?/p>
“盟誓輕呵染雪霜?!?/p>
“補缺還需針腳密?!?/p>
“線牽三世意難忘?!?/p>
四句詩,藏著 “鴛盟補線”。
是他說過的,只與前世妻子共知的句子。
青蘿正路過門口。
聞言腳步頓了頓。
輕聲評道。
“詩是好詩?!?/p>
“只是末句太沉?!?/p>
“倒像把日子過成了牽絲絆藤?!?/p>
里間的吟誦戛然而止。
我瞥見容晏猛地坐起身。
被褥滑落肩頭。
露出纏滿繃帶的手臂。
他眼睛死死盯著門口的青蘿。
瞳孔驟縮。
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又像迷路的人撞見了歸途。
他嘴唇哆嗦著。
半天才擠出一句。
“你…… 你怎么會……”
青蘿被他看得莫名。
回頭望了一眼。
“不過隨口一說?!?/p>
“容公子早些歇息?!?/p>
說完便收回目光。
手腕下意識收緊。
把帕子松了的一角往袖里塞了塞。
袖口在風里抖了抖。
像道無形的屏風。
她后退半步。
離里間門遠了些。
聲音不高不低。
剛好夠我聽見。
“雪夜風大?!?/p>
“帕線舊了?!?/p>
“回房我便換新的?!?/p>
我看見她指甲掐進掌心。
泛出青白。
她自己都不知道。
方才那句評。
與容晏口中的 “前世妻子”。
一字不差。
容晏望著她的背影。
呼吸急促得像要炸開。
喉結(jié)滾動。
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是你……”
我不動聲色地擋在青蘿身前。
把她往懷里帶了帶。
掌心的栗子還溫著。
比里間那人眼里的驚濤駭浪。
更像人間該有的溫度。
柳瑟瑟端起暖酒抿了一口。
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
只當是病人胡言。
此刻她滿心都是逃出來的慶幸。
還顧不上細究別的。
她笑出聲來。
帶著點強撐的溫軟。
指尖虛點青蘿袖口。
“巧了?!?/p>
“我那兒…… 哦不,我逃出來時,順手帶了‘鴛鴦并蒂’的雙面繡樣?!?/p>
“改日找給你?!?/p>
“保準一針不漏?!?/p>
語調(diào)里藏著后怕的顫音。
眼神落在青蘿臉上。
滿是久別重逢的熱絡。
我重新把帕子系回青蘿腕上。
落下一個吻。
“帕子舊了?!?/p>
“回府我陪你重繡?!?/p>
青蘿的指尖在我手心里蜷了蜷。
用力回握了一下。
又轉(zhuǎn)頭看向柳瑟瑟。
眼里是化不開的擔憂。
雪落在帕面上。
瞬間化了。
像柳瑟瑟藏在眼底的淚。
也像容晏那句沒說完的話。
沉在雪地里。
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