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妖臺上萬刃加身,孫悟空血濺蒼穹。老君趁熱將其投入丹爐:“大圣?不過爐中一味藥引!
”五百年后,金蟬九世皆成白骨,第十世唐僧顫抖著解開五行山封印。
猴子咧嘴一笑:“師父可知,取經路皆是神佛圈養(yǎng)的妖?”王母月宮冷笑:“天蓬,
做豬的滋味可好?”卷簾跪捧琉璃盞碎片哭嚎:“一片夠贖罪否?”靈山腳下,
悟空棒指如來:“吃人的神仙,也配受香火?”十萬天兵潰散時,
他仰天長嘯——那一棒終究打碎的是天庭虛偽,還是混沌三界最后的良心?
------罡風烈烈,拂過斬妖臺斑駁石面,其上血痕交錯,深褐淺赭,層層疊疊,
皆是昔日桀驁不馴者的殘肢斷臂。今日,這方天地肅殺更甚往昔。
那妖猴被粗若兒臂的玄鐵鏈死死鎖在臺心盤龍柱上,頭顱低垂,遍體鱗傷,
金紅毛發(fā)被血漿粘結,一綹綹貼在嶙峋軀干之上,昔日睥睨四海的鋒芒,
此刻盡斂于沉沉死氣之中。周遭云靄深處,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森然寒光刺破重云,
密密匝匝,直指妖猴。值日功曹手捧玉帝敕旨,聲如金鐵交鳴,響徹云霄:“妖猴孫悟空,
藐視天威,大鬧天宮,攪亂蟠桃盛會,竊取老君金丹,闖幽冥篡改生死簿,罪大惡極,
罄竹難書!今依天條,處以極刑!行刑!”“遵旨!”巨靈神聲如洪鐘,
率先擎起那柄宣花巨斧。斧刃寒芒吞吐,似九幽寒冰凝就,挾著開山斷岳之勢,
嗚咽著劈向猴王脖頸!鏘——!刺耳銳鳴直沖霄漢,火星如赤蛇狂舞,四下迸濺!
那斧刃竟似斬在亙古玄鐵之上,只于猴王頸間留下一道淺淡白痕。巨靈神虎口崩裂,
鮮血淋漓,宣花斧脫手飛出,打著旋兒墜入下方翻涌云海,再無蹤影。“嘶——!
”云端諸神齊齊倒抽一口冷氣,眼中驚駭難掩。這妖猴之軀,竟堅逾金剛至此!“廢物!
”雷部神將怒喝,掌中紫電錘轟然祭起。霎時間,九天雷動,萬道紫蛇狂舞,撕裂天幕,
匯聚成一道粗如山岳的恐怖電光,狠狠劈落!電光瞬間吞噬了妖猴身影,
刺目的紫白之光令諸神亦不得不閉目。雷聲滾滾,經久不息,
整座斬妖臺都在雷霆之威下簌簌顫抖。電光斂去,焦煙彌漫。那猴王依舊被縛于柱上,
周身毛發(fā)盡成焦炭,縷縷青煙自焦黑皮肉間升起,散發(fā)出刺鼻氣味。然其頭顱,竟仍昂著!
雙目緊閉,牙關緊咬,竟似尚存一絲不屈之息!“妖孽!看吾神火!”火德星君須發(fā)戟張,
朱雀旗猛然揮動。南明離火自九天引落,化作焚天煮海的赤紅洪流,將猴王徹底吞沒。
烈焰舔舐,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仿佛在煅燒一塊頑鐵??諝獗蛔茻门で瑹崂藵L滾,
逼得近前神將連連后退。不知燒了多久,火德星君額頭汗珠滾落,法力漸感不支。
那烈焰洪流終于緩緩消退。盤龍柱上,焦黑軀體依舊挺立,只是頭顱已無力地垂落胸前,
氣息斷絕,只余下焦軀一具,兀自散發(fā)著灼人的余溫與焦臭。值日功曹凝神細察,
終是松了口氣,高聲道:“稟陛下,妖猴伏誅!形神俱……呃!”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那焦黑如炭的妖猴尸骸,竟猛地一震!一道微不可察、卻至純至烈的金色毫光,
自其天靈蓋處倏然迸出,凝而不散,直沖斗牛!毫光之中,隱約似有猿猴咆哮之影,
桀驁難馴,欲掙脫這死寂軀殼!“不好!其元神未滅!”千里眼駭然驚呼?!八偎冁?zhèn)壓!
”順風耳聲音發(fā)顫。云端頓時大亂,諸神驚惶,各執(zhí)法器,惶惶然不知如何下手。恰在此時,
一聲清越鶴唳穿透混亂。但見太上老君乘青牛,自三十三天外飄然而至,拂塵輕掃,
一派從容。他目光如古井深潭,掠過那焦黑尸骸與其上不屈的金色毫光,
嘴角竟浮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瀾:“陛下勿憂。此獠野性難除,一點元靈尚在掙扎,
未肯歸墟,然其軀殼已死,翻不起大浪。且將此獠遺蛻,交予老道處置。趁其血髓未凝,
魂魄未散,投入吾八卦爐中,或可煉一副不壞妖甲,亦未可知。玉帝高坐凌霄寶殿,
聞言眉頭微蹙,沉吟片刻,終是頷首:“便依老君之言。此獠攪擾天庭,罪無可赦,
挫骨揚灰亦是該當。任卿處置?!敝家饧认?,自有大力神將上前,
粗魯?shù)匾曰旖疰i鏈纏住那焦黑尸身,拖死狗般拽離斬妖臺。尸骸拖過之處,
在冰冷玉石階上留下一條蜿蜒烏黑的血跡,刺目驚心。兜率宮中,八卦爐巍然矗立,
爐身非金非石,鐫刻先天八卦之形,爐口紫氣氤氳,內蘊混沌,吞吐三昧真火。
爐壁觸手溫潤,卻隱隱透出焚盡八荒的恐怖威能?!盃柕韧讼??!崩暇镣俗笥彝?,
殿門轟然閉合,隔絕內外。爐前唯余他與那具焦黑殘骸。爐中真火感應主人心意,驟然升騰,
爐壁符文明滅流轉,發(fā)出低沉嗡鳴,如遠古巨獸蘇醒。老君立于爐前,
神色淡漠如觀頑石朽木,拂塵指向地上尸?。骸按笫??呵,不過爐中一味藥引,劫火煅燒,
方顯真金。汝罪有三:一罪狂悖,僭稱‘齊天’,亂天序綱常;二罪兇頑,毀蟠桃宴,
盜金丹,攪擾幽冥,壞天庭顏面;三罪根劣,猢猻之形,沐猴而冠,縱有神通,
難掩妖氛邪骨,不正之風,源出于此!今投入爐中,剝汝狂骨,煉汝野性,方知天道高遠,
神威如獄!”言罷,袖袍一展,一股沛然莫御之力卷起地上殘骸,
投入那爐口翻騰的紫焰之中。焦黑尸身甫一入爐,爐內真火轟然暴漲,色彩瞬息萬變,
時而純青如碧空,時而熾白勝驕陽,時而紫氣氤氳如霞。爐壁符文疾走如飛星,
爐內傳來沉悶如雷的轟鳴,夾雜著仿佛金鐵被巨力強行扭曲、撕裂的刺耳尖嘯!那聲音,
既似物質被極致高溫分解,又隱隱透出不甘的咆哮余韻。老君盤坐爐前蒲團,閉目凝神,
雙手掐動玄奧法訣,口中念念有詞。爐火隨其心意流轉,時而溫吞如文火慢燉,
時而暴烈似狂龍怒卷。爐內那團模糊之物,在真火反復煅燒淬煉下,焦黑外殼層層剝落,
露出內里暗金流轉、似玉非玉的奇異物質,其形隱約,竟似一副猙獰戰(zhàn)甲的雛形!
那不屈的金色毫光,被爐內蘊含的天地至理與磅礴神力死死壓制,在甲胄雛形深處左沖右突,
發(fā)出無聲的憤怒尖嘯。兜率宮外,歲月無聲。爐火熊熊,映得老君須眉皆赤。
不知過了幾劫幾世,那爐內嘶鳴尖嘯漸趨微弱,戰(zhàn)甲輪廓愈發(fā)清晰,暗金光澤流轉,
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邪異與堅固。正當老君法訣催動至緊要處,爐內物質漸趨穩(wěn)定,
那金色毫光亦被強行禁錮于甲胄核心,
眼看一副蘊含妖猴本源之力與八卦爐造化玄奇的不世戰(zhàn)甲即將出爐——轟隆——!?。?/p>
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毫無征兆地爆發(fā)!整個三十三天都為之劇烈震顫!
兜率宮頂琉璃瓦片簌簌如雨崩落,梁柱吱呀呻吟!
那固若磐石、煉化萬物不知多少元會的八卦爐,爐壁之上,
竟猛地炸開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裂隙!熾烈無匹的三昧真火,
、尚未完全成型的暗金甲胄碎塊、以及一道熾烈到無法逼視、混雜著金芒與血焰的狂暴光柱,
自那裂隙中狂噴而出!光柱直沖霄漢,其勢之烈,竟將兜率宮頂硬生生掀飛!
破碎的瓦礫磚石被卷入狂暴能量流中,瞬間化為齏粉!“孽障!”老君猝不及防,
被這恐怖爆炸掀飛出去,道袍焦黑,拂塵斷折,狼狽不堪地撞在殘破宮墻之上,
眼中盡是驚怒與難以置信。他苦心煉制的妖甲,竟在功成前夕毀于一旦!
更令他心神劇震的是,那爆炸核心的光焰之中,一道桀驁不屈的意志沖天而起,雖無形無質,
卻清晰無比地烙印在九天十地所有強大存在的感知之中——“不服?。?!”這意念并非聲音,
卻比雷霆更震撼神魂,充滿了對天命的嘲弄、對神佛的蔑視、對不公的滔天恨意!
它像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所有高高在上者的心頭!就在那光焰即將焚盡一切,
將那不屈意志徹底暴露于諸天神佛目光之下時,西方天際,
驀地亮起一片浩大無邊的金色佛光!一只遮天蔽日的金色佛掌,仿佛自無盡時空之外探來,
掌中“卍”字佛印緩緩旋轉,散發(fā)出鎮(zhèn)壓寰宇、度化萬靈的宏大愿力。佛掌所過之處,
狂暴的光焰、噴濺的熔巖、四散的碎片,乃至那沖霄的不屈意念,都如春陽融雪般,
被無聲無息地撫平、吸納、消弭。佛掌輕輕一握,
將那爆炸的余燼與暴烈的意志核心盡數(shù)收攏,隨即緩緩收回西方。
只留下殘破如廢墟的兜率宮,面色鐵青的太上老君,以及九天之上,
無數(shù)道投向西方靈山方向、或敬畏、或忌憚、或若有所思的復雜目光。“阿彌陀佛。
”一聲悠遠平和的佛號,仿佛自眾生心底響起,帶著悲憫與不容置疑的威嚴,“此獠兇頑,
戾氣滔天,然佛門廣大,亦存一線生機。今鎮(zhèn)其于五行山下,以我佛法,磨其野性,
待緣法至時,自有解脫之日。”玉帝于凌霄殿上,透過觀天鏡目睹此景,神色變幻數(shù)息,
終是化為一聲長嘆:“既是佛祖慈悲,便依佛旨?!弊源耍逍猩较?,多了一尊石猴。
山巒疊嶂,狀如五指,其上佛偈流轉,梵音陣陣。山下壓著的,非是頑石,
乃是一顆焚天煮海之心。野草萋萋,漸漸掩埋了那石猴的身軀,唯余一顆頭顱露于山外。
風吹雨打,寒來暑往,那石猴雙目緊閉,不言不動,如同死物。唯山間樵夫獵戶,
偶于夜深風急之時,仿佛能聽到山下傳來沉悶如雷的心跳,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壓抑到極致的低吼。人間歲月悠悠流轉,大唐貞觀年間,
長安城香煙鼎盛,佛寺林立。這一日,唐皇于夢中得見西方靈山勝景,醒后召集群臣,
欲遣高僧西行,求取大乘真經,以濟世度人。消息傳出,長安大小寺廟皆躍躍欲試。
然靈山之路,渺渺茫茫,十萬里妖氛彌漫,九死一生。前九位被推舉或自薦的“高僧”,
或病歿于流沙惡水,或葬身于虎豹豺狼,或被妖風卷走,或于火焰山前化為枯骨。九具骸骨,
散落于西行古道之上,成為后來者觸目驚心的路標。這一日,第十位取經人,選中了。
此人并非名山古剎之方丈,亦非佛理精深的論師,乃是一位來自城外小寺,
名喚玄奘的年輕僧人。他生得清瘦,眉宇間帶著幾分書卷氣,眼神卻異常澄澈堅定。
寺小僧貧,他平日除了誦經,還需自己耕種些許薄田,雙手有勞作的薄繭。
當敕封取經人的圣旨降臨這座毫不起眼的小廟時,廟中住持老淚縱橫,不知是喜是悲。
玄奘沐浴更衣,拜別師父與幾株他親手栽下的菩提樹苗,
在長安城百姓或敬仰或憐憫的目光中,身披錦斕袈裟,手持九環(huán)錫杖,孤身一人,
踏上了那條白骨鋪就的西行路。一路風餐露宿,遇虎豹而幸得獵戶相助,
逢盜匪則憑智慧言語化解。玄奘心志之堅,遠超常人想象。他并非不知前路艱險,
九位先行者的結局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心口。然其心中唯有一念:取得真經,普度眾生。
此念純粹,竟支撐他穿越了險峻的隴山,渡過了湍急的渭水,一路向西,跋涉數(shù)千里。
這一日,日頭西斜,將天邊云霞染得一片血紅。玄奘牽著那匹瘦骨嶙峋的御賜白馬,
轉過一道荒涼的山坳。眼前景象,令他驟然止步,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前方大地之上,
突兀地矗立著五座奇峰!峰勢嶙峋,形如五指,直插云霄。山體非土非石,色澤青黑,
隱隱透出金屬般的冷硬光澤。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威壓自那五座山峰彌散開來,籠罩四野,
令飛鳥絕跡,走獸無蹤。山腳下荒草叢生,亂石嶙峋,唯有一處,露出一個洞口般的縫隙。
縫隙之前,野草荊棘尤為稀疏,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力量排斥。更令玄奘心驚的是,
那五峰之上,并無尋常山嶺的草木蔥蘢,反而刻滿了密密麻麻、金光流轉的梵文符咒!
符咒如同活物,在青黑的山體表面緩緩流動,構成一張覆蓋整座五指巨山的龐大佛網。
低沉而宏大的梵唱之音,并非通過耳朵傳入,而是直接回蕩在人的心神深處,
帶著無上威嚴與不容置疑的度化之力?!拔逍猩健毙枢哉Z,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西行之前,他便聽聞過此山傳說,乃佛祖鎮(zhèn)壓妖猴之地。
今日親見,方知其威勢之恐怖,遠超想象。他定了定神,強壓下心頭的悸動,牽著白馬,
小心翼翼地走近山腳那處縫隙。越靠近,那股無形的威壓便越重,仿佛空氣都凝固成了鉛塊。
待行至近前,撥開半人高的枯黃蒿草,玄奘終于看清了縫隙中的景象。縫隙之內,并非山洞,
而是山巖擠壓形成的一道窄仄罅隙。罅隙底部,赫然壓著一顆頭顱!毛發(fā)糾結,
沾滿塵土草屑,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金紅色澤。頭顱低垂,面容大半被亂發(fā)遮掩,
唯有一雙眼睛,緊閉著。玄奘心頭一緊,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阿彌陀佛。貧僧玄奘,
自東土大唐而來,欲往西天拜佛求經。路經此山,見尊者被困于此,不知……”他話音未落,
那低垂的頭顱猛地一抬!亂發(fā)向兩側滑落,露出一張毛茸茸的臉龐。臉上塵土遍布,
卻掩不住那雙驟然睜開的眼睛!那眼眸非是凡俗之睛,其瞳金光湛然,深處似有熔巖翻滾,
又似藏匿著萬古星辰!目光如實質的利劍,瞬間刺穿了玄奘的視線,直透其神魂深處!
一股蠻荒、桀驁、歷經劫難卻未曾磨滅的兇戾之氣,撲面而來!玄奘被這目光一刺,
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臉色微微發(fā)白?!昂恰币宦暤统辽硢〉泥托?,自那猴頭口中發(fā)出,
帶著金鐵摩擦般的滯澀感,卻又蘊含著一種洞穿世事的冰冷嘲諷,“東土來的和尚?
拜佛求經?”猴頭咧開嘴,露出森白尖銳的牙齒,那笑容扭曲而怪異,
目光死死釘在玄奘身上,仿佛要將他從皮囊看到骨髓里,“老和尚,
你前頭那九個倒霉蛋的骨頭渣子,可曾尋見幾塊?那西天路上的‘妖魔鬼怪’,
嘿嘿……”猴頭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金色眼眸中滿是戲謔與一種近乎殘忍的了然,
“可都是你家佛祖、道祖座下,有根腳、有靠山的‘家養(yǎng)’貨色!
專等著吃你們這些‘虔誠’的香肉,好替他們主子消了劫數(shù),增了功果呢!”此言一出,
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玄奘耳邊!他渾身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踉蹌著幾乎站立不穩(wěn)。
前九位取經人的慘狀,一路聽聞的妖魔傳說,與眼前這妖猴充滿惡毒快意的話語交織在一起,
沖擊著他畢生所信的佛門凈土。他下意識地抓緊了胸前的袈裟,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嘴唇翕動著,卻吐不出一個字反駁,只覺得一股寒意自腳底直沖頭頂,連靈魂都在顫栗。
九天之上,廣寒清虛之府。一輪碩大的冰魄懸于瓊樓玉宇之巔,清冷光輝遍灑玉階瑤臺,
卻驅不散此地亙古的孤寂森寒。殿閣皆以萬載玄冰與冷玉砌成,剔透玲瓏,映著冰魄寒光,
更顯幽寂。奇花異樹,多為冰晶凝結,無有半分暖色生機。
王母娘娘斜倚在月桂樹旁一張寒玉榻上,身披流云廣袖素紗衣,容顏絕世,
卻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她纖纖玉指把玩著一枚由太陰寒氣凝成的棋子,
棋子剔透如水晶,寒氣四溢。榻前,一面巨大的玄冰寶鏡懸浮空中,鏡中光影流轉,
正清晰地映照出五行山下,那猴頭睜眼嗤笑、和尚踉蹌失色的景象。她身后侍立著霓裳仙子,
懷抱玉兔,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呵,”王母唇邊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視線卻并未離開冰鏡中那猴頭桀驁的金瞳,聲音清泠如玉磬相擊,卻字字帶著徹骨的寒意,
“天蓬,你瞧見了?那猢猻脫困在即。他當年何等囂張?如今不也被壓在山下,如同死狗。
這天地間,任你曾是統(tǒng)御天河十萬水軍的天蓬元帥,還是攪鬧天宮的齊天大圣,
若無根腳靠山,終究不過是一枚隨時可棄的棋子?!彼讣馕?,那枚太陰棋子無聲落下,
點在冰鏡邊緣,恰好映出猴頭那扭曲的笑容?!捌遄右坏┎宦犜?,或是失了用處,
”王母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錐刺骨,“其下場,便如你——昔日何等威風八面?
覬覦本宮座下仙子,起了那不該有的凡心癡念,壞了天庭清規(guī)戒律!
若非看在你曾掌天河、尚有幾分苦勞的份上,你以為僅僅是將你打下凡塵,錯投了豬胎,
做個污穢丑陋、人人唾棄的豬妖,便能了事?”她緩緩轉過頭,
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寒冰利刃,刺向侍立在角落陰影里的一個高大身影。
那身影畏縮地動了動,向前挪了半步,恰好讓清冷的月華灑落在他身上。只見此人身長近丈,
腰闊十圍,挺著一個圓鼓鼓、油膩膩的大肚腩。一顆碩大的豬頭,長嘴大耳,
鬃毛粗硬如鋼針,鼻孔朝天翻著,一對招風耳蒲扇般晃蕩。
身上胡亂套著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沾滿泥濘油污的破舊僧袍,腰間用草繩系著。
正是昔日的天蓬元帥,如今的法號豬剛鬣,渾號豬八戒!他低著頭,
不敢直視王母那冰寒刺骨的目光,一雙蒲扇大的手局促不安地搓著僧袍下擺,
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那豬臉上,混雜著深入骨髓的恐懼、無法洗刷的恥辱,
還有一絲被強行壓下的怨毒。“做豬的滋味,”王母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冷酷,在空曠冰冷的月宮中回蕩,“可還‘逍遙快活’?你那點微末道行,
僥幸走了兩步,便以為能跳出這樊籠?殊不知,你那兩步,不過是棋盤上早已注定的挪移,
比螻蟻爬行快不了多少。與其癡心妄想什么前路,不如——”她頓了頓,
指尖輕輕敲擊寒玉榻,發(fā)出清脆而冰冷的“嗒、嗒”聲。“跪在原地,安分守己。至少,
還能保得這身豬皮豬骨,多喘幾口濁氣?!弊詈笠痪?,輕描淡寫,卻如同萬載寒冰,
瞬間凍結了豬八戒最后一點殘存的掙扎念頭。豬八戒巨大的身軀猛地一顫,
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他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碩大的豬頭深深埋下,幾乎觸到地面,粗重的喘息帶著濃重的哽咽和絕望,
在寂靜的月宮中格外清晰。那身骯臟的僧袍下,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王母不再看他,
仿佛跪在那里的只是一團污穢的塵埃。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玄霜寶鏡,鏡中景象已變。
玄奘顫抖著雙手,正一步步靠近五行山那道佛偈封印。她的嘴角,
再次浮現(xiàn)那抹冰冷而掌控一切的弧度。與此同時,凌霄寶殿之外,通明殿前。
琉璃鋪就的廣場光可鑒人,映照著天界的祥云瑞靄。然而此刻,
這肅穆之地卻被一種凄厲絕望的哭嚎所撕裂。無數(shù)仙官神將遠遠圍觀,指指點點,
臉上或有不忍,或有鄙夷,更多的則是事不關己的冷漠。場中,卷簾大將沙悟凈,
昔日天庭儀仗之雄壯神將,此刻狀若瘋癲。他魁梧的身軀跪伏在地,披頭散發(fā),
一身象征天將威儀的鎧甲早已破損不堪,沾滿塵土與暗紅的血跡。他雙手捧在胸前,
十指因過度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指甲深深摳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光潔的琉璃地面上,
綻開一朵朵刺目的血花。他捧著的,是幾片流光溢彩、卻邊緣銳利的琉璃盞碎片!
那曾是王母娘娘最心愛之物,先天靈寶,光耀九天。“娘娘開恩!陛下開恩啊——!
”沙悟凈的聲音嘶啞破裂,如同瀕死的野獸哀鳴,在空曠的殿前廣場上反復回蕩,字字泣血,
“罪臣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失手打碎琉璃盞,罪該萬死!萬死難贖其辜!”他涕淚橫流,
混合著臉上的血污,顯得無比狼狽凄慘?!翱墒?!可是!”他猛地將手中碎片高高捧起,
對著那緊閉的凌霄殿門,對著那高不可攀的瑤池方向,絕望地嘶喊,
眼中迸發(fā)出最后一絲瘋狂而卑微的希冀,“您看!您看?。∷槠?!碎片還在!罪臣拼了性命,
尋回了碎片!一片!兩片!三片……您數(shù)數(shù)!您數(shù)數(shù)??!一片也不少!真的不少了!
”他手忙腳亂地試圖將那些邊緣鋒利的碎片在掌心拼湊,碎片割破手掌,鮮血淋漓,
他卻渾然不覺。“不算晚!真的不算晚!還能拼回去!一定能拼回去的!”他語無倫次,
眼神渙散,仿佛陷入了某種偏執(zhí)的幻夢,“求娘娘再給罪臣一次機會!一次!就一次!
求您看看這些碎片……一片……一片夠不夠贖罪?夠不夠????”他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緊閉的殿門,那目光中的乞求,卑微到了塵埃里,
卻又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絕望瘋狂。高聳入云的殿門依舊緊閉,冰冷而威嚴,如同天道本身,
對他撕心裂肺的哀嚎置若罔聞。唯有那琉璃碎片在他染血的掌中,折射著天界清冷的光,
映著他扭曲絕望的臉龐,顯得格外諷刺。云端之上,幾位星宿神官搖頭嘆息?!鞍Γ蓱z吶。
卷簾也算忠心耿耿多年,就為失手碎了個杯子……”一位老星官面露不忍。“噓!慎言!
”旁邊同僚臉色一變,急忙拉扯他衣袖,低聲道,“什么杯子?那是先天靈寶琉璃盞!
關乎蟠桃盛會氣運!他打碎的哪里是盞?分明是娘娘的顏面,天庭的規(guī)矩!
莫說他一個卷簾大將,便是……”“哼,棄子而已。”一個冰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正是監(jiān)斬過妖猴的值日功曹,他眼中毫無波瀾,只有居高臨下的漠然,“捧著一把碎片哭嚎,
妄圖以‘努力’感動上蒼?殊不知這九天之上的棋局,他連做棋子的資格都早已失去。
這般作態(tài),不過是徒增笑柄,至多……算是那些大人物閑暇時,
一個稍顯‘感天動地’的玩物罷了?!贝搜砸怀觯車鷰孜簧窆俦M皆默然,
看向場中那依舊在血泊中哀嚎著拼湊碎片的沙悟凈,眼神中的憐憫也迅速褪去,
只剩下徹底的疏離與冰冷的評判。流沙河,弱水沉沙,鵝毛不浮。河水渾濁如黃湯,
黏稠滯澀,河面死寂,無波無瀾,唯有一股沉沉的死氣彌漫。河底深處,暗流涌動,
無數(shù)沉溺其中的生靈骸骨,在泥沙中若隱若現(xiàn),慘白一片。岸邊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一個高大身影獨立于濁浪之前,頸上懸掛的九顆拳頭大小、白慘慘的骷髏頭串成的項鏈,
隨著他的動作輕輕碰撞,發(fā)出空洞瘆人的聲響。正是沙悟凈!他目光呆滯,
望著腳下渾濁的河水,水中倒映著他猙獰的面容和那串醒目的骷髏項鏈。
凌霄殿前那撕心裂肺的哭嚎、眾神冷漠的注視、值日功曹冰冷的話語,如同跗骨之蛆,
反復啃噬著他僅存的理智?!八槠业呐Α嫖铩彼谥朽哉Z,
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驀地,他眼中爆發(fā)出一種混合著絕望與暴戾的兇光,
猛地一把扯下頸間那串骷髏項鏈!九顆白骨骷髏頭在他巨大的手掌中顯得格外刺目。“努力?
哈哈……哈哈哈!”他發(fā)出一陣夜梟般凄厲的狂笑,笑聲在死寂的河面上回蕩,更顯詭異,
“感天動地?呸!都是狗屁!這天地!這神佛!只認身份!只認根腳!我沙悟凈,
不過是個笑話!一個……玩物!”狂笑聲中,他雙臂肌肉虬結,運起全身神力,
狠狠地將那串骷髏項鏈擲向渾濁的流沙河!噗通!項鏈沉入黏稠的河水,
只濺起幾朵渾濁的浪花,便迅速被流沙吞沒,再無蹤跡。
仿佛他過往所有的“努力”與“忠誠”,都隨著這串前九世取經人的遺骸,
沉入了這萬劫不復的深淵。沙悟凈站在岸邊,望著恢復死寂的河面,胸膛劇烈起伏,
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良久,他猛地轉身,不再看那河水一眼,邁開沉重的步伐,
向西行去。每一步踏在砂石上,都留下深深的腳印,背影在昏黃的天幕下,
顯得格外孤絕而暴戾。西行路遠,劫難重重。玄奘身邊,
的孫悟空;高老莊強娶民女、被降服的豬八戒;流沙河邊打碎骷髏項鏈、皈依佛門的沙悟凈。
這一日,師徒四人行至一處險惡山嶺。但見山勢陡峭如刀劈斧削,怪石猙獰,黑風陣陣,
吹得人遍體生寒,風中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腥臊之氣。嶺下立一巨碑,
上刻三個斑駁血字:黃風嶺?!皫煾感⌒?,此地妖氣沖天,定有厲害妖魔盤踞!
”孫悟空火眼金睛早已看破虛妄,手持金箍棒,擋在玄奘身前,神色凝重。
豬八戒則慌忙躲到一塊巨石后,只探出半個豬頭,釘耙也拿不穩(wěn)了,顫聲道:“猴哥!
有……有妖風!好大的妖風!定是那黃風老怪!俺老豬聽說他一口黃風,能吹得天昏地暗,
刮骨銷魂!”話音未落,只聽半空中一聲怪叫:“唐三藏!本王等你多時了!”狂風驟起,
飛沙走石,日月無光!漫天黃沙之中,現(xiàn)出一位妖王,金盔金甲,手持一柄三股鋼叉,
尖嘴猴腮,一雙黃眼滴溜溜亂轉,正是黃風怪!他身后妖云滾滾,無數(shù)小妖搖旗吶喊,
聲勢駭人。“妖怪休得猖狂!吃俺老孫一棒!”孫悟空厲喝一聲,縱身躍起,
金箍棒化作千鈞山岳,當頭砸向黃風怪!那黃風怪卻不硬接,怪笑一聲,張口猛地一吹!
呼——?。。■畷r間,天地變色!一股昏黃濁流自其口中噴出,初時如煙,
轉瞬便成席卷天地的恐怖風暴!這風非是尋常罡風,內蘊無窮惡砂,每一粒砂都重若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