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一路連滾帶爬，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沖到了鎮(zhèn)上的青松書院。
她也顧不上什么體面，著急忙慌的。
守門的小廝見她這副模樣，本想攔著，可劉氏哀求：“小哥，我找沈大河，麻煩幫忙叫他出來一下，家里出大事了！”
守門小廝聽說家里出大事，還是進去喚了沈大河。
很快，一個穿著青色長衫，面容白凈的男子從一間屋里走了出來，見到劉氏這副模樣，眉頭下意識地就皺了起來。
“你在這兒鬼叫什么！成何體統(tǒng)！”
沈大河壓低了聲音，臉上滿是嫌棄，快步將她拉到一處僻靜的角落。
“當家的！你快跟我回去吧！娘快要被蘇云蕭那喪門星給氣死啦！”劉氏抓著他的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沈大河心里一陣煩躁?！坝衷趺戳?？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跑到這兒來鬧？”
在他看來，他那個大嫂蘇云蕭就是個悶葫蘆，任打任罵都不敢吭聲的，能出什么大事？
“不是小事??！”劉氏急得直跺腳，“蘇云蕭她瘋了！她真的瘋了！”
劉氏連忙將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從蘇云蕭砸雞蛋開始，說到偷雞，再到后來天天掀他們飯桌，最后更是直接砸了婆婆的房門。
“她還說，咱們不讓她和那幾個小崽子吃飯，她就讓咱們?nèi)叶紕e想安生！”
沈大河聽得直皺眉，可心里還是不怎么相信。
“你胡說什么？大嫂那個人，一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她敢砸門掀桌子？”
“我哪有胡說！”劉氏哭嚎著，“是真的！她現(xiàn)在變得跟個瘋子一樣，誰都敢打！娘的胳膊都被她掐青了！最要命的是……”
劉氏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語氣里滿是驚恐：“她……她要分家斷親！”
“什么？”
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劈得沈大河腦子嗡嗡作響。
他臉上的斯文儒雅再也掛不住了。
分家？
斷親？
開什么玩笑！
他讀書的束脩、筆墨紙硯，哪一樣不是靠著家里的供養(yǎng)？而家里的大頭收入，全靠著大房種的那幾畝地，還有大哥那筆撫恤金的余錢。
要是分了家，誰來種地？誰來伺候娘？誰來供他讀書？
那蘇云蕭帶著三個拖油瓶，難道還能自己過活不成？
這絕對不行！
“娘呢？娘怎么說？”沈大河急切地問，語氣里總算有了幾分真實的焦急。
“娘被她氣得暈過去了！現(xiàn)在還躺在炕上呢！”劉氏抹著眼淚，“當家的，你快回去看看吧，再這么下去，娘也要被活活氣死了！”
“走！馬上回去！”
沈大河再也坐不住了。
他匆匆跟書院的夫子告了假，只說是家中老母病重，便拉著劉氏，急三火四地往村里趕。
一路上，沈大河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那個逆來順受的大嫂，怎么會突然之間性情大變，變得如此蠻橫潑辣，還要分家？
這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他必須盡快趕回去，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死死地按下去，讓她明白，誰才是這個家當家做主的！
這個家，只要有他在，就絕不可能分！
沈大河和劉氏一前一后沖進院子時，看到的就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景象。
堂屋門口，那扇屬于他娘的房門破了個大洞。
“娘！相公回來了。”劉氏一回來就撲進沈老太屋里。
沈大河緊隨其后，一進屋，就看到散落一地的飯菜。
他娘沈老太正癱在炕上，頭發(fā)散亂，衣襟上沾滿了菜葉湯水，哪里還有半點平日里的威風，活像個要飯的。
“娘的寶貝兒子……我的大河啊……”
一見沈大河，沈老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渾濁的老眼里瞬間涌出淚水，掙扎著就要坐起來。
“你可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娘就要被那起子天殺的賤人給活活逼死啦！”
她一開口，聲音嘶啞，卻中氣十足，完全不像劉氏口中那個“暈過去”的垂危病人。
沈大河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還沒來得及細問，就聽見旁邊那間破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蘇云蕭領著三個孩子，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站定在堂屋中央。
她就那么平靜地看著他們，臉上沒有半分懼色，也沒有半分愧疚。
沈大河心頭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他快步走出房門，站在蘇云蕭面前，擺出了讀書人的架子，準備先聲奪人。
“大嫂！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娘年紀大了，你身為兒媳，不思孝順，反而砸門掀桌，將娘氣成這樣，你對得起我死去的大哥嗎！你還有沒有一點婦德！”
他聲音洪亮，義正言辭，自以為占盡了道德高地。
沈明遠一聽這話，氣得臉都漲紅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猛地向前一步。
“你胡說！明明是奶……”
“明遠?！?/p>
蘇云蕭淡淡地開口，攔住了兒子。
大兒子那副老實巴交的模樣，怎么說的過這道貌岸然的讀書人？
她沒多看沈大河一眼，那副全然沒把他放在心上的模樣，讓沈大河準備好的一肚子說教都堵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
“沈大河，你回來得正好?！碧K云蕭終于開了口，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我也不跟你廢話，今天就把話說開了吧。”
她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從屋里出來，正一臉得意看戲的劉氏和沈老太。
“分家，斷親?！?/p>
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四記重錘，狠狠砸在沈家人心上。
沈大河的臉瞬間就變了。
“你瘋了！”沈大河失聲叫道，“分家？就憑你一個婦道人家，帶著三個孩子，你們怎么活？”
他心里想的卻是，分了家，那幾畝地誰去伺候？自己的筆墨紙硯全靠那幾畝地的糧食啊。
更何況，沈明珠那丫頭片子出落得越發(fā)水靈，再養(yǎng)兩年，賣給鎮(zhèn)上的張員外當小妾，少說也能換回二十兩銀子！
這都是他的前程！怎么能分！
“我們怎么活，就不勞你這個二叔費心了?！碧K云蕭輕笑，“至于我相公的撫恤金到底是怎么用完的，你心里應該比我更清楚?！?/p>
“這些年，我們大房當牛做馬，種地所得，除了糊口，剩下的錢，連同我相公拿命換來的撫恤金，都填進了你這個無底洞里?！?/p>
“你一個三十二歲的童生，心安理得地花著兄長的賣命錢，住著兄長蓋的房子，吃著兄長孩子種出來的糧食，還縱容你娘苛待我們娘幾個?，F(xiàn)在，你有臉站在這里跟我談孝道，談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