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外,潮生潮落三百年,鯨吟未歇。這一日,夜色如墨,海霧彌漫。
鯨女“瀾溟”正半倚礁巖,以人形沐月。她膚白似雪,發(fā)長及腰,耳后仍留一抹淡藍(lán)鯨紋,
仿佛月下潮聲凝成的印記。瀾溟修為已三百載,早可化人,卻喜以尾鰭拍浪,于潮間小憩。
忽覺手背一疼——有人咬她。她側(cè)首,見一少年伏水而來,眸色琥珀,發(fā)間隱帶豹斑,
唇角尚沾她血珠。少年生得俊俏,卻一副懵懂模樣,像剛睡醒的獸?!皠偦蔚男⊙??
”瀾溟挑眉,指尖凝起一點水光,將少年推開三尺,“牙都沒收好,便敢亂咬人?
”少年怔住,尾巴——不,雙腿還在水里撲騰,耳尖泛紅。他乃豹紋鯊“斑濯”,
化形才百年,求偶天性未褪。咬手,是族中示愛??伤褳戜楫?dāng)成了凡人。
“我……”斑濯開口,聲音低啞,“我……喜歡你?!睘戜槭Γ南耄汗皇菞l傻魚。
她輕甩長發(fā),水珠如雨,轉(zhuǎn)身踏浪而去,只留一句:“等你學(xué)會做人,再來同我說話。
”斑濯浮在原地,手背還留她溫度,心口卻像被潮汐掏空。1霧從海底升起,
像一匹浸了月色的綢,慢慢纏上礁巖。瀾溟把身子往下沉了沉,讓暖潮漫過腰窩。六百年了,
她還是愛這片碎銀般的月光,愛浪頭拍在尾鰭上的感覺——舒服。今夜卻多了一個疼。
那少年來得無聲,只在霧中露出半截背脊,豹紋像燒開的銅汁,在暗里亮了一下。下一瞬,
他已游到她身旁,鼻尖先碰了碰她的指背,牙齒才小心翼翼地落下?!斑恰焙茌p的響,
像咬開一枚貝。血珠冒出來,圓得驚人,映著月光,像一顆偷偷溜到指尖的小月亮。
瀾溟“嗯?”了一聲,偏頭去看。少年被這一聲驚得松口,卻忘了退,仍半張著唇,
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⒀郎线€沾著她的血?!拔摇彼曇羯硢?,像是很久沒說過人話,
“我一見你就喜歡你!人類說,這叫一見鐘情!”瀾溟覺得好笑。她抬手,
指尖凝了一滴海水,輕輕一彈,把少年推得倒退三尺。水紋蕩開,少年踉蹌?wù)痉€(wěn),
才露出全貌——黑發(fā)濕漉漉貼在頸側(cè),耳后有淡青鰭膜未褪;赤著上身,腰線收進(jìn)一抹豹紋,
再往下便是人腿,卻仍帶著鯊尾的幽暗光澤?!皠偦??”瀾溟懶懶問。少年點頭,
喉結(jié)動了動,像把什么野獸的嗚咽咽回去。“牙都沒收好,就學(xué)人告白?
”瀾溟伸出被咬的手背,給他看那粒小血月,“這是你們族里打招呼的方式?”少年搖頭,
耳尖慢慢紅了,聲音更低:“是……求偶?!?浪頭打上來,濺濕他睫毛。瀾溟這才注意到,
他睫毛也是濕的,不知是海是汗,還是別的什么。她忽而失了逗弄的興致。三百年來,
她見過太多剛上岸的妖,帶著一身生澀的血氣,把本能當(dāng)真心。她不想做誰的第一個,
也不想做誰的教訓(xùn)?!盎厝グ伞!彼鹕?,水珠沿鎖骨滾落,像一串碎掉的星,
“等你學(xué)會把‘喜歡’說全——再來找我?!鄙倌杲┰谒?,看她踏浪而去。每一步,
足底都開出小小的漩渦,像海在替她送行。斑濯低頭,舔了舔虎牙上殘留的血。鐵銹味里,
有一絲極淡的甜,像深海里唯一的糖。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斑濯!斑濯!”他對著女子的背影喊道。浪頭里悠悠飄來一個回音,像月下鯨歌。
“瀾溟。”兩個字,在他耳中回旋,像潮汐拍岸,一重又一重,好聽得要命。
2斑濯在礁巖縫里蜷思考了三天三夜,到底該如何完成求偶大業(yè)。第四日拂曉,
一條墨色的觸手“啪”地貼上他的臉,帶著微腥的海風(fēng)和滿滿的不耐煩?!靶研?,
就你那個腦子,還是聽人的,先讀書開智吧!”斑濯睜眼,
看見墨章——化形兩百年的章魚精,
自己的好兄弟——正用八條腕足同時忙活:七條各抱一冊書,
腕足吸盤牢牢扣住書脊;第八條高高舉起一只青皮酒葫蘆,晃得里頭瓊漿咣當(dāng)作響。
墨章本人則笑得一臉奸商模樣,兩顆圓眼在紫青的眼皮下滴溜溜轉(zhuǎn)?!拔疑显铝锶ト碎g市集,
”墨章盤腿坐在水面上,觸手像花一樣綻開,“那一顆夜明珠換得七套寶書,外加一壺酒。
來來來,先喝一口壯膽。”酒塞拔開,一股帶咸的桂花甜香撲面而來。斑濯木訥地張口,
被灌得喉頭一嗆,淚花直冒。墨章趁機把三冊書排開,
秘傳》《人妖戀未眠·從尾巴到心尖》《凡人女子心動錄·軟玉篇》“……她若仍是討厭我?
”斑濯嗓子發(fā)啞。墨章用一條空出的觸手“啪”地拍他肩,
吸盤在他皮膚上留下八個圓圓的紅印,“那就再換一本!”他說得豪氣干云,
仿佛書攤是他開的。3“先讀總綱!”墨章翻開第一本,觸手尖尖在字里行間游走,
“第一式:投其所好。凡女喜鮮花、綢緞、胭脂?!薄八皇欠才?!
她像仙女一樣好看吶……” 斑濯有些不服氣。墨章見狀,又把第二冊書攤開,
指給他看扉頁上歪歪扭扭的批注——“第二式:苦肉計。需得讓她見你為她受傷,方知情深。
”“可我打不過吧?!卑咤蠈嵉??!罢l讓你真打了?”墨章翻個白眼,腕足在礁石上一拍,
一只空貝殼應(yīng)聲碎成八瓣,“我雇了隔壁的螃蟹精當(dāng)反派,你只管挨揍。記住,要挨得好看,
血包我都準(zhǔn)備好了,是鮫人戲班用的糖漿,甜得很,不浪費。”斑濯垂下眼,耳朵微微抖動,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怕她嫌棄我不厲害!我可是雄性!”墨章嘆了口氣,
八條觸手同時伸過去,像給他圍了個濕漉漉的擁抱。“兄弟,”章魚精的聲音難得溫柔,
“你是豹紋鯊,生來就會咬人,可沒人教你怎么把咬變成吻。書我給你,招我給你,
但疼你得自己扛。追不到,大不了我陪你喝酒,再換一本?!卑咤ь^,
看見墨章背后朝陽正破海而出,金光把每一滴浪都點燃。他忽然伸手,抓住那只遞書的觸手,
掌心滾燙?!澳恰冉栉业谝皇?。”4第一式:送女子所愛之物。
墨章翻書:“凡女喜鮮花、綢緞、胭脂?!卑咤肓讼?,轉(zhuǎn)身入海。次日卯時,
鎮(zhèn)口的青石板還沾著夜潮,瀾溟剛卸下“鯨釀小肆”的杉木門板,
就見一只比她腰還高的青藤筐橫在門檻??鹧靥匠霭虢仡澪∥〉你y鯧尾巴,
撲棱撲棱地拍著晨風(fēng)?!袄习迥铮炇?!”送魚的是只寄居蟹信差,
舉著墨章寫的歪歪扭扭的紙條,上頭一行大字:【“第一式:投其所好”——斑濯敬獻(xiàn)。
】瀾溟失笑,指尖輕點藤筐,藍(lán)鰭金槍魚、銀鯧、烏賊、甚至還有兩只肥得冒油的馬糞海膽,
個個腮殼鮮紅,顯然離水不到一刻。每尾魚都系了嫩綠水草蝴蝶結(jié),
像被強迫穿上嫁衣的新郎。她蹲下身,解開一只烏賊的蝴蝶結(jié),烏賊噴出一小股墨汁,
在她皓白腕上畫出一條彎彎的線。瀾溟也不惱,笑著嗔一句:“這傻子,
真把海里最好吃的都搬來了。”鎮(zhèn)上的早客漸漸圍攏。老酒客趙伯探頭:“老板娘,
今日下酒菜這么闊氣?”瀾溟把筐一推:“送你們的?!比巳簹g呼,
她卻又挑出最肥那條藍(lán)鰭,用油紙包了,輕輕放進(jìn)柜臺最里層。晨光穿過酒肆的木窗,
落在她身上。她今日穿月白小衫,袖口卷到肘彎,露出一截雪臂,發(fā)梢用烏木簪隨意挽起,
碎發(fā)垂在頸側(cè),襯得耳后那抹淡藍(lán)鯨紋像初綻的花?!澳挠兴腿硕Y物,
把自己最喜歡的全送來的……這傻子?!彼吐暪緡?。刀落,魚骨分離,
她動作利落得像在跳一支慢舞。切下的第一片魚腹,她順手蘸了農(nóng)家釀的醬油,
輕輕含進(jìn)唇間,瞇眼品了品?!班?,還不錯?!彼@,也不知是說魚,還是說人。
5第二式:英雄救美。墨章把計劃寫在貝殼上,八條腕足分工:兩條抱劇本,
六條給螃蟹精們綁草裙——“記住,你們現(xiàn)在是‘浪里流氓’!”夕陽剛墜,
斑濯蹲在巷口陰影里,心跳聲大得跟潮汐似的。他穿了一件借來的粗布衣,
領(lǐng)口還掛著墨章硬塞的紅綢帶,說是“顯眼,好讓瀾溟一眼鎖定你”。
咔噠、咔噠——巷口轉(zhuǎn)出三位“浪里流氓”:為首的紅繩漢子頂著寸頭,
額角兩道青紋像蟹殼裂痕;身后兩人一個紫發(fā)高馬尾,一個光頭戴金環(huán),
走路都帶著橫行霸道的節(jié)奏。他們舉著木叉,一揚下巴:“小娘子,留下買路財!
”瀾溟拎著排隊買來的糕點,月白衫子外披一件靛青短褂,袖口繡著好看的紋。她步子緩,
發(fā)尾晃,像把整條夜色都蕩成了水。抬眼見“流氓”,她先是一愣,
眼尾倏地彎成月牙:“哦?劫財還是劫色?”斑濯“嗖”地跳出,
紅綢帶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弧:“我保護(hù)你!”聲音太大,自己先紅了耳尖。
可還沒等他擺好姿勢,瀾溟指尖輕輕一彈——大妖威壓像溫柔的海嘯,
只針對那三只“螃蟹人”??諝馑查g重逾千鈞,三人“哐”地把木叉掉在地上,
臉色由青轉(zhuǎn)紫?!奥愤^而已,路過!”“對對對,我們只是去買夜宵!”“快跑,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