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八章
我拿著那張皺巴巴的醫(yī)院診斷書，手指在“心臟搭橋手術預估費用十五萬”那行字上反復摩挲。
窗外的梧桐葉落了一地，像我此刻的心情，碎得撿不起來。
上一世，就是這筆錢，被周偉偷偷取走，變成了蘇曼妮直播間里那盞水晶吊燈，照亮了她虛偽的笑容，也熄滅了我最后一點生機。
手機突然震動，是銀行的消費提醒。
尾號3721的儲蓄卡，支出五萬元。
那是我專門存著的手術預備金，藏在書架最厚那本《辭?！返耐诳枕摾?。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周偉還是找到了。
我跌跌撞撞地沖出家門，攔了輛出租車就往城南趕。我知道他們在哪——蘇曼妮租的那個直播間，上周周偉還在電話里跟我炫耀過，說那里地段多好，裝修多時髦。
出租車在一棟破舊的寫字樓前停下，樓道里彌漫著劣質(zhì)香水和外賣混合的氣味。我順著墻上貼著的“曼妮美妝工作室”箭頭往上爬，每爬一步，心臟就抽緊一分。
三樓走廊盡頭傳來喧鬧聲，蘇倩倩尖著嗓子喊：“哥，這口紅顏色太絕了，趕緊給我拍幾張！”
蘇磊的聲音跟著響起：“等會兒，我這發(fā)型還沒弄好呢，要體現(xiàn)出豪門小舅子的范兒！”
我推開門的時候，周偉正蹲在地上給蘇曼妮調(diào)試補光燈，她穿著件火紅色的露肩裙，對著鏡子涂口紅，看見我進來，嘴角的笑僵了一下。
“媽？你怎么來了？”周偉站起來，手還下意識地擋在補光燈后面。
我沒理他，目光掃過房間——墻上掛著的奢侈品牌海報，梳妝臺上擺著的十幾支大牌口紅，還有蘇倩倩手里拿著的最新款手機，無一不在叫囂著它們的價格。
“我的錢呢？”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周偉的臉白了：“媽，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么？”我盯著他的眼睛，“解釋你怎么撬開那本《辭?！返?？還是解釋你怎么心安理得拿著我救命的錢，給她們買這些破爛？”
蘇曼妮突然走過來，挽住周偉的胳膊，柔聲說：“阿姨，您別生氣。這錢我們不是亂花的，是用來打造直播間人設的。您想啊，現(xiàn)在直播競爭多激烈，沒有點像樣的裝備和行頭，誰會信我們？等我們賺了錢，第一時間就給您補上，還會給您請最好的醫(yī)生?！?/p>
“補上？”我笑出聲，眼淚卻跟著掉下來，“上一世你們也是這么說的。”
周偉皺起眉：“媽，你胡說什么呢？什么上一世？”
“我胡說？”我指著蘇倩倩手里的手機，“那手機五千八，是我半個月的藥錢！我指著蘇磊腳上那雙鞋，兩千二，夠我買一個月的降壓藥！還有你身上這件裙子，蘇曼妮，八百塊，夠我去醫(yī)院做一次心電圖！”
蘇倩倩把手機往身后藏了藏，嘟囔道：“阿姨你怎么這么斤斤計較？周偉哥樂意給我們買，關你什么事？”
“關我什么事？”我指著自己的胸口，“我這里有個窟窿！要用這五萬塊去補！現(xiàn)在你們把錢拿走了，是想看著我死嗎？”
劉春娥不知什么時候從里間走出來，手里還拿著個記賬本，嘆著氣說：“妹妹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周偉現(xiàn)在是曼妮的男朋友，他的事就是我們家的事，你的事……自然也是我們的事。你看這賬本，我們買這些東西都是精打細算的，沒有一點浪費。等曼妮火了，別說五萬，五十萬都能給你賺回來?！?/p>
“我等不到了。”我看著周偉，“現(xiàn)在，把錢還給我?！?/p>
周偉的喉結動了動：“媽，錢已經(jīng)花了……”
“花了？”我一步步逼近他，“那我怎么辦？我躺在這里等死嗎？”
“阿姨，您別逼周偉了?！碧K曼妮紅了眼眶，“其實這幾天周偉也很糾結，他夜里都睡不著覺，說對不起您。可我們已經(jīng)騎虎難下了，直播合同都簽了，違約要賠錢的?！?/p>
“那我呢？”我抓住周偉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他肉里，“我違約了誰賠我命？周偉，你看著我！我是你媽！生你養(yǎng)你的媽！你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我死？”
周偉猛地甩開我的手，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滿是煩躁：“媽！你能不能別這么咄咄逼人？不就是一臺手術嗎？晚幾個月做不行嗎？曼妮這是關鍵時刻，錯過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晚幾個月？”我感覺胸口一陣劇痛，扶著墻才站穩(wěn)，“醫(yī)生說我最多只能等一個月！”
“那……那你就再跟醫(yī)生求求情？”周偉的聲音越來越小，“或者……先吃點藥頂著？”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
這就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
這就是我省吃儉用供了十八年的兒子。
他寧愿相信蘇曼妮畫的大餅，也不愿相信醫(yī)生的診斷書。
他寧愿讓我吃著廉價的藥片等死，也要把錢花在那些虛頭巴腦的人設上。
“周偉，”我喘著氣，一字一句地說，“從今天起，我沒你這個兒子?！?/p>
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身后傳來蘇曼妮假惺惺的挽留聲，還有周偉猶豫的呼喊，但我沒有回頭。
走出寫字樓，冷風一吹，我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