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國京城的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錦緞,將皇城層層裹住。
御書房內(nèi),燭火跳動著,把冥帝的身影投在金磚地面上,時而被窗欞切割成細碎的光斑,時而又聚成一片沉郁的暗影。
他指尖捏著的朱筆在奏折上懸了許久,墨滴在“請立二皇子為太子”的字樣旁暈開一小團黑,如同他心頭化不開的郁結。
“陛下,這是今日最后一本奏折了?!笔塘⒃趥鹊奶O(jiān)總管“李德全”輕聲提醒,捧著茶盞的手微微前傾,青瓷杯沿凝著的水汽打濕了他的袖口。
他跟隨冥帝二十余年,從未見帝王為哪件事如此煎熬——自五年前大皇子冥榮出事,這太子之位,便成了扎在龍國心頭的一根刺,拔不得,也碰不得。
冥帝長長舒了口氣,將朱筆擱在筆山上,筆山是整塊和田玉雕琢的,上面盤著九條龍,龍睛用紅寶石鑲嵌,此刻在燭火下閃著幽光。
“李德全,你說這滿朝文武,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為了社稷,又有多少人,是想借著立儲分一杯羹?”
李德全膝蓋一軟,連忙躬身:“陛下圣明,朝臣們皆是仰仗天恩,只是……只是立儲乃國本,難免各有考量?!?/p>
他不敢說,昨夜二皇子府的門房偷偷塞給他一個錦盒,里面是顆鴿卵大的東珠;更不敢提,三皇子的伴讀今晨在宮道上“偶遇”他,塞了張銀票,上面的數(shù)字能買下半條南大街。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同于侍衛(wèi)的甲胄碰撞,是僧袍掃過地面的窸窣聲。
慧能國師披著月白僧袍,手持紫檀佛珠,緩步走了進來,袍角沾著的夜露在門檻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陛下深夜召見,老衲猜,是為立儲之事煩憂?!?/p>
冥帝起身相迎,親手為老和尚斟了杯雨前龍井,茶湯碧清,浮著兩片茶葉。
“國師還是這般通透。這五年,朕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前朝舊部,可這太子之位空懸一日,朝堂就多一分動蕩?!?/p>
他指了指案上的奏折,“你看,老二的人說他有太祖之風,老三的人夸他文武雙全,可他們忘了,儲君要的不是匹夫之勇,也不是紙上談兵?!?/p>
慧能捻著佛珠,聲音平和:“陛下心中,莫非已有定論?”
冥帝望著窗外的夜色,聲音沉了下去:“五年前,榮兒回京,朕本想立他為太子。早朝我才剛提一句,襄王就帶著眾多老臣跪在文華殿,說榮兒生母吳氏是‘前朝大臣之女,身份敏感,恐危及社稷’。
朕只能駁回了他們,開始沒多久,榮兒就遇刺了,還被他們扣上謀逆的罪名,至今下落不明。
朕懷疑,這背后定有一股勢力在作祟,他們不想讓榮兒成為太子。
慧能國師微微點頭,目光深邃:“陛下,老衲以為,這背后的勢力或許不止一股。襄王背后有舊臣支持,而二皇子和三皇子背后也各有朝堂勢力。如今他們都想借立儲一事鞏固自身?!?/p>
冥帝握緊拳頭:“朕豈會不知。只是榮兒若還活著,這太子之位,朕定是要留給他的??扇缃袼牢床?,朕若強行立他,恐引發(fā)朝堂大亂?!?/p>
慧能國師雙手合十:“陛下不妨再等等,說不定大皇子會有消息傳來。在此期間,您可暗中觀察二皇子和三皇子,看他們誰更有儲君之能。若大皇子真的無法歸來,再從二、三皇子中擇一而立?!?/p>
冥帝陷入沉思,許久后緩緩說道:“也只能如此了。”
說罷,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似要平復內(nèi)心的波瀾。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德全連滾帶爬地沖進來,帽子歪在一邊,臉色慘白如紙:“陛下!宮門口……來了個蒙面女子,還帶著個黑衣護衛(wèi),說是……說是陛下的舊人,有天大的事要見您!還說……還說她知道大皇子的消息!”
“舊人?”冥帝猛地站起來,龍紋常服的下擺掃過茶案,茶杯“哐當”一聲撞在案角,茶水潑了出來,“什么樣的舊人?她可有信物?”
“那護衛(wèi)腰間掛著塊墨玉,上面刻著……刻著只鳳凰!”李德全聲音發(fā)顫,“那女子說,陛下見了這玉佩,自然知道她是誰?!?/p>
冥帝的瞳孔驟然收縮。鳳凰玉佩!那是他當年親手送給吳夢研的定情之物,玉料是西域進貢的暖玉,上面的鳳凰是他親手描的紋樣。
五年前蘇夢研“失蹤”后,他曾下令尋找這枚玉佩,卻杳無音訊,沒想到今日竟會重現(xiàn)。
“快!讓她進來!”冥帝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快步走到殿門處,甚至忘了整理被茶水打濕的袍角。
片刻后,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在黑衣護衛(wèi)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女子身著淡紫色羅裙,裙擺上繡著暗銀色的纏枝蓮,行走時裙擺掃過地面,像一片流動的云霞。
她臉上蒙著層白紗,只露出一雙眼睛,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清冷,幾分疏離,還有幾分……他刻骨銘心的熟悉。
“陛下,別來無恙?”女子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冥帝塵封五年的記憶。那聲音,和當年蘇夢研在桃花樹下唱《長相守》時,一模一樣。
冥帝喉嚨發(fā)緊,指著她的手腕:“你腕上的朱砂痣……”
女子輕笑一聲,抬手摘下面紗。
燭火落在她臉上,映出一張比五年前更顯清麗的容顏,只是眼角多了道淺紋,笑起來時,那紋路會跟著動,像只振翅欲飛的蝶。
“陛下倒還記得。”
她走到案前,指尖劃過那本立儲奏折,“看來這五年,陛下沒少念叨我們母子?!?/p>
“夢研!你真的沒死!”冥帝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涼,像握著塊雪,“當年那場變故,朕以為你……你這些年去了哪里?榮兒呢?你剛才說榮兒……”
女子猛地一甩,如同被驚擾的蜂群,她的手,像被火燙了一般迅速抽離,仿佛那只手是個燙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