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五十分，“云頂”咖啡廳。
這里以俯瞰城市全景和極致的私密性聞名，是名流們談事的好去處。沈修謹訂的是最角落、被巨大綠植半環(huán)繞的包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鋼筋森林的繁華盛景。
林顏夕準時推門而入。沈修謹已經(jīng)坐在那里，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姿挺拔，只是那張英俊的臉上，布滿了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一份文件和一個薄薄的支票本。
而在他們斜后方不遠處的半開放卡座里，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身影纖細柔弱的女人正“不經(jīng)意”地望向這邊，正是林薇薇。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仿佛只是碰巧在此處等待朋友，實則目光緊緊鎖在林顏夕身上，帶著一絲隱秘的期待和快意。
林顏夕只當沒看見她，徑直走到沈修謹對面坐下。侍者無聲地送上檸檬水，又迅速退開。
沈修謹甚至懶得寒暄，直接將那份文件和一張早已填好的支票推到了林顏夕面前。支票上的數(shù)字后面跟著一串零，足以讓普通人瞠目結(jié)舌。
“簽了它。”他的聲音冰冷，帶著居高臨下的施舍和命令，“這是解除婚約的協(xié)議。簽了字，拿著錢，識相點，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也別再糾纏。這對大家都好?！?/p>
他頓了頓，目光瞥了一眼林薇薇的方向，語氣里的厭煩幾乎要溢出來：“薇薇等了我很久，別浪費大家時間?！?/p>
林顏夕的目光落在那份協(xié)議和支票上。協(xié)議標題“解除婚約協(xié)議書”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刺眼無比。她沒有立刻去看條款，也沒有被那串零晃花眼。
在沈修謹和林薇薇隱含輕蔑的注視下，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拈起那份協(xié)議，動作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優(yōu)雅。她的目光在關(guān)鍵條款上快速掃過——財產(chǎn)分割、保密條款、雙方再無瓜葛……很好，正合她意。
沒有絲毫猶豫，更沒有原主記憶中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林顏夕拿起旁邊準備好的簽字筆，筆尖在紙頁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她的名字——“林顏夕”三個字，以一種近乎行云流水的姿態(tài)落在乙方簽名處，干脆利落，力透紙背。
沈修謹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預(yù)想中的哭鬧、哀求、崩潰，一樣都沒有發(fā)生。這個女人的平靜和干脆，讓他感到一種被冒犯的不適。
林顏夕簽完字，將協(xié)議輕輕推回沈修謹面前，動作流暢得像在甩脫一件垃圾。
她這才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沈修謹那張寫滿錯愕和不悅的臉。唇角緩緩勾起，不是悲傷，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慵懶到骨子里、又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的弧度。
“糾纏？”她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輕快，像羽毛拂過，卻字字清晰，“沈少，您真是想多了。這婚約捆著我，也挺煩的?！彼⑽⑼犷^，眼神戲謔，“謝您高抬貴手，放生之恩?！?/p>
沈修謹?shù)哪樕查g沉了下來。
林顏夕的目光又落在那張支票上。她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拈起那張輕飄飄卻承載著巨大數(shù)額的紙片，指尖在支票邊緣優(yōu)雅地一彈。
“啪?！币宦暻宕嗟奈㈨懀诎察o的包廂里格外清晰。
她的眼神更加戲謔，仿佛在掂量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兒：“這點‘分手費’……”她拖長了調(diào)子，目光從支票移到沈修謹臉上，帶著赤裸裸的譏誚，“沈少對林小姐的一片‘深情’，還真是……挺‘值錢’的?！?/p>
話音未落，在沈修謹驟然緊縮的瞳孔和林薇薇那邊瞬間變色的目光中，林顏夕手腕一翻，將那張支票輕輕放回沈修謹面前的咖啡杯旁。杯沿殘留的深褐色咖啡漬，毫不客氣地沾染了一點在支票那昂貴的紙張邊緣。
“林小姐看著弱不禁風的，”林顏夕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臉色鐵青的沈修謹，笑容越發(fā)燦爛明媚，話語卻像淬了毒的針，“這點錢，沈少留著給她多買點補品吧，省得風一吹就倒了，到時候……您又該心疼了?！?精準地戳中林薇薇慣用的柔弱伎倆和沈修謹那自以為是的“深情”軟肋。
說完，她不再看沈修謹那幾乎要吃人的眼神，也不理會林薇薇那邊投來的怨毒目光，拎起自己那個小小的行李箱，轉(zhuǎn)身，脊背挺得筆直，步伐從容而優(yōu)雅地走向包廂門口。
手指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時，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腳步一頓，微微側(cè)身回頭。
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恰好勾勒出她精致而帶著疏離感的側(cè)臉輪廓。她的唇角勾起一個極致燦爛、卻又冰冷無比的笑容，紅唇輕啟，清晰無比地吐出幾個字：
“哦對了，差點忘了祝福二位?！?/p>
她的目光掃過沈修謹，又若有似無地掠過臉色煞白的林薇薇。
“祝你們……婊子配狗，天長地久。”
話音落下，她不再停留，干脆利落地推開厚重的包廂門，身影消失在門外，只留下一個瀟灑得近乎決絕的背影。
“砰——嘩啦——！”
身后，是沈修謹暴怒到極致、再也無法控制的咆哮，伴隨著咖啡杯被狠狠摜在地上碎裂的刺耳聲響。緊接著是林薇薇帶著哭腔的驚呼和假惺惺的安撫：“修謹哥哥！你別生氣！別為了那種人傷身體啊……”
混亂的聲音被隔絕在門后。
走出“云頂”那金碧輝煌的大廳，初夏午后的暖風撲面而來，帶著城市特有的喧囂氣息。林顏夕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深深吸了一口氣。
自由的味道。
但短暫的輕松過后，一股更深沉的茫然和緊迫感迅速襲來。沈家是暫時擺脫了，可沈修謹那種睚眥必報的性格，林薇薇那朵陰魂不散的白蓮花，會輕易放過她嗎？她身無分文，在這個世界舉目無親，接下來該去哪里？如何徹底斬斷后續(xù)的麻煩？
巨大的LED廣告屏橫跨在街對面摩天大樓的墻體上，正在播放著財經(jīng)新聞。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霍氏集團掌舵人霍臨舟于今日上午正式宣布，成功并購星耀科技，此舉將進一步鞏固其在人工智能領(lǐng)域的領(lǐng)先地位……”
屏幕上適時地切入一張照片。男人穿著挺括的黑色西裝，側(cè)臉線條冷峻如刀削斧鑿，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深邃的眼眸隔著屏幕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銳利和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背景是霍氏集團那高聳入云的標志性大廈。
霍臨舟。
霍氏集團。
沈修謹?shù)乃缹︻^！
一個膽大包天、瘋狂到近乎荒謬的計劃，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瞬間在林顏夕腦海中炸開！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迅速掃視四周，目光鎖定街角一個不起眼的公共電話亭?？觳阶哌^去，投幣，拿起聽筒。冰冷的塑料觸感讓她混亂的思緒瞬間冷靜下來。
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憶那本小說里一筆帶過的、關(guān)于霍臨舟的零星信息。一個極其隱秘的、據(jù)說只有極少數(shù)核心人物才知道的、屬于霍臨舟私人助理的緊急聯(lián)絡(luò)號碼，在記憶深處浮現(xiàn)。
指尖在按鍵上跳躍，撥通那個號碼。
短暫的等待音后，電話被接起，一個沉穩(wěn)干練的男聲傳來：“您好，哪位？”
林顏夕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清晰、充滿不容置疑的自信：
“轉(zhuǎn)告霍臨舟先生，我是沈修謹?shù)那拔椿槠?，林顏夕?！?/p>
她微微停頓，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代表驚訝的吸氣聲。
很好，有效果。
她繼續(xù)開口，語速平穩(wěn)，每個字都像精準計算過的子彈：
“我有一筆交易，相信霍先生會非常感興趣。”
“內(nèi)容很簡單：一個名正言順、省心省力、自帶熱搜體質(zhì)，并且絕對能讓沈修謹暴跳如雷、顏面掃地的——‘霍太太’。”
“問他，要不要？”
霍氏集團頂層，總裁辦公室。
巨大的空間空曠而冰冷，黑白灰的主色調(diào)彰顯著主人冷硬嚴謹?shù)钠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整座城市的壯闊景象?/p>
霍臨舟正埋首于一份復(fù)雜的并購案文件，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私人助理周謹拿著手機，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進來，在距離辦公桌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霍總，一個……很特殊的電話?！敝苤?shù)穆曇魩е唤z難以置信，“對方自稱是沈修謹?shù)那拔椿槠?，林顏夕小姐?！?/p>
霍臨舟翻閱文件的動作微微一頓，沒有抬頭，只是指尖在光滑的紙頁上輕輕叩了一下，示意繼續(xù)。
周謹迅速將林顏夕的話一字不落地轉(zhuǎn)述：“……她說，有一筆交易：一個名正言順、省心省力、自帶熱搜體質(zhì)，并且絕對能讓沈修謹暴跳如雷、顏面掃地的‘霍太太’，問您……要不要？”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霍臨舟終于抬起頭。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目光銳利地落在周謹臉上，帶著審視和一絲極淡的……興味。
林顏夕。
沈家那個懦弱、癡纏、被沈修謹視為恥辱的女人？
他當然知道她。調(diào)查沈修謹時，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是背景板的一部分。報告里描述她：膽小、怯懦、無趣、對沈修謹癡心妄想。
但就在這兩天，他安插在沈家的人卻傳來了一些“異?！眻蟾妫涸绮妥郎系木d里藏針，以及……剛剛在“云頂”咖啡廳里，那場干凈利落、堪稱驚艷的退婚打臉。
懦弱無趣的女人，能在瞬間變得如此牙尖嘴利、清醒果決？甚至膽大包天到直接找上他這個沈修謹?shù)乃缹︻^，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交易？
有意思。
霍臨舟放下手中的金筆，身體向后靠進寬大的真皮座椅里，修長的手指交疊放在膝上，姿態(tài)放松，眼神卻更加幽深莫測。
“電話給我?！彼_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
周謹立刻將手機恭敬地遞了過去。
霍臨舟將聽筒貼近耳邊，低沉磁性的嗓音透過電流，清晰地傳向另一端公共電話亭里的林顏夕：
“條件？”
電話亭里，林顏夕握著聽筒的手心微微出汗，但聲音依舊保持著冷靜：“合作婚姻，契約性質(zhì)?；ゲ桓缮鎸Ψ剿缴睢Ｄ阈枰獞?yīng)付家族催婚、擋掉不必要的桃花時，我全力配合演戲。我需要時，你提供必要的庇護和……沈修謹?shù)牟煌纯??！彼D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坦率，“至于錢嘛，霍總看著給，夠我以后躺平，安穩(wěn)過日子就行?！?/p>
言下之意：我不貪圖你的感情和財富，只求一個安穩(wěn)的庇護所和一張長期飯票。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電流微弱的嘶嘶聲，和林顏夕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聲。
這沉默像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林顏夕幾乎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男人正用他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冷靜地評估著她這個提議的風險和價值，以及……她這個人本身的價值。
幾秒鐘的時間，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于，那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和令人心驚的簡潔：
“一小時后，民政局門口?！?/p>
“帶好你的證件。”
“嘟……嘟……嘟……”
忙音傳來。
林顏夕緩緩放下聽筒，后背靠在冰冷的電話亭玻璃上，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劫后余生的虛脫，一半是豪賭成功的亢奮。
成了！
她看了一眼腕表，時間緊迫。沒有任何猶豫，她拎起行李箱，快步走出電話亭，融入街道的人流，目標明確——回家拿戶口本身份證！
一小時后，民政局門口。
初夏午后的陽光有些晃眼。林顏夕穿著簡單的連衣裙，手里緊緊捏著裝著證件的小包，身邊放著她那個小小的行李箱。她努力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但微微抿緊的唇線和偶爾望向路口的眼神，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她真的要和那個傳說中冷酷無情、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商界活閻王……領(lǐng)證結(jié)婚？雖然只是契約，但這一步踏出，就再無回頭路。
就在她心緒翻涌之際，一輛線條流暢、氣勢沉穩(wěn)的黑色邁巴赫，如同無聲的獵豹，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民政局門口。
車門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緊接著，是筆挺熨帖、沒有一絲褶皺的黑色西褲，包裹著修長有力的雙腿。
男人彎腰下車，站直身體。
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材輪廓。肩寬腿長，身姿挺拔如松。剪裁極佳的黑色西裝外套敞開著，露出里面一絲不茍的白襯衫和深灰色領(lǐng)帶。他的面容完全展露出來——五官深邃立體，如同最杰出的雕刻家精心雕琢的作品。眉骨很高，襯得那雙眼睛越發(fā)深邃，此刻正平靜無波地看向林顏夕，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強大氣場和審視意味，仿佛能穿透人心。
霍臨舟。
真人帶來的壓迫感，遠比財經(jīng)雜志和LED屏幕上的影像強烈百倍。空氣似乎都因為他的出現(xiàn)而凝滯了幾分。
他邁開長腿，步伐沉穩(wěn)有力，徑直走到林顏夕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下來，帶來一片極具壓迫感的陰影。
他垂眸，目光落在林顏夕臉上，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探究。眼前的女人，比他調(diào)查照片里看起來更清瘦一些，臉色還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清澈、明亮，深處藏著警惕和倔強，像只豎起尖刺卻又強裝鎮(zhèn)定的小獸。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
“東西帶齊了？”他的聲音低沉，如同大提琴的弦音，簡潔直接。
林顏夕壓下心頭的悸動，迎上他的目光，點了點頭：“帶齊了?！?/p>
“跟上?！被襞R舟言簡意賅，轉(zhuǎn)身率先朝民政局大門走去。
林顏夕深吸一口氣，拎起行李箱，快步跟上他的步伐。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和他沉穩(wěn)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節(jié)奏感。
民政局大廳明亮而帶著一絲特有的喜慶氛圍。他們這對組合太過扎眼——男人氣場強大，面容冷峻；女人清麗卻帶著一絲風塵仆仆的疏離感，旁邊還放著一個格格不入的行李箱。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但霍臨舟的存在感太強，那些目光只敢小心翼翼地掃過，便迅速移開。
流程高效得令人發(fā)指。填表，拍照，簽字，蓋章。
拍照時，攝影師看著鏡頭里氣場強大、面無表情的霍臨舟，和旁邊雖然努力微笑卻顯得有些僵硬的林顏夕，忍不住提醒：“兩位新人靠近一點，笑一笑，開心點嘛！”
霍臨舟沒什么反應(yīng)。林顏夕努力把嘴角再往上揚了揚，身體卻下意識地離旁邊散發(fā)著冷氣的男人遠了一點點。
“咔嚓。”
照片定格。照片上的男人依舊冷峻，眼神深邃；旁邊的女人笑容有些勉強，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后的奇異光彩。
當兩本嶄新的、印著燙金國徽的紅色小本子被工作人員遞出來時，林顏夕有一瞬間的恍惚。
霍臨舟接過屬于他的那本，修長的手指隨意翻開，目光落在照片上。他的視線在林顏夕那雙清亮的眼睛上停留了半秒，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興味。然后合上，隨手放進了西裝內(nèi)袋。
“走吧，霍太太?！彼聪蛄诸佅ΓZ氣平淡無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項普通的商務(wù)手續(xù)。
霍太太。
這個稱呼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林顏夕的心湖，激起一圈漣漪，又迅速歸于平靜。她拿起屬于自己的那本結(jié)婚證，指尖傳來硬質(zhì)封面的觸感，微微發(fā)燙。
“好?！彼龖?yīng)了一聲，拿起行李箱，再次跟在這個剛剛成為她法定丈夫的男人身后，走出了這個改變了她命運軌跡的地方。
陽光依舊刺眼，前路依舊未知。但至少，她暫時逃離了沈修謹?shù)哪ёΓプ×艘桓此莆ｋU，卻可能是唯一生機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