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的名號遠(yuǎn)近馳名，打明朝起就已是高門大戶。
祖上官拜正三品，后來改朝換代便舉家一路南下，到了江南水鄉(xiāng)，就舉步不前，在這兒定了居。
時(shí)移勢易，到了這一輩兒，依舊還是鐘鳴鼎食之家。
我們要去瞧得，是顧家大房顧大奶奶的胎象。
聽說向來是她娘家遣來的老太醫(yī)給瞧得病，可今日竟是腹痛不已。
連太醫(yī)都沒了法子，于是顧大爺便下了令。
去，把藥鋪白大夫喊來看看。
來人便是顧大爺?shù)碾S身小廝，他陪著我們坐在馬車?yán)锖唵谓榻B了幾句，說了賽過白說。
前些年我上的私塾也是托了白叔叔的?！麤]少為我奔走。
如此，我一直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時(shí)不時(shí)就往他藥鋪里鉆，做些小藥童的事兒，想盡盡心。
如此想著，我們?nèi)撕芸斓搅祟櫢T口。
日頭高懸，空氣里浮著一層濕熱的粘膩，我們互相對視一眼便隨小廝抬腳走進(jìn)大門。
顧府里頭，九曲回廊，處處是景。
腳下踩著整潔的磚石，上頭一塵不染，腳底也不覺悶熱，想必是下人們剛打掃干凈。
胡思亂想著時(shí)，迎面走來一群人。
為首是一位十五、六的小少爺，他生的十分好看。
星目挺鼻，衣著不菲，手上搖著一把折扇，似笑非笑的望著我們?nèi)恕?/p>
小廝見他卻好似見了鬼，雙膝跪地行禮：“二少爺，這是大少爺請來為大少奶奶瞧病的白大夫與他的藥童?！?/p>
二少爺搖著折扇，慢條斯理的走近：“太醫(yī)都治不好大嫂的病，他能治好？”
真是個(gè)無禮的人！
我在心里腹誹。
莊子上、鎮(zhèn)上的人全都有賴白叔叔的藥鋪，他的醫(yī)術(shù)可并不一般。
白叔叔沒有自證，拱手道：“二少爺，事出突然，還需看過再議?！?/p>
二少爺被駁了面子，也不見不高興，側(cè)身讓路。
小廝一股腦兒爬起來，逃也似的往前走去，我?guī)缀跣∨苤拷?/p>
經(jīng)過二少爺面前時(shí)，他飛快地低語：“離他遠(yuǎn)一些。”
他？還是她？
他是與我說話嗎？
走出了好遠(yuǎn)，我還在回頭張望，卻見二少爺一行早就走遠(yuǎn)了。
注意到我的神色，小廝開口說起了八卦：“那是與顧大爺同父異母的二少爺，生的像他娘，就是身子骨不好。”
“老爺非常疼愛他，還未成年就撥了許多莊子、鋪?zhàn)优c他生計(jì)?！?/p>
我們無人應(yīng)答。
這種深宅大戶的家長里短，本就如過眼云煙，不過瞧個(gè)熱鬧罷了。
終于我們站定在顧大奶奶的院子門口，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一位姑娘焦急的在門口翹首以盼。
“你可算回來了，大奶奶若是疼死了，肚子里的小少爺有個(gè)好歹，你我都得死！”
那姑娘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兒的罵起了小廝，小廝連連賠笑，不敢反駁一句。
小廝沒有進(jìn)院，換那姑娘引領(lǐng)著我們快步穿過庭院。
院中不少婢女面色嚴(yán)肅。
除了夏日里的風(fēng)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偌大的庭院中竟沒有其他動(dòng)靜。
終于隔著屏風(fēng)見到了傳聞中的顧大奶奶，朦朧間見到她斜靠在美人榻上，柳眉緊簇，手腕朝上放在墊子上。
按照以往白叔叔問診的模樣，這些高門大戶中的女子不可面見外男，需得懸絲診脈。
絲線一端被那姑娘系于顧大奶奶腕上，一端被白叔叔輕捻在指腹間。
白叔叔的面色肉眼可見的深沉下來，他忽然抬手招呼我，附耳對我道：“你離她遠(yuǎn)一些?！?/p>
我腦子嗡的一聲炸了，剛剛那二少爺也這么說！
還不待我疑問，白叔叔將我擋在身后緩緩開口：“大少奶奶此病來的頗急，腹中身懷六甲已是不易，更何況雙胎并蒂，更是需小心為上?！?/p>
大少奶奶聞言，強(qiáng)撐著起身：“我腹痛難忍，是否…？”
我知道她想問是否已經(jīng)胎死腹中，那時(shí)我娘懷著弟弟，也是如此。
十月懷胎，孕婦總是非常謹(jǐn)慎。
“大少奶奶可以安心，胎兒很是康健，許是腸胃方面的急癥。我會(huì)為您開幾帖不傷胎兒的方劑，服用后應(yīng)會(huì)好轉(zhuǎn)…”
本以為大少奶奶聞言應(yīng)該會(huì)安心，可誰料她冷笑一聲：“你與那太醫(yī)都說胎兒康健，可為何，我卻感受不到胎動(dòng)？！”
白叔叔還未出口回答，就聽另一青年在屏風(fēng)后出現(xiàn)。
“莫要再胡言亂語，我知你腹中疼痛難忍，但胎兒無恙，許是你中了些暑氣，何必又大發(fā)雷霆？！”
大少奶奶的眼角落下幾滴晶瑩，明顯不愿叫外人看笑話，她擺擺手。
那姑娘便垂目來到我們面前：“白大夫辛苦，隨我來外頭開方吧?！?/p>
依言我們走到門口，卻冷不丁被屏風(fēng)后的大少奶奶叫住。
“白大夫既然說我腹中無恙，那么就請小藥童留下侍候我用藥。”
“若是一切無礙，明日我遣人將小藥童送回?！?/p>
不是詢問，而是要求。
我望著白叔叔，他眼底有些遲疑。
到底還是下定了決心，蹲下替我撫平衣角：“今晚你留在顧府，我會(huì)與你爹娘交代?！?/p>
我想起他之前的話，并不想留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可白叔叔毅然決然掰開我的手指。
“那就麻煩大少奶奶照顧我這小藥童了?！?/p>
白叔叔開完方子很快便被那姑娘送出了大少奶奶的院子。
我本以為我會(huì)被安置在院中，畢竟不是還要我伺候她用藥嗎？
可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竟也將我送出了院子。
“帶她去張嬤嬤那問問如何安置，大少奶奶這無暇照料她?！?/p>
我心里升起了一絲狐疑。
為我?guī)返氖橇硪晃还媚?，看上去像是個(gè)粗使丫鬟。
“姐姐，我不是應(yīng)該侍候大少奶奶用藥嗎？”
那丫鬟瞥了我一眼：“不該問的少問?！?/p>
我立刻噤聲，反正只是過一夜，在哪都行。
只是令我更意外的是，粗使丫鬟竟將我?guī)チ艘粋€(gè)面熟的嬤嬤面前。
“張嬤嬤，大少奶奶請您幫忙安置這位小藥童，夜里還需她侍奉用藥?！?/p>
張嬤嬤會(huì)意：“去下人房里吧?！?/p>
“不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