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箏的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所有人的漣漪。
阿芳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地狗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瞇起那雙桃花眼,看著寧箏,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審視和危險的光芒。
“哦?”地狗的聲音,像淬了冰,“你在……教我做事?”
整個隔間的溫度,仿佛都降到了冰點。
“不敢?!睂幑~依然跪著,但她的背,挺得筆直,“我只是覺得,像我這樣卑賤的寵物,只有主人的撫摸,才是最無上的榮耀。其他任何人,都不配?!?/p>
她這番話,說得極其高明。
表面上,是把地狗捧到了至高無上的位置。但實際上,她是在剝奪阿芳作為勝利者的權力。同時,也把自己從一個可以被任何人染指的“獎品”,重新變回了地狗“專屬”的寵物。
她在用一種更高級的順從,來反抗。
阿芳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明白了,寧箏這句話,把她剛才拼死一擊換來的勝利果實,摘得一干二凈。
地狗盯著寧箏,看了足足有十幾秒。
他沒有發(fā)怒。
他笑了。
“有意思。”他搖了搖頭,像是在自言自語,“真是一只……越來越有意思的小野貓?!?/p>
他把阿芳推到一邊,重新蹲到寧箏面前。
“你成功地勾起了我的興趣?!彼斐鍪郑俅翁饘幑~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你想要我的撫摸,是嗎?”
“是我的榮幸,主人?!睂幑~的回答,滴水不漏。
“好?!钡毓氛酒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那我就滿足你?!?/p>
他沒有再碰她。
他只是轉身,對守衛(wèi)說:“把她,帶到我的房間去?!?/p>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寧箏的身體,也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顯然也沒料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她玩脫了。
兩個牛頭犬守衛(wèi)走上來,架起寧箏,就要把她往外拖。
“等等!”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突然喊了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地狗面前。
“主人,”我學著寧箏的語氣,低下頭,“我也覺得,勝利者應該得到獎賞?!?/p>
“哦?”地狗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你這條瘋狗,又有什么高見?”
“剛才,是阿芳姐,打暈了老K?!蔽艺f,“但如果沒有我,她也做不到。所以,我覺得,我們兩個,都是勝利者?!?/p>
我這番話,說得很無恥。但我必須這么做。我需要把局面攪渾。
阿芳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反應過來,拼命點頭:“對對對!主人!我們都是勝利者!”她現在只想離寧箏遠遠的,生怕被這個聰明的女人報復。
地狗看著我們兩個,像在看一場滑稽的戲劇。
“所以呢?”他問。
“所以,獎品,應該由我們兩個,一起分享。”我硬著頭皮,說出了我的提議,“讓寧箏……留下來。讓她今晚,同時伺候我們兩位‘主人’。”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但我別無選擇。
讓她留在這里,面對我和阿芳這兩個“偽主人”,至少,比讓她獨自去面對地狗那個真惡魔,要安全得多。
地狗聽完我的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爆發(fā)出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暢快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這簡直是我聽過最棒的提議!”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一條狗,和他的主人,要分享另一條狗?這關系,太有趣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肮こ處?,你果然沒讓我失望。你的腦子里,裝的都是些骯臟又有趣的東西。”
他揮了揮手,讓守衛(wèi)放開了寧箏。
“好吧?!彼f,“今天,就按你說的辦。我倒要看看,你們三個,能玩出什么花樣來?!?/p>
說完,他帶著守衛(wèi),大笑著離開了。
隔間里,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還有一地凝固的血。
寧箏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她看著我,眼神復雜到我無法解讀。有感激,有憤怒,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東西。
阿芳則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著我們,然后飛快地縮回了自己的角落,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仿佛我們是兩只隨時會吃人的怪物。
我知道,這個臨時的聯盟,已經徹底破裂了。
夜幕降臨。
黑暗中,我和寧箏,坐在各自的床上,誰也沒有說話。
壓抑的沉默,幾乎讓人窒息。
過了很久,很久。
“柯嶼?!彼乳_了口。
“嗯?!?/p>
“謝謝你?!?/p>
“我不是在幫你。”我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他帶走?!?/p>
“我知道?!?/p>
又是一陣沉默。
“你不好奇嗎?”她突然問,“那天,我在阿芳耳邊,說了什么?”
我確實好奇。
“你說了什么?”
“我告訴她,”寧箏的聲音,在黑暗中,像一個幽靈,“老K的弱點,是他的右耳。他以前打黑拳,右耳被人咬掉了一半,聽力受損。所以,只要能從他的右后方攻擊,他很難防備?!?/p>
我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
“我觀察了他三天?!彼f,“我觀察這里所有的人。他們的習慣,他們的弱點,他們害怕什么,他們渴望什么?!?/p>
我感到一陣寒意。這個女人,她就像一臺精密的情報分析機。
“那你呢?”我問,“你的弱點是什么?”
她沉默了。
“柯嶼,”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為什么,要進來這里?”
每個人被抓進“十日終焉”,都有自己的理由。有的是因為犯罪,有的是因為倒霉。
“我偷了東西。”我說,“一箱抗生素。”
“為了救人?”
“為了救我妹妹。她感染了,高燒不退?!?/p>
“救到了嗎?”
我搖了搖頭。
“我去晚了。等我?guī)е幓厝サ臅r候,她已經……”
我說不下去了。那是我心底最深的傷疤。
黑暗中,我感覺到一只手,輕輕地,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是寧箏的手。
很涼。
“我也有個弟弟。”她說,“他有先天性的心臟病。末日之后,斷了藥。我為了給他找藥,答應陪一個基地的頭目睡一覺。”
她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結果呢?我被他賣給了人販子。然后,就到了這里。”
“你弟弟……”
“不知道。也許,早就死了吧?!?/p>
我們兩個,像兩只在黑暗中互相舔舐傷口的野獸。
這是我們第一次,向對方,交換了面具之下的秘密。
“柯嶼,”她說,“我的弱點,就是我那個可能已經死了的弟弟?!?/p>
“如果有人拿他來威脅我,我什么都會做。”
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軟,骨頭很細。我能感覺到她手心里的薄汗。
“我不會?!蔽艺f。
“我知道。”
在這一刻,我們不再是主人和狗。也不是男人和女人。
我們只是兩個,想活下去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