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的劍尖劃破晨霧時,那具行尸般的老兵突然崩解成綠色的粉末。風卷著碎末掠過鼻尖,帶著蝕骨晶特有的腥氣,他握緊劍柄的手卻在發(fā)燙——方才對峙時,懷中的青銅符突然震顫,像是在發(fā)出某種警告。
“你在這兒做什么?”蘇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的左臂纏著厚厚的繃帶,短匕在指間轉(zhuǎn)了個圈,“趙大哥說祭壇那邊又出事了,讓我們過去看看?!?/p>
林縛將蝕骨晶碎片塞回懷中,指尖還殘留著粉末的冰涼:“剛才看到個……奇怪的東西。”他沒細說老兵的事,有些詭異超出了言語能解釋的范疇,“先去祭壇吧?!?/p>
穿過尚未蘇醒的營房區(qū),西城墻的斷口處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趙猛正蹲在坍塌的城磚前,手里捏著半塊染血的符牌——那是昨夜血符碎片的邊角,此刻正泛著暗淡的灰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氣。
“蝕骨晶的濁氣污染了它?!壁w猛抬頭時,眼底布滿血絲,“昨夜至少有三只蠕蟲闖進來,都直奔祭壇。”他用斧柄指著地上的綠色痕跡,“這些畜生像是被血符引來的?!?/p>
蘇瑤突然指向祭壇石門內(nèi)側(cè):“那是什么?”
林縛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石壁上多了幾行歪歪扭扭的刻痕,筆畫間沾著未干的綠血,像是用手指硬生生劃出來的。最上面一行刻著“血食將至”,下面是無數(shù)重疊的“眼”字,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是瘋老兵刻的?!迸赃叺氖剀婈犻L抹了把臉,“今早發(fā)現(xiàn)他死在石門外,手里還攥著塊蝕骨晶。這老東西前陣子在巡邏時丟了半隊人,回來就瘋瘋癲癲的,總說夜里有眼睛盯著他。”
林縛的心臟猛地一縮。昨夜看到的行尸,果然與蝕骨晶有關(guān)。他下意識摸向懷中的碎片,青銅符又開始發(fā)燙,這一次燙得格外厲害,像是要烙進肉里。
“你們倆先去查這老兵的底細?!壁w猛站起身,巨斧在地上頓了頓,“他是十年前從關(guān)內(nèi)調(diào)來的,據(jù)說以前在欽天監(jiān)當差。我總覺得,他知道些不該知道的事。”
鎮(zhèn)魔關(guān)的檔案室藏在北城墻的夾層里,潮濕的空氣里飄著霉味。林縛在積灰的卷宗里翻找時,指尖突然觸到個硬物——那是本用牛皮封皮裹著的冊子,封面上沒有字,只蓋著個褪色的朱砂印,印紋與青銅符上的紋路有幾分相似。
“找到了嗎?”蘇瑤正踮腳夠最高層的卷宗,繃帶勒得她眉頭直皺。
林縛翻開牛皮冊子,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斷斷續(xù)續(xù)的日志,字跡潦草,墨跡中混著暗紅色的斑點,像是干涸的血:
“元啟三十七年,蝕骨淵異動,血符震顫。監(jiān)正說,是人心亂了?!?/p>
“元啟三十八年,第七塊符牌碎裂,守關(guān)修士瘋了十七個,都喊著‘看見阿蠻了’?!?/p>
“元啟三十九年,我偷了殘符,逃到鎮(zhèn)魔關(guān)。他們在找它,它們也在找它?!?/p>
日志到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頁畫著個簡陋的地圖,標注著鎮(zhèn)魔關(guān)后山的一處山谷,旁邊寫著“守符人”三個字。
“守符人?”蘇瑤湊過來看,“難道是守護血符的人?”
林縛摩挲著紙頁上的朱砂印,突然想起趙猛說的十七位修士:“或許……是他們的后人?!彼麑⒌貓D折好塞進懷里,“去后山看看。”
后山的霧氣比關(guān)內(nèi)更濃,腐葉在腳下發(fā)出悶響。林縛按照地圖的指引穿過一片松林時,褲腳突然被什么東西勾住——那是根纏著符紙的麻繩,符紙上的朱砂已經(jīng)發(fā)黑,卻依舊能看出是血符的圖案。
“有人來過?!碧K瑤撥開擋路的荊棘,“這符紙是新?lián)Q的,墨跡還沒干?!?/p>
再往前走,霧氣漸漸稀薄,隱約能看見谷底有座殘破的石屋。石屋前的空地上曬著些草藥,藥味里混著淡淡的血腥氣,與青銅符散發(fā)的氣息有些相似。
“有人嗎?”林縛喊了一聲,回聲在山谷里蕩開,驚起幾只飛鳥。
石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后。那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手里拄著根磨得光滑的木杖,渾濁的眼睛在林縛和蘇瑤身上掃過,突然定格在林縛的胸口。
“把它拿出來?!崩险叩穆曇粝裆P的鐵片在摩擦,“藏著掖著,倒像是偷來的?!?/p>
林縛一怔,下意識按住懷中的青銅符。老者突然笑了,嘴角的皺紋擠成溝壑:“欽天監(jiān)的小崽子們,總愛搞這些偷偷摸摸的把戲?!彼D(zhuǎn)身往屋里走,“進來吧,既然能找到這兒,也算有點緣分。”
石屋里彌漫著草藥和舊書的味道。墻角堆著半人高的卷宗,桌案上擺著個缺了口的陶碗,碗底沉著幾片暗紅色的碎屑,像是血符的殘片。
“您認識欽天監(jiān)的人?”林縛注意到老者的手指上有許多細小的疤痕,像是常年被紙張邊緣割傷。
老者沒回答,只是拿起陶碗晃了晃:“知道這是什么嗎?”
“血符的碎片?”蘇瑤的聲音有些不確定。
“是念想?!崩险邔⑼敕呕刈腊?,木杖在地上敲了敲,“十七位修士的念想,凝在血里,刻在符上。可現(xiàn)在的人啊,只當是塊厲害的法器?!彼а劭聪蛄挚`,目光突然變得銳利,“你怕過?”
林縛的心跳漏了一拍。老者的眼神像是帶著鉤子,瞬間扯出他昨夜面對蠕蟲時的恐懼,還有初到鎮(zhèn)魔關(guān)時的茫然。
“別緊張?!崩险咝α诵?,木杖劃過地面的紋路,“我這雙眼睛,能看見人心里藏著的影子。你小子怕歸怕,骨頭倒還算硬?!彼D(zhuǎn)向蘇瑤,“你呢?小姑娘看著犟,心里藏著事?!?/p>
蘇瑤的臉色微變,下意識握緊了受傷的左臂。林縛記得趙猛說過,她是瞞著家里偷偷來鎮(zhèn)魔關(guān)的,臨行前與父親大吵了一架。
“您到底是誰?”林縛往前一步,擋在蘇瑤身前,“您知道血符的秘密,對嗎?”
老者突然收起笑容,木杖重重砸在地上:“秘密?這世上哪有什么秘密,不過是些被人刻意忘記的事?!彼叩綁堑木碜诙亚埃槌鲎畹紫碌囊槐?,“你們要找的老兵,是我徒弟。他偷走的不是殘符,是忘不掉的念想?!?/p>
卷宗里夾著張泛黃的畫像,畫中是個年輕的修士,眉眼間與老者有幾分相似,胸口別著塊青銅符,與林縛懷中的一模一樣。
“他叫阿青,當年跟著我守符?!崩险叩氖种阜鬟^畫像,“元啟三十九年,欽天監(jiān)來人要收走所有血符殘片,說是什么‘妖物邪器’。阿青不依,帶著半塊殘符跑了,躲在鎮(zhèn)魔關(guān)當了十年兵?!?/p>
林縛突然明白日志里的“他們在找它”指的是誰:“欽天監(jiān)為什么要收走血符?”
“因為怕。”老者的聲音沉了下去,“他們怕血符醒過來。當年煉符的十七人,有三位是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他們把自己的魂魄煉進了符里。若是血符蘇醒,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可就藏不住了。”
蘇瑤突然插話:“您說您能看見心里的影子?那您看看我,我配得上守關(guān)嗎?”她的聲音發(fā)緊,像是這句話憋了很久。
老者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嘆了口氣:“你父親是鎮(zhèn)守南境的蘇將軍吧?他不是不讓你來,是怕你看見血符里的東西。”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蘇瑤的左臂,“那道傷,是被蝕骨晶的濁氣所傷?”
蘇瑤的臉色瞬間慘白。她從未對人說過父親的身份,更沒提過傷口的來歷。
“別驚訝?!崩险叩哪菊戎赶蛄挚`,“他懷里的青銅符,是當年阿蠻姑娘的法器。你以為你們能找到這兒,真是靠那半張破地圖?”他突然提高聲音,“是血符在選你們!”
林縛猛地掏出青銅符,只見符牌上的紋路正在發(fā)光,與桌案上陶碗里的碎屑遙相呼應(yīng)。他想起昨夜老兵行尸身上的蝕骨晶,想起祭壇上的血光,突然抓住一個被忽略的細節(jié):“您是說,血符……有意識?”
“不是意識,是執(zhí)念。”老者的眼神變得悠遠,“十七人的執(zhí)念聚在一處,比任何活物都要清醒。它知道誰能信,誰在騙,知道什么時候該醒,什么時候該藏?!彼掍h一轉(zhuǎn),突然盯著林縛的眼睛,“你愿意聽它說話嗎?”
林縛的心跳如擂鼓。他想起阿蠻石碑上的“血盡則止”,想起趙猛肩頭的傷口,想起蘇瑤手臂上的黑斑。這些碎片在腦海中拼湊,漸漸形成一個清晰的輪廓——所謂的血符傳說,從來不是故事,而是正在發(fā)生的現(xiàn)實。
“我愿意?!彼牭阶约旱穆曇粼陬澏?,卻異常堅定,“不管它要說什么,我都聽。”
老者的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意,他抬手掀開桌案下的布簾,露出個半尺見方的石盒。石盒里鋪著暗紅色的絨布,上面放著塊巴掌大的血玉,玉上的紋路與青銅符嚴絲合縫,像是天生就該拼在一起。
“這是最后一塊殘符?!崩险叩穆曇魩е环N儀式般的鄭重,“當年阿蠻姑娘的血,大半都凝在里面。你把青銅符放上去,它就會……”
話音未落,石屋外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整座山谷的霧氣都在震顫。老者臉色驟變,木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點:“他們來了!”
“誰來了?”蘇瑤握緊短匕,警惕地看向門口。
“欽天監(jiān)的人,還有……被他們引來的東西?!崩险邔⑹腥M林縛懷里,“記住,血符醒不行,不看符,看人?!彼偷赝屏肆挚`一把,“從后門走,沿著溪邊的石階下去,別回頭!”
林縛還想說什么,卻被蘇瑤拽著往后門跑。穿過狹窄的通道時,他回頭望了一眼,只見老者拄著木杖站在門口,石屋的門在他身后緩緩關(guān)上,門縫里透出的紅光越來越亮,像是燃起了一團火。
“血符將醒,災禍將至!”
老者的聲音穿透門板,在山谷里回蕩。林縛抱著石盒在溪邊狂奔,懷里的青銅符與血玉正在發(fā)燙,兩種溫熱漸漸融合,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他不明白老者的話是什么意思,卻清晰地感覺到,鎮(zhèn)魔關(guān)的霧氣里,某種沉睡了百年的東西,正在緩緩睜開眼睛。
而身后的山谷方向,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嘯,那聲音既像老者的嘶吼,又像某種妖魔的咆哮,在霧氣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